第1章 杀一个人需要两个坑[1]
“游佐老师?这脸看起来——你是游佐老师吧?”
(什么,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在北高中教社会学的。啊,呃,不是吗?就算是,看起来也太年轻了。不、不过,这也长得太像了。”
(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比起那个,你是谁啊?这又是哪里?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好了好了,请冷静一下。我也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反倒是我这边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你。首先,你得先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我来解释?呃,解释什么啊?)
“你这样突然非法闯入别人家里,不管是什么情况,跟作为主人的我解释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你说别人的家?你说这是你的家?那你到底是谁?)
“我叫胁山,胁山陵造。”
(胁……啊,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如果你是北高中的游佐老师的话,我在高一的时候上过你的世界史课。不过,就算是这样,你肯定不会记住每个学生的名字吧?毕竟,那是四十三年前的事了。”
(四十三……呃呃,喂喂喂?等一下,等、等一下,那张脸。嗯,我记得以前明明不戴眼镜的,但那个蒜头鼻子配上方形脸。对,胁山。啊,是那个因为在学校女更衣室里盗窃,结果被停学的胁山陵造啊。)
“完全忘记了,但说起来,确实有那样的事。是的,就是那个胁山。哎呀,这么不光彩的事,竟然被牢牢记住了。”
(四、四十三年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如果这是一部科幻电影,我们中的一个应该是穿越过来的。但显然它不是,这看上去更像个鬼故事。”
(鬼,这怎么说?)
“现在我才发现,老师,你看,你没有脚。”
(呃,哇!真、真的。啊,没、没有。真的,没有。怎、怎么,啊,那我,现在到底是怎么站着的?)
“所以说你变成幽灵了。看那里,我在挖地的时候,感觉土里埋着什么东西。虽然看上去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很有可能是人骨。这是游佐老师吗?确切地说,是老师的遗体吧。换句话说,你已经死了。”
(我死、死了,怎么会?)
“但是没有成佛升天。因为遗体被挖出来的关系,你化身成幽灵了。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你说我死了,被、被埋了。等一下、等一下。现在是什么年代,昭和吗?不,现在是昭和几年?如果真的过了四十三年的话,应该已经不是昭和年代了吧?)
“没错,今年是令和元年。”
(令和?就是那个高贵的公主吗?)
“不是《星球大战》里的那个莱娅公主[2],是令和。称呼对方女儿时说的那个‘令爱’的‘令’,‘心平气和’的‘和’。”
(那就是现在的年号了。不,等一下,有点混乱了。公历的话是几几年?)
“二〇一九年。”
(两、两两两、两千!居然!是二十一世纪吗!哇哇哇,也就是说,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
“三十八年?啊,意思是老师已经死了三十八年了吗?三十八年前的话,也就是一九八一年,昭和时代也进入尾声了。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啊,完全不知道。老夫也想知道。)
“老夫?刚才还在说‘我’,怎么突然变了。”
(因为都二〇一九年了。如果现在还活着,老夫已经七十四岁了。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能再用年轻人的说话方式了。)
“可你看起来比明年就要步入花甲之年的我还年轻二十多岁呢。我是不是要改称自己为在下了?算了,鉴于现在的情况,还是自然点儿好。不过,游佐老师为什么会被埋在这种地方?”
(这一点老夫也很想知道。你这里看起来也不是寺庙之类的地方吧?)
“不是,只是非常普通的住宅。而且从这堆骨头和衣服的残骸来看,老师肯定没有被好好火葬吧。”
(说起来,胁山君,你为什么要在房间的地板下方挖这么大一个坑,而且还特意把铺在上面的榻榻米给翻起来?)
“不、不不不不,这并不重要。况且这和老师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就不重要了,怎么能说不重要呢?不论怎么看,老夫就是被埋在这里的啊。)
“确实是这样。不过,又不是我把你埋里面的。”
(就算不是你埋的,也可能是你家人埋的。对,绝对是这样的。在居住房间的地板下面埋一个人的尸体这种事,外人根本做不到吧。绝对是住在这里的人干的,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对,那个人一定是杀害老夫的人。)
“杀害?我的家人绝不可能杀害老师。”
(既然要隐藏尸体,那这件事绝不简单。老夫的离奇死亡一定和什么事件有关。这可是杀人事件啊,既然是杀人,就一定有凶手。)
“凶手,是指杀死老师的人吗?这样的话,说不定和那个女人有关。”
(啊,女人?)
“名字叫什么来着,北高中传说中的魔女?我的年级一直比她低,所以只听过传闻。她和有妻儿的男人发生不正当关系而成了未婚妈妈,最后退学了。对了,她叫多津子,宗重多津子。哎呀,老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不愧是幽灵,完全不受重力的约束,还可以像CG动画角色一样快速向后移动啊。那还是我失学在家,或是终于考上大学的时候,总之就是我二十岁左右时,无意中听到游佐老师失踪的传闻。而且,当时人们认为与多津子有不正当关系的人就是游佐老师,不过你最终还是和她彻底分开了。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丑闻本就相当复杂,后来这个谣言就被彻底否定了。事实上,在这之前,多津子就在交通事故中不幸去世。况且游佐老师并不是很受人关注,也没有妻儿。”
(你说什么呢!老夫、老夫啊,和多津子的私交还是很好的。嗯,就是这样的。)
“怎么说呢?当时人们传的老师失踪的原因,并不是什么私奔的美艳故事,只是说被什么人给杀害了。”
(什么叫只是啊!只是——别把一个人的生死说得就跟擤完鼻子后扔掉的纸巾一样无足轻重啊。)
“会不会是某个胡思乱想,误以为游佐老师和多津子之间有不正当关系的家伙,因为她的死精神错乱了?由于脑子变得有问题,那人便将愤怒的矛头无端地指向了老师。”
(搞什么啊。也就是说,有人为多津子的死而悲叹,并迁怒于老夫,认为是老夫杀了她。这种事,不就跟粗制滥造的肥皂剧一样嘛。)
“肥皂剧,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几十年前。这个词大概早就不用了。”
(总之,老夫和她的感情还没有好到能让人产生怨恨的程度。)
“说到底,你和多津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深。”
(不不,那倒也没有。说起来,老夫失踪的原因,其实和多津子让老夫去见一个人有关。)
“去见谁?不,等一下,那个时候多津子应该已经因事故死了才对,她应该没办法拜托你帮忙啊。”
(那应该是多津子遭遇交通事故的前一天吧。她想让老夫帮她去一个熟人那里拿寄存的东西。那人的名字叫TOWAGE某某,还是是叫某某TOWAGE来着。总之就是让我去找一个叫这个名字的男人。)
“那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乍一看五十岁左右。老夫也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
“就算她再怎么拜托你,你也不该贸然去见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吧。”
(没办法。毕竟老夫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在那里被杀掉。)
“那么,你确定你是被那个叫TOWAGE的人所杀吗?然后,被埋在这里了?”
(应该是吧。那是一九八一年,学校还在放暑假,到处都在报道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结婚的消息。)
“那个时候啊。那位戴安娜现在已经去世了。”
(什么,真的吗?老夫那个时候还是她的粉丝呢。那样的美貌,那样的气质,连照片都忍不住要去看。她竟然去世了。真的太可惜了。)
“查尔斯已经再婚,她的两个儿子也已结婚,连孙子都有了。不,这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那时我还在复读。作家向田邦子[3]乘坐的飞机失事好像也是同一年。”
(这些我就不知道了。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是发生在多津子死后的事。由于她死得太过突然,连老夫也备受打击,变得不知所措。其实在那之前,她在工作忙的时候会拜托老夫帮忙照顾她年幼的女儿,这就更令人难受了。)
“啊,这么说你和多津子的交情并不完全是传闻了?”
(那些都是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当时的情况是,她觉得一个三十岁过半还没有正式和女性交往过的,迟钝且正处在空虚寂寞中的单身汉,或许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而且,更主要的是,她还是老夫教过的学生……)
“请不要突然变得这么软弱。虽然多津子的死让你丧失志气,但你应该没有忘记去那个叫TOWAGE的人那里拿寄存的东西吧?”
(老夫看过新闻,知道酒后肇事逃逸的家伙被抓了。这样一来也算是告慰多津子的在天之灵了。就在我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对了,她还委托过老夫去帮她拿东西。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是由老夫妥善地转交给死者家属比较好。)“好像问过好几遍了,你还真敢和完全不认识的人见面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该不会不知道要去拿什么东西吧?”(因为听她讲已经和那边说好了,去时直接报她的名字就行,所以就没过多担心,而且去之前敦子给了我用作导航的地图。)“敦子是?”
(多津子十岁的女儿。啊,当时是十岁。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哇,已经四十八岁了,比老夫还大一轮啊!)
“那个叫敦子的女孩给老师拿来了一张地图,也就是说老师当时是在受托照顾她吗?”
(没错。多津子被酒驾司机撞死的那晚,敦子被寄放在了老夫家。因此,警方在联系家属时花费了不少时间,敦子转天才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暂且不说这个。之后老夫就按照多津子手绘的地图,前往那个叫TOWAGE的人的店里。)
“店,什么店?”
(咖啡馆。多津子之前就是他家的常客,好像经常带敦子去吃早餐。老夫是第一次去那里,并不清楚店里的情况。当老夫找不到店主在里面徘徊的时候,只见一个男人待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正沉浸在太空侵略者游戏中。他就是那个叫TOWAGE的人。)
“啊,是那个街机游戏吧,我失学在家期间也经常玩。当你想去咖啡店或者是其他地方放松时,就会发现这游戏随处可见。有时我甚至连预备学校的学费都浪费在这个上面了。或许是受到太空侵略者的影响,导致我连考三次。”
(老夫报出多津子的名字并说明来意,然而那个叫TOWAGE的人好像很迷惑。老夫想可能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重复了一遍多津子的名字,他脸色大变,并惊恐地捂住嘴巴。)“那时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吗?”
(就两三个人吧,比如躺在长椅上看体育报纸的老爷子什么的。全是看上去很闲的家伙。)
“那人一开始很迷惑,后来知道是与多津子有关的事,就脸色大变,这让人很在意。难不成那个叫TOWAGE的人是害怕让别的客人知道吗?”
(害怕让别的客人知道……是指?)
“比如害怕周围人知道他和多津子之间的关系很亲密。”
(嗯,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怎么说呢,就像刚才说的,多津子是那家店的常客,自然也会认识其他的客人吧?刻意隐瞒此事并没多大意义。)
“确实如此。”
(不,等一下,说起来……呃,虽然想着不会是那个吧,话说起来……)
“怎么了?”
(你知道多津子因为成了未婚母亲才退学的吧。那时候她上高二,也就是说才十七岁。)
“好像是这样。那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所以并不是很清楚。”(关于女孩父亲的身份众说纷纭,虽然也有人说这是骗人的,可在老夫看来,最有可能的人选是饭泉家的那位败家子。)
“饭、饭泉,啊,是那个大地主。现在说来,应该是曾经的大地主。饭泉家的土地大部分已经变成停车场,房子也被拆了。”
(哎呀,这就是恍如隔世的感觉吧,果然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
“是的。平成都结束了。”
(平成,那是什么?)
“年号啊,昭和后面的。”
(你不是说,昭和之后是莱娅,不对,是令和吗?)
“从一九八九年改元平成之后大概过了三十几年,今年五月又改成新的年号令和了。直到今年四月为止还是平成。”
(竟、竟然跨过整整一个年号。那时老夫才三十六岁啊。)
“如果你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七十四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不说这些,让多津子成为未婚母亲的,并不是街头巷尾传说的有家室的成年男人,而是饭泉家的那位败家少爷?”
(他和多津子同龄,当时也是高中生,所以不能如此草率地结婚吧。大约过了十年,有传言说多津子将带着孩子结婚。如果稍微回想一下,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传言说多津子已经结过婚了,我不太确定真伪,但据说对方是个富有的男人。)
“哎呀哎呀!把年幼的女儿留在游佐老师家里让你照顾,然后跑去和别的男人……先不说有钱这种先决条件老师你赢不了人家吧,还被多津子抓住弱点加以利用。”
(如果是富有男人的话,即便对方是饭泉家的败家公子也不奇怪。虽然有些曲折,但老夫想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成为正式夫妻。当然也有可能多津子的结婚对象不是饭泉家的败家公子,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你说完全不同的人,难道是那个叫TOWAGE的人吗?那个人是多津子的结婚对象吗?”
(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他和多津子的关系必须保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老夫问他关于多津子寄存的东西时,他会显得如此惊慌失措了。)
“嗯,但是TOWAGE给人的印象是他很有钱吗?是那种咖啡店每天都客满,他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吗?”
(呀,怎么说呢,店里更像是快倒闭的样子。他光顾着玩太空侵略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对客人更是爱搭不理。)
“要是这样的话,如果多津子和这种人将要结婚或是已经结婚,那就有点令人想不通了。”
(嗯,确实是。)
“我想他们之间肯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毕竟游佐老师,你是被这个叫TOWAGE的人给杀的吧?”
(老夫想不到其他人。不管怎么说,和他见面后的记忆完全没有了。)
“从见面到告诉对方来意,就是你全部的记忆吗?”
(他还把老夫带到厨房里面,说会交出多津子寄存的东西。一直到这里,老夫都完全没有起疑心,但当老夫把手伸向后门的门把手时,意识就突然消失了。老夫觉得头部受到严重的冲击,应该是被人从背后袭击的。当老夫回过神来,已经是三十八年后和胁山君见面的时候了。)
“他可真是个大胆的家伙。虽说你被带到厨房里面,但店里应该还有其他客人吧。姑且不谈具体是怎么下手的,他趁你不备当场将你打倒并杀害,而且还是冒着被人发现并且报警的风险,不仅大胆,还给人一种太性急的印象。那应该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吧?”
(危险的东西?你是说多津子寄存在TOWAGE那里的东西吗,你说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和犯罪有关的危险物品。”
(啊,犯罪?)
“虽然只是想象,但那个叫TOWAGE的人或许很不愿意与这件事扯上关系,因为他知道这是件要命的玩意儿。如果没做好的话,自己也有可能被抓。但这却是多津子拜托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在她的命令下,他极不情愿地代为保管。因为他被多津子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所以无法拒绝。多津子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啊!”
(嗯,至少被迷得神魂颠倒这一点对老夫而言很有说服力,因为老夫也是这样。)
“虽然不情愿帮忙保管,但关键人物多津子却因交通事故死掉了。TOWAGE肯定十分震惊,但同时又感到安心——啊,这下终于能从危险之物的魔咒和恐惧中解脱了,所以他才会轻松愉快地玩着太空侵略者。”
(虽然这听上去不靠谱,但又觉得有点道理。说句难听的,也就是多津子的死让他活过来了。)
“是的。在这个时候,自称是来帮她拿东西的游佐老师来了,这令他非常恐慌。虽然老师并不知道多津子交给他什么东西,但从TOWAGE的态度来看……”
(是、是啊。他可能误以为老夫知道那个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并要来拿走它。)
“如果不马上封住老师的嘴就完了。一般来说杀人都是找准时机,选择闭店或者改天行动,这样能降低风险。他却突然当场下手,应该是已经被逼到不行了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等一下,现在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那个让人不惜夺走老夫性命也要守住的可怕的物品到底是什么啊?)
“非常遗憾,那是什么东西已经不得而知。毕竟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大概率已经被处理掉了。那个叫TOWAGE的人,如果按当时五十岁来算的话,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
(不过,还有件事让人难以理解。为什么要特意把老夫的尸体搬到你家里,然后埋在地板下面?TOWAGE在他的店里把我杀害,就这么放在店里肯定不行,所以得找别的地方抛尸。到这里还能想得通,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地方?)
“这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为什么选在这里?”
(同样是抛尸地点,能选择的地方明明有很多,比如山上或是河里,但他却大胆地选择埋在这里。这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什么理由呢?”
(直截了当地讲,那个家伙和你,或者是你的家人走得比较近。除此之外,老夫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就算你这么说,先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认识叫TOWAGE的人。不管TOWAGE是姓还是名,我的朋友或是亲戚都没有叫这名字的人。我可以对天发誓。”
(还有一点刚才被你巧妙搪塞过去了。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挖出老夫的尸体呢?这个坑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挖的?)
“不,这件事无关紧要,不是吗?”
(也不是无关紧要吧。这个行为很不自然,透着一股犯罪的味道。虽然只是猜想,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埋谁的尸体吧?啊,你的表情,哈哈,被我说中了吧。)
“这和老师没什么关系吧?”
(嗯,说得没错,确实没什么关系。总之,你现在把事情和盘托出也没什么,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老夫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知道一两个秘密也没什么吧。)
“不、不不不,我还是有顾虑的。就算游佐老师已经死了,可你还能说话,是能把此事说给他人的。”
(关于这件事,严格地来说,老夫现在并不是在讲话。)
“为什么这么说?”
(举个例子,看,那边不是有个镜子吗?但是不论怎么看,镜子里是不是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啊,真、真的。完全没有老师的身影。呃,完全没注意到。但是,在某种意味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竟你是幽灵,没有实际的身体,所以镜子也照不出来。”
(没错,就是这一点,没有实体。也就是说,老夫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
“你能发出声音,还很清楚,现在不是正在和我说话吗?”
(你听见的并不是声音,应该是像意念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通过大脑接收到这个意念的。老夫的身体也是一样,由于没有实体所以镜子照不出来。因此你所看到的老夫,也不是通过视觉,而是通过你大脑中的某种幻象直接呈现的。就是因为这样才叫幽灵啊。)
“总觉得不太对,说得太绕了。总之,你想表达什么?”
(假设这里有你和老夫以外的第三个人在场,第三个人只能认知你的存在,并不能感知老夫和你之间的对话。从第三个人的角度来看,你和老夫的对话只是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还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的人既看不见游佐老师也听不见你说话吧。所以不论我说出怎样的秘密,都不用担心会被你泄露出去。你这也是为了让我能放心地说出一切吧?哎呀!你承诺能保密就直接说出来,为何非得绕一个大圈子啊。”
(只是想让你稍微放心,并希望你能理解老夫的这个心思。)
“但还是无法实际证明,除我以外的人看不到老师的身影,也听不到老师你的声音。而且就算这件事得到证实,我也不会轻易泄露敏感的个人信息。”
(不管怎么说,老夫已经知道了你做出这样可疑的行为——特意把榻榻米抬起来,然后在地板下面挖个坑。如果有人到处说这种行为一定是在掩埋尸体的话,你该怎么办,会很为难吧?)
“你刚才明明说,除了我以外的人既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说话。”
(也有其他可能性吧。刚才你不是也说这事还没有得到证实吗?)
“哎呀,不管你怎样给我下套,我都不会说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放弃挣扎,不然稍不留神就会被缠得更紧。遇到像老师这种不管水煮还是火烧都摆脱不了的滚刀肉,也是我的福气。但是,我不会接受关于这个坑的批评或说教的。”
(虽然不知道是何人被杀,但反正这已经是三十八年后的事了。不管听到谁的名字老夫都不会吃惊。)
“毕竟是四十多年的事了,所以老师大概也不会知道。将被埋在这里的,是一个名叫曾根原健儿的男人。”
(什么?感觉你像在开玩笑一样。这明明就是杀人嘛。)
“严格来说还在计划中,还没杀呢,之后才会实施。”
(之后?啊,原来如此。为了杀完人后能迅速处理尸体,所以先挖个坑准备着,想得还挺周到嘛。费这么大劲儿也要除掉的人,看来你对他怨气很重啊。)
“不,我倒没有。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怨恨。”
(没有怨恨吗,那为什么要杀他?)
“更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我只是给阿敦帮忙,仅此而已。”
(阿敦?)
“我的员工,叫松延敦子。”
(员工,你也在经营着什么店吗?)
“是居酒屋,叫‘UETA’。这里既是店铺也是我的住处。”
(你叫胁山,那店名就是你的姓氏吗?)
“这原本是舅舅开的店。我大学中途退学,也没有打工,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东京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父母相继去世,我无法再指望家里给我打钱,无奈之下只能返乡。我受到舅舅的照顾,在店里帮忙打下手。十几年前,舅舅病逝之后,我接手了这家店。”
(假名拼写的“UETA”是吧?啊,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去过,可老夫不善饮酒。嗯,应该是没去过。)
“是不是在学校聚会之类的应酬时,被带来过?”
(好像也没有那种记忆,算了,不管了。那个员工是女的吗?还有她想要杀掉的叫曾根原什么的人,两人是什么关系?)
“虽说是夫妻,但是没有登记,属于同居关系。男人比她小一点,现在待业。说白了,这就是个吃软饭的家伙。”
(原来如此。阿敦想要断绝与姘头的关系,便用肉体诱惑身为老板的你,让你成为帮凶。)
“这是肥皂剧常见的套路吧。虽然很羞耻,但确实是这样的。”
(这么说来你明年就到花甲之年了吧,有家人吗?)
“结过一次婚,但没维持多久。在无法维持那种放荡、奢侈的生活的时候,我就被对方迅速抛弃了。钱一花光,缘分也就到头了。”
(放荡、奢侈的生活,钱花光了。哈哈,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工作,靠父母打钱生活吗?)
“反正已经过时效了,我就坦白说吧,其实算是一笔意外之财。大学入学前,我忘记是从哪里获得了一亿日元的巨款。当然,这种事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谁都不知情。”
(你是干了什么事才拿到这一大笔钱的,中彩票了吗?)
“你也可以这么想。哎呀,那真是太壮观了。波士顿包里塞满一沓又一沓捆好的万元大钞。说起来,那个时候印的还是谕吉呢。”
(谕吉是什么东西?)
“万元钞的旧称。游佐老师的时代,纸币上的肖像应该还是圣德太子[4]。好像是在一九八四年的时候,肖像改成了福泽谕吉。”
(哦,还有这种事?)
“但是,为了和新的年号对应,过几年又要换了。”
(哎呀,还真是瞬息万变。这次又是谁?)
“涩泽荣一,是位有名的企业家。我之前以为这人肯定是荒俣宏[5]《帝都物语》里的虚构人物,就说了什么‘原来是胜新太郎[6]啊’之类丢人的蠢话。”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那个暂且不说。当自己被大量圣德太子包围,就很难再保持理智。因为不能放在老家,我去东京上大学的时候就偷偷带走了。哎呀,真是让人提心吊胆。因为这事谁都不知道,存到银行我也不放心,于是我把这些钱藏在廉价公寓的壁橱里,尽可能不去碰。有一次,我无意中去了次泡泡浴。啊,游佐老师那个年代还叫土耳其浴吧。总之人一旦沉溺在风俗店中,就会越发依赖,挥金如土,放荡不堪,生活质量如雪球滚下山坡一般下滑。”
(怎么说呢,你这就是典型的自甘堕落。)
“复读了三年才考上的大学,也因为挂科太多,中途退学了。”
(虽说不至于吧,你该不会把那一亿日元全花在风俗店上了?)
“是的,大概都用在那上面了,花在一个在粉红沙龙认识的女人身上。粉红沙龙现在应该还有,不过,不知道老师那代人是否知道。”
(当然知道,就是色情陪酒、性感内衣之类的那种沙龙吧。)
“性感内衣沙龙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管怎样,我就是在这种提供性服务的店里认识了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稀里糊涂地就和对方结了婚。也许当时我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觉得在东京结上婚,夫妻俩能一起开个店什么的,但到了那个时候,经费早就已经花完了。”
(一亿日元都用完了吗?你真是疯了。)
“确实是疯了。十几二十岁的男人脑子里只有这个,游佐老师你应该也有所体会吧?”
(嗯,这种事对于我这种忝居末座的男人而言,实在无福消受。)
“复读的时候很苦啊。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女人的裸体,压根儿就读不进书去。因为憋闷,只要能做那种事的话,我想是谁都无所谓,然后抓过来就开干。不、不,别拿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只是妄想,妄想,不可能实践的。好吧,虽然我确实一直都有所准备,以便随时找到猎物。”
(准备什么?)
“如果有幸真的可以绑架、监禁一个女人,我真想玩弄一番。等满足过后,必须想办法灭口。如果稀里糊涂放走女人,被警察抓进去的话就麻烦了,所以,只要一狠心……”
(喂、喂喂喂!)
“这就是为什么必须在家里偷偷挖一个坑,到时候就可以在杀人灭口后埋藏尸体了。”
(真可怕,真可怕。)
“不过,我说的不是现在挖的这个坑,而是大约四十年前我还在复读时候的事。”
(谁知道啊!你真是个危险的家伙。当你因为试图从女更衣室偷泳衣而受到处分的时候,老夫就认定你不是什么好人了。没想到你这个性欲异常旺盛的家伙,竟然会以杀人为前提,企图对女性施暴。)
“这就是男人啊。虽然这个世界上有那种就算什么话都不说也能让女人主动张开双腿的男人,但像我和游佐老师这样的,即便是倒贴,也不会发生这种好事吧。即使我努力搭讪,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诉诸金钱或暴力。”
(住口,太恶心了。不要擅自把老夫与你混为一谈。)
“所以,我要想结婚,还得趁着有钱的时候结。可我一结婚就没钱了,只好伸手跟妻子借钱。然后一个自称是她哥哥,看起来很奇怪的黑道上的人出现了。他逼着我支付赡养费,并在离婚申请书上盖章。”
(先不管赡养费的事,从前妻那儿借的钱都还清了吗?)
“结果就是不了了之。我东躲西藏想办法逃走。哎呀,真可怕,我还以为要把命都搭进去了呢。”
(他们居然就眼睁睁看着你逃走了,虽说是黑道上的人,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方面也许真是你运气好吧。哎,说到逃债,多津子也经常引起这样的骚动,还把老夫也卷了进去。去接她女儿时,多津子会给老夫几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正当老夫想这是什么的时候,她就说要按指定顺序和时间打电话过去,然后和对方说让她接电话。那时,我也没问为什么,就照做了。)
“怎么回事?按顺序拨打指定号码,让多津子接,然后呢?”
(老夫一开始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简单来说,这些电话都是多津子债主的号码。如果催着她还钱的话,她就会先去债主那边拖延一下时间。这时我打电话过去,让她接听电话。然后,老夫什么都不用说,多津子就说:“是、是,明白了,马上就去那里。”很快结束对话并挂断电话。)
“原来如此,这是找借口尽快结束谈判的策略吧?所以,每当她去债主那儿时,就会重复一遍这样的操作,让接电话的人误认为游佐老师是别的放高利贷的人,这样就不好意思扣着多津子不让她走……是这样的安排吧。哎,总觉得不是什么好方法。”
(确实,虽说能应付一时,但不知道能起到多大效果。老夫还被指示在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要用公共电话,这也是多津子想出的办法,应该是想演出真实的效果吧。)
“演出?啊,因为用以前的公共电话打来的话,硬币掉落的声音对方也能听到。是不是想让放高利贷的人担心,误以为那些黑道的人现在在附近出没?又或是想让那些债主有所顾忌?我也搞不清楚。”
(多津子死的那天也是,曾让老夫给好几个地方打过电话。听说在她被汽车撞死时,身边滚落了一个波士顿包,里面装有写着银行名字的空信封。虽然不可能一次还清债务,但她肯定正在四处还债吧。)
“结果我倒是赖掉了账。啊,没办法,毕竟我失去了一切。在我离婚后,我的父母也相继离世,虽然我回了老家,但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那个,店长。”
(所以你就辗转到你舅舅那里。虽说是像你这样的废物,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外甥,他还是把你留下了。)
“喂,店长。”
“舅舅一辈子都是单身,但倒也并不是因为这个。其实我复读的时候也一直麻烦他,从这里去补习学校比从家里出发还方便,所以索性就住在这里。”
“店长!店长啊!”
“哇!吓我一跳。什么啊,原来是阿敦。呃,怎么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的?”
“我叫你几次都没有回应,就到这边来看一下,结果发现你在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不,没有。”
(你看,是吧?果然只有你能听到老夫的声音。哦,这就是让你变成帮凶的人。嗯、嗯嗯,长得相当不错,是个漂亮女人。难怪你会帮忙杀人。)
“我正在挖坑呢,从土里挖出了奇怪的东西。看,这怎么看都像是人骨。我说,阿敦你怎么看?”
“在说什么啊。喂,店长,请你认真对待这件事,还没真正开始实施计划呢。”
“不,因为这个,你好好看看。这怎么看都是人骨。”
“这只是垃圾吧。是不是因为一会儿就要真的埋尸体了,所以你太紧张,导致你不论看什么都不正常。这一定是错觉,是错觉。”
“但是,这里站着的,你看,这个男人。”
(没用的,你别费劲了,她是看不见我的。)
“啊,男人?什么啊,你在开什么玩笑,脑子没问题吗?”
“不,没什么没什么。说起来阿敦来得真快啊,曾根原呢?”
“现在还在车上。别担心,他已经睡死了,我给他灌了好多酒,他醉得不行。”
“也就是说,他还没被杀死,还活着?”
“当然啦。你不会以为我要把他的尸体运过来吧?是不是傻啊,死人很重很重的,这么麻烦的事我才不会去做。我找了个由头把他骗到这里,在这里杀掉他就能合理地节省搬运时间。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她虽然是在说敬语,但是渐渐就变得没礼貌了。店长这个尊称也只是一开始说过几次。)
“真是多管闲事。啊,不,不是和阿敦你说的,是我自言自语。唔,哎呀,是没睡醒吗,好累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给你,能清醒一下。”
“哦,谢谢。我正好想喝一杯星巴克。”
“不好意思,里面装的不是咖啡,这个只不过是星巴克的不锈钢随身杯而已。”
(行吧客,碎申被?这两个人是在说什么暗号吗?)
“只是普通的麦茶。”
“没事,是什么都行。嗯嗯嗯,啊,舒服了。”
“缓过来了?那么,加油,再好好挖挖,别让我一直盯着。如果我不过来看你的话,你就打算把铁锹扔一边,一直偷懒吧?”
“不不,没这回事。没事、没事,那么我再好好努把力,嘿咻嘿咻。”
(哎呀!活该,完全就是妻管严。就算你杀死她的姘头成功上位,你的家庭地位也就这样了。)
“嗯,咦?怎么了阿敦,为什么要像刑侦剧中现场取证的警察一样戴上白色手套?”
“这不是废话吗?接下来可是要杀一个男人,然后把他的尸体埋在这里啊。肯定不能轻易留下自己的指纹。”
“原来如此。是啊,将尸体埋在这里,他就相当于失踪了。如果触摸过曾根原的尸体,那日后就要担心会被检测到指纹。嗯,啊……咦?”
(喂!胁山,你怎么了?)
“胸、胸有点……呃,这是怎么了?胸口好难受。呃,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阿敦你?”
“嗯,终于起效果了。”
(好家伙,没想到,这个女人……)
“怎么回事?到、到底怎么回事?阿敦,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说起来,刚才喝的时候确实有某种怪味。”
(喂喂,这种事应该马上注意到才对吧?说起来胁山你以前就注意力不集中。)
“啊,哎呀,真是漫长。终于可以和你说再见了。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快点儿去死吧。”
“为、为什么?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啊?可、恶……”
(啊,啊啊啊,小心啊胁山,那边有铁锹,啊……)
“呀!什、什么,你这个蠢货想干什么?危……”
(啊,啊啊啊啊。喂喂,两个人都振作点。已经晚了。女人看起来还没死。但是,看见手脚张开毫无防备就晕倒在地的女人,突然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冲动。虽然这样说,可惜因为变成幽灵了,想摸也摸不到。那就稍微意思一下也好,嘿嘿,对不住了。哇,这个胸,这个小肚子和大腿上的脂肪,真是绝了。嗯,啊、啊啊啊!)
(等、等一下。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啊,原来是胁山啊。咦?喂,你那是怎么了?突然变成了两个人。”
(两个人?不、不是,不是那样的。)
“啊呀,仔细看的话,这边的胁山没有脚,为什么会这样站着呢?啊,也就是说,倒在那边的胁山已经……”
(等、等一下,等一下。敦子,你怎么了?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敦子?嗯,哦?这,能摸了。哦哦,能摸胸了,是自己的胸啊,哦吼,柔软且富有弹性。”
(什么啊,为什么摆出一副蹩脚AV女优的姿势。刚才还在那边的游佐老师的幽灵不见了,也就是说,不会吧,难不成你……)
“嗯,看起来确实是你想的那样。老夫现在已经附在这个叫阿敦的女人身上了。你看,镜子里映出来的动作和我想做的完全一样。你快看,哦哦哦,这屁股的弹性真不错嘛。”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诡异的事!)
“这谁知道啊。你被这个女的下了毒,然后就开始难受起来。你朝坑的方向倒下去,踩到了铁锹,在杠杆原理的作用下被铁锹翘飞,扑到了女人的面前。在快被攻击之际,她想要躲开,但是躲避时的姿势不太好,后脑勺撞到墙上昏倒了。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没关系,老夫,哦不对,是这个女的还没死,只是失去了意识。”
(也就是说,在敦子失去意识的瞬间,身为幽灵的老师就依附到这个身体里了?这怎么可能啊?!)
“没办法。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真的。而且,你刚被这个女人杀掉,就马上变成了幽灵。”
(确实,我果然已经死了。呜呜呜,真讨厌,就只能这样俯视自己的尸体,这应该是我能想到的最恶心的体验了。人生真是令人摸不透。)
“老夫也就不吐槽‘搞什么,你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之类的话了。”
(老师你现在正在用敦子的身体吧?再怎么说也是实体,能控制身体和声音,然而我连脚都没有,这情况和刚才截然相反。)
“是这样的。嗯,确实和刚才不一样,真的是在通过声带发出声音。歌唱家的身体就是乐器,这种比喻真是太巧妙了啊。发出声音时感觉全身都在震动,这胸前丰满的乳房也在摇晃。啊,不好意思,真是少见多怪了,忍不住模仿了塑封书[7]上的模特。”
(塑封书,真是让人怀念,但是这个词现在也不用了。不,这和现在的情况没什么关系。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敦子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啊?)
“这确实是个让人苦恼的问题。这应该就是常见的那种事吧,看上去是让你来帮忙杀害姘头,但实际上你才是那个惹人厌的家伙。也就是说,胁山君,这个女人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啊,曾根原的事怎么着都行啊,直接和我断绝关系不就好了,为何非要冒杀人这么大的风险呢?)
“应该是感觉不可能轻易就能断绝关系吧。再不济你终究还是她的老板,再加上她害怕你一旦上钩就死皮赖脸不撒手的狗皮膏药的性格。所以,除了杀人,没有其他办法。”
(别擅自把人当作跟踪狂。跟老师说跟踪狂这个词估计你也听不懂。无所谓了,不过我并没那么死皮赖脸。不不不,反而是敦子非常积极地接近我。)
“男人都是这么想的——是我罪恶的容貌把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算了,胁山,你还是认清现实吧,你被这个女人背叛了。”
(那曾根原呢,说他喝醉了躺在车里睡着的事难不成是骗人的?)
“怎么说呢,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把他带过来。”
(那就去看一下吧。嗯,啊啊啊?到底怎么了,好奇怪啊,到这里就不能再往前走了,为什么?)
“说起来,老夫刚才也是这个样子。在这里不能随意走动,就好像行动范围被限制了一样。”
(刚才你不是还能突然后退很远吗?)
“那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从那边再想往外移动,就会有种被什么东西给推回来的感觉。看起来,行动范围应该是被强行限制在这个坑的周围。嗯,据我所知,幽灵是不能从死亡现场移动到其他地方的,也就是所谓的地缚灵。”
(就是说,其实幽灵都是地缚灵?)
“不是很清楚。总之,因为你不能从这里出去,所以老夫帮你去车里看一下吧。这个女的还活着,能自由走动。啊,痛,好痛,是刚才后脑勺撞墙的缘故吗?这是什么啊,好痛,感觉起了个包。算了,应该没事,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那就拜托了。但是,这是真的吗?真让人不敢相信,我真的已经死了吗?呜呜呜,真讨厌。我才五十多岁啊,还有好多事没做啊。趁着身体还健康,还想再做那种事呢。但要这样抱怨的话,老师肯定会教育我“你都活了快六十年,已经够本了,老夫可是连四十岁都没活满”吧?)
“你在那儿自顾自地抱怨什么呢?”
(啊,回来了啊,怎么样?)
“那也叫汽车?完全像个横放的洗衣机。那个跟愚蠢的方形盒子一般,散发着淡粉色光泽,看起来像是汽车的东西就横放在门口。”
(从老师的时代来看,可能是有点夸张的设计。如果是粉色的轻型汽车的话,那就是阿敦的车。曾根原坐在上面吗?)
“虽然不知道曾根原长什么样子,但确实有个男的瘫坐在车的后座。他头发剃得很短,留着胡子,身材匀称,脸色有点难看。”
(那大概就是曾根原了。敦子这个家伙,要杀丈夫的计划并没有改变吗?)
“说起来,他好像已经死了。”
(咦?)
“透过窗户看,他并不像是在睡觉。于是老夫就开门碰了下那个男人的身体,既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很明显已经死了。”(真的吗?那就是带到这里之前就被杀了。)
“看起来是这样的。但并没有死了很久的那种冰冷又僵硬的感觉,应该是刚死不久。”
(但是,好奇怪啊。原本是计划把他弄下车,然后带到这来再杀掉才对。敦子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刚才叫着阿敦,现在就直呼其名,称她为这家伙了。也正常,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嘛。”
(难道不奇怪吗?如果在车里将他杀死,那就必须费力将沉重的尸体搬到房间里来。这可是敦子非常嫌弃的事。)
“她大概并不准备把曾根原的尸体埋在这里吧?”
(啊?)
“这个女人应该只打算把曾根原的尸体丢到车的后座,然后开车到很远的地方,把车一丢就行了。这样就不会很麻烦了。”
(不,怎么可能!这样就不需要处理尸体了吗?)
“怎么说?”
(因为,如果在敦子的车里发现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的话,她即使不愿意,也会受到警方的调查。如果发现死的是她的姘头,那她肯定会被怀疑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正因为是姘头,所以曾根原偷开她的车这种事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吧?”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被发现的敦子的车其实是曾根原开的,然后警察会往身份不明的同行者将其杀害之后逃跑这方面去想吗?怎么可能,如意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好了。如果后座出现非正常死亡的尸体,一般都会认为那辆车的司机就是凶手。敦子自然会成为最重要的嫌疑人。)
“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在车里检测出有第三者存在的证据的话,情况不就又不一样了吗?”
(第三者,是指谁?)
“比如说,与曾根原情人有着三角关系的男人。”
(呃,那是……那是,也、也就是……)
“没错,就是你胁山。假设这辆被遗弃的车在山里被人发现,在后座的曾根原尸体旁滚落出这个东西的话,情况会变得如何?”
(星巴克随身杯?别人大概会问这是什么东西?)
“喂!认真点。快点回想,刚才你干了什么?你从这个女人手里接过这个东西,然后不就把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了吗?最后这上面有你的指纹,而且还沾满了。”
(指纹……)
“因为你没戴手套啊。那么这个女人呢?看,就是这样,人家好好戴着手套呢。”
(也就是说,呃呃,也就是……)
“曾根原的尸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估计和你一样是被下毒了。警察肯定会把搜查方向集中在和尸体一同出现的容器上,上面残留的指纹的主人——也就是你,一个叫胁山陵造的男人,因为看上了女店员,所以对他的姘头产生杀意。你找借口将曾根原骗出来后,再用准备好的毒药将其杀害。总结下来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但是我也被杀了。这样的话,就算被诬陷了,不也无法将我逮捕吗?)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杀害曾根原后,你开着他开来的车前往山里或者海边,总之就是适合的地方。最初为了不被人发现,你打算处理掉尸体,但怎么也没有想出好的处理方案,不得不遗弃汽车并为了躲避逮捕而逃跑。这个女人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逃跑,往哪里跑啊?)
“你其实是失踪了。虽然被认定为逃跑,但实际上已遭人杀害,尸体被深埋在不为人知的地下。没错,你不是在为处理曾根原的遗体挖坑,而是为自己挖了这个坑。”
(也就是说,敦子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和曾根原都杀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就不知道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可能她还有第三个男人,又或者有其他动机?”
(嗯。曾根原会不会有什么线索,要不直接问问他?)
“咦,问他?喂喂,刚才说了曾根原已经死了。啊,原来如此,他可能也变成幽灵了吧?”
(这很有可能。我也是死后就变成了幽灵。老师现在是附身在活人的身上,但是之前被挖出来的时候不也是幽灵吗?)
“原本是这样的,但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曾根原变成幽灵的气息。现在想来,如果他变成幽灵,应该也是地缚灵才对,活动范围只限定在断气的地方。看看,你不是只能在你死时的房间里活动吗?”
(之所以没有在这附近见到曾根原的幽灵,是不是因为他在来这儿之前就被毒死了?)
“例如,这个女人偷偷在家里的饮料里下毒,曾根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饮料然后开始感到痛苦,这时这个女人就找个类似带他去医院的借口,把他骗到车的后座上。然而还没出发,曾根原就当场死亡。当然咱们并不知道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毕竟这只是一种假设,就算假设出原因和背景,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哎呀,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得出一个重要的假设。”
(怎么了,你脸色怎么突然变了?)
“三十八年前,老夫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被杀的。肯定是这样的,因为除此之外,老夫再也想不到其他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啊。但不是那个叫TOWAGE的人把游佐老师给杀了吗,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吧……其实老夫刚才去外面看车的时候,顺便瞥了一眼这家店的招牌。”
(招牌,是指“UETA”吗?)
“想起来了,三十八年前在受多津子委托取回寄存之物时,老夫千真万确来过此地。这回全想起来了。招牌上确实写着‘UETA’。”
(但不应该是放着太空侵略者街机游戏的咖啡店吗?)
“是这样没错。”
(可我家没这种东西,不信你去店里看看。现在这个时代,通常都不会放太空侵略者这种复古街机游戏了。)
“店名是怎么来的,是你舅舅的名字吗?”
(是啊。其实准确来说不是“UETA”,而是“UETAO”。)
“‘UETAO’,虽然有点失礼,但是老夫没听过这个名字。”
(在本地应该比较少见。舅舅生前也为这个名字烦恼过。在电话里报名字的话,也要说好几次。有时候即便说过好几次,还是会被误叫‘UETA先生’。听说他后来实在没办法,开业时只好把店名改成日语假名的‘UETA’。就算用汉字来写,也没人能正确地读出来。)
“汉字写成什么?如果是上下的‘上’加上田圃的‘田’以及尾巴的‘尾’这三个字组成的名字的话,应该还是见过的。”
(那应该念“UEDAO”吧。这个名字也经常有人搞错,但是舅舅的名字没有那个浊音,而且不是三个字,是两个字的“UETAO”。上下的‘上’,呃,还有一个是什么字来着,想不出“TAO”是什么汉字了。)
“喂,那可是你的舅舅啊!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你母亲的兄弟,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姓氏的汉字,这也是你母亲的旧姓啊!”
(就算你这么说,其实我小时候就在想:“咦,这个字念‘TAO’吗?真不可思议啊。”实际上,我平日里甚至都没机会写这个字。)
“你不是继承了舅舅的店铺吗?手续上不可能不写被继承人的名字呀。”
(有可能是没写,这毕竟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太惊人了,老夫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到底是个多么没常识的人啊。”
(不要对一个复读三年,然后从五流大学退学的男人寄予过高的期望。即使是亲戚,也有很多记不准名字的。我朋友中就有这样的人。他的妹妹嫁给一个叫畠中的男人,其实是读“HATAKENAKA”,但他一直错误地认为是“HATANAKA”。最后知道正确的读法是在他妹夫的葬礼上。)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故事,但别举这么极端的个例啊。”
(虽然很极端,却是真的。)
“你高中被处分停学的时候,也是以这种非常离奇古怪的论调进行辩解的。说什么你没有过错,学校里有体育课才是万恶之源,日本政府就算为了防止青少年公共道德败坏,也应该在禁止女生在学校穿泳衣和全面解除色情摄影之间做出选择,还在办公室里滔滔不绝地发表语无伦次、十分可笑的演说。太傻了,真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啊。”
(说起来,“UETAO”的“TAO”的汉字里好像也有上下里的哪个字。不,应该是上下都有。)
“都有?上下都有的念‘TAO’的字。啊,等一下,那不是峠吗?山字旁加上下的那个。”
(山字旁加上下,呃,啊,好像确实是这个字。呃,哎呀,是峠这个字啊。)
“该不会是没人能正确读出你舅舅的姓氏上峠,总是错读成‘UETOGE’或是‘KAMITOGE’,导致在亲友之间,这个字在不知不觉中就被缩短成了TOWAGE了吧?”
(我完全不知道舅舅的交友关系,不过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这样的话,三十八年前老夫去领取多津子寄存之物的时候,遇见的一定是你舅舅。哎呀,绝对没错,他不就是你的舅舅吗?”
(是这样吗?嗯,大概是吧。)
“别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就是说,杀害老夫的人可是你的舅舅上峠啊。”
(好像是的。啊,说起来,我失学在家的时候,这里好像还真是个咖啡店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喂!”
(对啊,我回来后,这里的营业时间好像变了,然后变成居酒屋了。)
“这种事你为何不早点说!”
(毕竟我总觉得舅舅一开始就是居酒屋的老板。哈哈,就这样吧,没必要深究。毕竟是三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早就过时效了。不,等一下,或许新的刑法颁布后就取消时效了。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在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啊。就好像和你没关系一样。你这个厚颜无耻的人,给老夫负起责任啊,负责啊!”
(就算你让我负责,我也没办法啊,我舅舅早死了,我也沦落为一个无用的幽灵,甚至无法从这个房间里迈出半步。)
“多津子寄存的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听到老夫要来取,你舅舅就立刻痛下杀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夫得把这件事弄明白。你有责任解释清楚。否则,我就上不了天。”
(不用赶着升天,游佐老师现在不是还活着吗?但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身体还是女的。)
“无法保证这种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这个女人迟早会恢复意识,那时候我就会被赶出这个身体。”
(先不管实际发生过什么,我也认为这个问题很严重。我明白了,我会思考那个寄存之物是什么的。那么相对的,游佐老师也请回答我的疑问。)
“怎么,你有什么疑问啊?”
(就是敦子为何要杀我。若说动机是对身为垃圾老板的我感到厌恶的话,确实能够说服我。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觉得她是对我有好感才来接近我的,起初反而是我相当不情愿。不过我也确实对她提过各种变态的要求,比如让她穿上紧身衣后涂上润滑乳液。至于具体的杀人动机,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管怎样,我被杀了,还是这种拙劣的必要手段。)
“你这个必要手段的说法有点奇怪,但是老夫有点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挖这么一个坑呢。当我知道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尸体时,真是既明白又糊涂。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为了让你背上杀害曾根原的嫌疑,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让你失踪吗?”
(确实,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是你仔细想一下,假设我毒死曾根原后逃到某个地方的话,警察肯定会去找我,他们首先就会对我家进行彻底搜查。)
“确实是这样。”
(更重要的是,我以前用作自习室的这个房间,是一个独立于店铺和主屋的地方。这种隐藏东西的最佳位置肯定会被重点搜查。)
“就是说,你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原来如此。但是,也不一定会搜查地板下面,至少敦子还没预测到警察会那么……咦?哎呀。”
(怎么了?)
“老夫现在附身的这个女人叫敦子?”
(对啊,就叫这个,都讲过好多次了。)
“敦子的汉字是敦煌的‘敦’加孩子的‘子’吗,姓松延?家庭构成情况呢?之前说比曾根原岁数大,具体是多大?”
(那倒不是很清楚。年龄好像是四十八岁,履历上写的。)
“也就是说……果然是这样的。”
(什么啊?)
“这个女人是多津子的女儿。啊,知道了。之前不是说过多津子的姓氏是宗重吗?但在她母亲死后,十岁的她不知道被谁收养了。先不管多津子和松延家是什么关系,她可能是成为别人家的养女了。”
(又或者是她跟叫松延的人结了婚又没离。原来如此,敦子可能就是多津子的女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这个女人是多津子的女儿敦子的话,那我就明白她特意让你在这里挖坑的本意了。”
(本意?)
“以隐藏曾根原的尸体为借口挖的坑实际上是给你自己准备的。但是,如果只是为了把谋杀曾根原的罪名栽赃给你,其实还有其他更简单的方法,而且也没有过多的麻烦。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我先指出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故意让你挖了一个坑。难道说敦子有别的目的吗?”
(别的目的是指——)
“挖一个可以完全掩埋尸体的坑是一项相当繁重的工作。你不能违抗敦子的指示,但又肯定会感觉这项工作很费劲,在这种情况下你或许会产生干脆顺手把以前埋在这里的东西挖出来的想法。简而言之,敦子不正是期待能有这样的发展吗?”
(什么东西啊,以前就藏在这里的东西?)
“多津子的寄存之物就是问题的关键。”
(但在我活着的时候,和多津子并没有直接的接触。)
“那当然,因为她把东西寄放在你舅舅上峠的手上。估计当时只有十岁的敦子也知道这件事。等上峠死后,你应该继承了这个东西。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不是说,你一点都不清楚吗?这样说的话,不就成了敦子单方面这样以为的事了吗?”
(原来是这样啊。我被命令在家里的地板下挖一个坑来掩埋曾根原的尸体,反正都要花费精力,不如就选择曾经埋过东西的地方,这样还能一举两得。敦子应该就是这么想的。)
“在没有从上峠那里继承任何东西的你看来,在这里挖坑只是出于不必担心被外面的人看见,可以专心挖的考虑罢了。”
(也有那个原因,但是以前也在这里挖过一次,所以我想或许这比挖其他地方更容易点儿。)
“咦,以前也挖过一次?”
(刚才也说了吧,复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性的事,幻想着无论什么时候抓到女人,都可以处理掉。因为想到要掩埋女性尸体,所以挖得相当深。因此我本以为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土壤可能柔软一些,更容易挖掘。但这都过去三十八年了,差别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等下,什么?这个屋子就是你当时挖过坑的那个?”
(我不是说过复读的时候曾住在这里吗?)
“这事上峠知道吗,就是你为了邪恶的目的在地板下方挖坑的事?”
(谁知道呢?当然,我打算保密。每次都把榻榻米放回原处。挖出来的土也会一点点地悄悄扔到外面。我舅舅没有特意提过这件事,我一直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怎么说呢,说不定他其实是知道的。)
“肯定知道吧。正因为如此,三十八年前老夫来这里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杀害我。”
(对啊,原来如此。因为有现成的可以掩埋尸体的地方。哎呀,等一下。那么那个波士顿包也有可能被舅舅放在里面。)
“你在说什么?”
(这个为了掩埋女性尸体的坑可不是一天就挖好的。)
“这不是废话吗,也不看看这个坑的尺寸。”
(就算凭借性冲动的气势一心一意地挖下去,也清楚一次能挖出的土量不会太多,而且很容易失去耐心。于是我就先拿出一本塑封书来缓解一下,然后有一天觉得,算了,挖这样的坑太麻烦了,不挖了。但没过多久,我再次变得沮丧起来,就又开始挖,想着这次我会认真地抓到一个女人。因为挖坑的时候总是断断续续,所以花费了不少时间,最后,当我挖到合适的尺寸时,我已经收到大学的补录取通知了。是啊,差不多挖了半年吧。)
“这与其说是性欲,不如说是惰性。如果你持续挖了半年,即使藏得再好,也很难不被作为房主的上峠发现。”
(或许吧,他虽然注意到了,但装作不知道,想着可以用这个坑来做点什么。)
“用来做点什么?”
(就是受多津子的委托,很不情愿地帮忙保管的东西。我偷偷挖的这个坑,正好适合藏东西。恐怕舅舅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从坑的底部再向下挖,将那个波士顿包偷偷藏在里面了。)“波……波士顿包?”
(舅舅完全没有担心会被我发现,我也是偶然发现的。我想着里面会是什么东西呢,于是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捆捆的圣德太子,把我都看傻了。)
“等、等一下。喂,那难道是你刚才说的,全用到风俗店里去的那笔钱吗……”
(当我知道自己有一亿日元时,只觉得神志不清。)
“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钱吗?说不定是上峠偷税漏税存起来的财产什么的,你没想过吗?”
(说真的,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我看到这么一大笔钱时的心情了。可能是挖到宝藏般幸运的感觉吧。)
“把捡到的东西据为己有,你就没有一点抗拒和怀疑吗?”
(那个时候我当然觉得没什么问题。真的,因为它深埋地下,还不知道是谁的,反而被我发现了。我甚至觉得有效地利用这些钱才是一种功德。)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不负责任的浑蛋。”
(我偷偷地把装在塑料袋里的波士顿包拿出来,把覆土填回去,舅舅应该没有注意到吧。之后,游佐老师来店里。感到焦虑的舅舅以为你来是要拿走他的一亿日元的,于是杀了你,并将尸体藏在这个坑里。当然,它的深度正好可以从上面堵住波士顿包,而且以后可以随时挖出来。不过,或许是挖出尸体并取出钱的这种惊人行为会让人在心理上有所抵触吧,舅舅想着至少要等到骨头风化后再来挖,结果在磨磨蹭蹭的过程中自己先病死了。)
“一直坚信老夫的尸体下面有一亿日元啊。岂料最重要的钱却早已被外甥用完了。”
(敦子也深信那一亿日元埋在这里吗?原来是这样啊。这就是为什么她如此积极地接近我,还不拒绝在身上涂满润滑液,毫无抵抗地跳进我的怀里。但是多津子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钱呢?)
“这还用说?肯定是从饭泉家搞来的。这么大的金额,除了敲诈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敲诈?啊啊,是啊,当时确实有她快要和饭泉家的败家少爷结婚还是已经结婚的传言。)
“不管是哪种情况,至少已经订过婚了。于是,敦子就会成为饭泉家的养女,所以才可以拿出赎金。”
(呃,赎金,谁的?)
“很明显是敦子,她被绑架了。虽然这么说,实际上是绑架骗局。因为那个时候,老夫在照看敦子。”
(老、老师,为什么说话声音突然跟Final Boss[8]一样阴沉,而且脸的后面有一道光。哦,气场,这个气场,简直就像名侦探一样。)
“或许通过附身在这个无意识的敦子身上,能够追溯她残存的意识。这对母女在三十八年前的那场恶作剧中的全貌,现在老夫已经全都清楚了。多津子假装女儿被绑架,让未婚夫饭泉出赎金营救。装在波士顿包里的那一亿日元现金是多津子自己拿到绑匪指示的地方的。”
(恐吓电话是怎么搞的?啊,对啊,有共犯。)
“多津子找了两个共犯,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你舅舅上峠。恐怕我们两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是在配合一场绑架骗局。至少老夫完全不知道。”
(在老师来看,自己只是在单纯地照顾孩子。)
“老夫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打电话。”
(电话?)
“多津子为了从饭泉那里敲诈一亿日元而计划的绑架骗局的细节,只能通过想象来补充,但是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大致的全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发恐吓信,把从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的文字贴在信上,寄到家里的邮箱。然后……”
(真是不得了,女儿敦子被人绑架,还要求一亿日元的赎金。这难道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吗?)
“不能弄出太大动静,因为事关敦子的安危,所以采取只和饭泉私下商量的形式。虽然饭泉准备好了钱,但他主张联系警方。多津子应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恐吓信中还要对她下指示,让她带着赎金,先去‘UETA’。”
(去舅舅的店?)
“信中指示家属装作顾客在店里等绑匪的下一个指示。之后就有电话打过去。上峠出来接,然后换多津子听。”
(原来如此,难怪多津子要求游佐老师用公用电话打给她。)
“多津子装作这是绑匪打来的电话,然后按照指示前往下一个地方。谁家的住宅也好,还是什么地方的店铺也罢,总之只要有固定电话的地方就行。老夫按照多津子给的清单按着顺序逐一打过去。”
(这些地方的人只要接到电话就会转交给多津子。电话这边的游佐老师什么也不用说,接过电话的多津子小姐就会假装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我知道了,马上就去。”这样像是受到绑匪的指示一样,自己演一出戏,然后前往下一个地点。)
“多津子虽然这样到处跑,但警察还是能牢牢跟在后面吧。但是从‘UETA’开始数的第四个地方出去以后,在前往第五个地方的途中,多津子被酒驾的车主撞死了。当然这不是预先准备的,是不幸的事故。”
(能说出很具体的数字啊,前往第五个地方的途中是指——)
“我很清晰地回忆起来了。多津子让敦子交给老夫的清单上有七个电话号码。当老夫打给第五个地方说‘我找宗重多津子有事’时,对面说‘我们这儿没有叫这个的人’,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但是多津子确实是要去那边,所以老夫又穷追不舍地打了几个电话,想确认多津子有没有被抓到。以防万一,老夫又给清单上第六和第七个地方打去电话,但是都没人接。”
(警察应该是认为赎金在多津子随身拿的波士顿包里,但是打开的时候却只发现了装着写银行名字的空信封。)
“在绑匪的指示下来回移动,骗过警方,在某个地方把钱换走了……警方想到这点,进行了彻底调查,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钱。实际上,多津子是在第一个地方,也就是‘UETA’便动了手脚,不是把里面的钱拿走,而是整个包都换了。”
(这样的话,多津子应该事先就拜托舅舅准备好替换用的波士顿包……是这样的吧?也就是说,和游佐老师不一样,舅舅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这场绑架骗局中要充当帮手的角色了。)
“这怎么说呢,也有可能他只是被命令将替换的波士顿包藏在某个地方,直到多津子或她找的人来取它。老夫觉得多津子没有告诉他计划的具体细节。当然,从上峠的角度来看,这感觉像是在走危险的独木桥。”
(那当然。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前来取波士顿包的游佐老师感到惊讶,并在恐慌中杀掉你。嗯,呃。但是老师直到现在才知道绑架这件事,敦子那天没有向警察老实交代自己在哪里吗?)
“应该是随便糊弄过去了吧。被某人困在一个未知的地方,但自己设法逃脱。考虑到她只有十岁,应该很害怕。母亲死后,她决定必须亲自夺回赎金。因此,和母亲一起制订计划这件事必须对所有人保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三十八年前,敦子可能怀疑游佐老师是在找寻赎金的过程中,为了独吞这笔钱才失踪的。)
“敦子当然会考虑这种可能性。然而,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得出的结论是,钱应该隐藏在‘UETA’的某个地方,所以才会让你挖这个坑。正如老夫刚才说的那样,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你已经从上峠手中继承了那一亿日元吧。”
(但是,杀了曾根原……也没什么理由啊。)
“应该是顺便吧。本来就和姘头的感情疏远了,这个时候反倒成了累赘。”
(原来是……什么?老师,你怎么了?没事吧?哎呀。简直像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蜷缩起来。啊,看起来是终于升天了。老师,谜题解开了,很痛快吧?也就是说,敦子还是这样,嗯?)
“哦,这次换我附到她身上了。动一下看看,能顺利行走。哦哦,能走出这个房间。决定了,反正我已经死了。在敦子恢复意识之前,就用她的身体开着车把曾根原的尸体运到警察那边去。嘿嘿,我好想知道当敦子发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跑去警察局自首的情况后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能亲眼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注释
[1]原文“ひとを殺さば穴ふたつ”来源于“人を呪わば穴二つ”,意为害人害己。
[2]莱娅公主的日语发音是“REIA”,与令和的发音“REIWA”接近。——译者注。
[3]向田邦子(1929—1981),日本著名剧作家,小说家。曾在1980年荣获直木奖。1981年在外出取材的路上因空难丧生,享年51岁。
[4]日本旧版一万日元纸币上面的肖像是圣德太子。
[5]荒俣宏(1947— ),日本博物学研究家、小说家、翻译家。曾凭借《帝都物语》荣获日本SF大奖。
[6]在《帝都物语》里面,曾出现过涩泽荣一这个角色。在电影版中,扮演涩泽荣一的人正是胜新太郎。所以才会闹出这种笑话。
[7]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日本流行的色情书刊,为了使顾客不在书店里随便翻阅,特意在上面套上塑料包装,因此而得名。
[8]通常指电子游戏中最终登场的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