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学与电影:对倒叙事与性别建构
对倒,触发小说和电影产生化学反应的催化剂。“对倒”法语为Tête-Bêche,本是邮票学术语,指两张相同邮票,一正一反双连拼贴(pertaining to a pair of stamps that have been printed with one stamp inverted)。对倒源于19世纪法国,受背靠背艺术启发而生。对倒,正反倒转,双向倒转(head-to-tail,head-to-head),仿佛水中倒影,镜花水月,成双成对,类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太极图符码,阴阳相生,首尾相错,乾坤颠倒。对倒时常复古,隔段时间卷土重来。由对倒意念,可设计出新图片、摄影、造型、装置艺术等,如S型连体椅子;一本杂志一分为二,前半正着读,后半反着读,前后两封面。一个符号,可以成为创意种子,激发艺术家的灵光一闪,生成别出心裁的创意艺术。
对倒有别于对比。对比是性质的对立;对倒是方向相反,将同类物反向并置。“对比”,类于中文的“比”,英文的contrast;comparison,指把具有明显差异、矛盾和对立的双方并置对照,两事物截然对立,善恶黑白,矛盾悖反。文学多用对比叙事,如诗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歌舞剧中的白毛女与黄世仁,贫富对比;如西西的长篇《哨鹿》,君民对比。对比,恰似爱森斯坦的革命话语式蒙太奇,两物冲突、撞击、对抗,但背后仍然有相对统一的图像和共识,具有现代启蒙意味,理性逻辑俨然。“对倒”,类于中文的“兴”,随意起兴,耦合粘连,产生出非理性、超逻辑的况味。如西西《浮城志异》的超现实主义图文和意念。对倒近于英文的inverse,double scenes,镜像倒影、重像双生。对倒属于新式蒙太奇,片段AB或图像AB,按惯常思维,本不可能并置,但偶因一着错,错置串接,出人意表,匪夷所思;不同空间、时间、人事杂糅,不同结构的异质片段并立,但未必全然冲撞,因此能激发出更多重的意义,这接近于欧洲心理意念蒙太奇,具有后现代意味。
但是,对倒又包含对比,就像“无”,不全是“有”的对立项,并非一无所有、简单否定,而是超脱于“有与无”的真空,亦即真空不空,妙有非有。相反相成的对倒思维,不同于剑拔弩张的二元对立,提供了别样的思考路径。对倒的奥妙在于边界模糊,不好拿捏把握,引人揣测,难以叙述。可叙述与不可叙述之间可以对倒;小说语言和电影声画可以对倒;性别建构也是对倒:男女之间不是本质对立,而是思考方向、行为方式、社会意识等互衬互映。聪明的男女作家和导演,善于营造对倒符号意念构图,巧用于小说和电影叙事,互鉴互启,互为临水照花人,突破常规思想框框。那么,对倒叙事怎样为香港的后现代小说与电影开创出新的格局,给小说电影跨界提供了哪些新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