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相见时难别亦难

傍晚的长乐村很热闹。

这是个大喜的日子。

大师父白玉京回来了，叶重生的考核也顺利通过了，所有人都很高兴。

村子里大摆宴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热闹的跟过年似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烈的讨论着白日里叶重生比武考核的经过，尤其是他那与大师父对弈的最后一剑，虽说看不懂，但仍止不住大呼过瘾。

势若盘龙，气吞山河，惊鸿一击！

叶重生先恭恭敬敬来到八位师父的身旁，挨个敬酒，答谢师恩，接着又去挨桌敬酒，答谢着桌上的每一位亲人。

这下倒好，叶重生成了全村上下讨论的焦点，大伙都夸他很懂事，家中有姑娘到了年岁的，争抢着嫁女儿招女婿，男人们一个个拼起酒来，还大放厥词，谁赢了，这女婿就是谁家的！

囡囡一旁听了直跺脚，两眼冒着火光，恶狠狠的瞪着同桌共席的几个姑娘。姑娘们被盯得心里发慌，一个个吓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更不敢开口讲话。

白玉京像是有心事，总是走神。七位师父也是笑中带忧愁。

气氛一冷一热，很不对头，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时，村里的婶婶们早已坐不住，一个比一个着急，上赶着给白玉京敬酒。

敬酒是其次，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婶儿话头子赶劲，冲在了最前头来开场说媒：“大师父，重生年岁也不小了，村里的姑娘家一个个等的直流口水，您这个当师父的，也该松松口儿了吧？”

后头的王婶儿人未上前，手上的酒杯先挤了进来：“就是就是，大师父，您看我家憨妞儿咋样，长的虽说一般，好在屁股大，一准能生个儿，保管您后继有人！”

丁婶也使劲儿往里送酒，酒未至声儿先到：“屁股大了不起啊，我家越秀儿屁股就小啦？屁股大不说，长的不比你家憨妞儿水灵多了，你家的要能生一个儿，我家的保准生一对！”

后头张婶一听急红了眼，打望了不远处宴席桌上的女儿明珠，尴尬的直摇头。

明珠长的一般，屁股也不大，这可咋办！

张婶又将桌上的其他女娃挨个儿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眼睛一亮，大喊一声：“我家明珠胸大……”

丁婶一听不乐意了：“胸大有啥了不起，胸大无脑你懂不，胸再大，天天摸还能摸不够？”

一师父一听不对劲儿，再不制止这火可就要烧起来了，连忙出声：“够了够了，一个个净说些有的没的，急着想嫁女儿，怎么也得听听人家大师父的意见，问问重生怎么选，争抢个啥？”

白玉京一声惨笑：“这么多想嫁女儿的，只可惜我白玉京就只有这么一个徒弟，悔不当初，多收他几个！”

李婶一听有门：“那大师父您是看上哪家姑娘啦？”

白玉京四下打望，怎么也寻不到叶重生的人影儿，再仔细查探，这才恍然发现，囡囡正气鼓鼓的盯着自己，叶重生被她挡在身后，已是面红耳赤。

白玉京无奈苦笑：“李婶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呢，你们是给重生选媳妇儿，又不是给我选，我看上又有何用？”

李婶：“不是说师父如同再造父母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的意见，当然最重要！”

王婶，丁婶，张婶还有后头几个挤不过来的几个婶婶连忙帮腔:“就是就是，重生娶谁家的姑娘，就等大师父您给一句准话了！”

白玉京谁都不得罪：“要我说，咱长乐村的姑娘都不错，让重生都娶了吧！将来我白玉京，徒子只一个，徒孙有一窝，省得收徒麻烦，哈哈哈……”

李婶一听皱起了眉：“这样做是不是霸道了些，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可重生若一人都给娶了去，那月巴，月半，小武儿，尕娃子，豆子这些个男娃娃，可就成了光棍汉了呀！”

王婶：“就是就是，一人连肉带骨头带汤吃喝个精光，不利于平均分配呀！”

丁婶：“要不，先让重生选个两三个，剩下的留着其他人分？”

白玉京：“怎么选？”

丁婶灵机一动：“要不……比大小？”

白玉京顿时傻眼了：“啥？”

七位师父在一旁掩口偷笑。

女娃桌上的姑娘们，我瞧瞧你的胸，你瞅瞅她的臀，然后一个个羞答答的挺起胸，翘起臀，低着头，胆儿大的还时不时偷偷瞄上叶重生几眼。

囡囡气的七窍生烟，却搭不上话，急得直跺脚。

白玉京沉默，女人们耐心等着他发话，男人们还在大口灌酒，非要分出个输赢。

白玉京突然严肃起来：“诸位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重生谁都不能娶！”

白玉京话一出口，女人们同时大吃一惊：“啥？”

李婶：“大师父，这是为何？”

白玉京表情凝重：“叶重生，他是长乐村的叶重生，但是过了今晚，他便不再是叶重生。”

女人们：“为啥？”

李婶：“好端端的，重生怎么就不是重生了呢？”

白玉京摇头叹息：“他……要走了！”

女人们：“啊？”

静。

女人们都不说话了，男人们也不拼酒了，所有人吃惊的目光转向叶重生。

女娃娃们更是吃惊的望着他。

有吃惊，更有失落。

囡囡突然转身，已是泪流满面：“重生哥哥，你要走？”

叶重生默默点头。

白玉京向叶重生招手：“重生，过来吧。”

叶重生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

白玉京看着他：“事到如今，你也该给大家个交代了，总不能背着个包袱上路吧！”

叶重生躬身抱拳：“是，大师父。”

白玉京：“给大家伙，好生道个别吧！”

说着，白玉京伸手入袖，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叶重生：“你要的，为师能做的，都在这里了，后面的路，得靠你自己！”

叶重生双膝跪地，双手接过信封，内心无比激动，他自然知晓，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有了它，后面的事，便轻松许多。

叶重生：“重生谢大师父援手之恩！”

白玉京：“嗯，去吧！”

叶重生转身，面向大家：“各位长辈，兄弟姐妹，重生尚有尘缘未了，不得不离开，明日便走。重生感谢大家这些年的关爱，倘若将来有幸能活下来……若长乐村还能接纳，重生荣幸之至，定然归来，用此余生，保护长乐村，以报大家接纳养育之恩……”

酒散人离去，天涯各自归。

叹息声不尽，不知何人泪。

……

月华西下。

长乐村，一人趁夜欲离去。

此人不是白玉京，是他的弟子叶重生。

来时两人，去时一人。

来时空空，去时空空。

就连叶重生这个名字，也要留在长乐村。

不对，他的手上并不空。

他的左手，执有一剑，是由大师父白玉京所赠。

叶重生赐名：天葬剑。

他要用这把剑，劈出一条自己的路。

一条血路。

月下孤影，一步一回首。

来到长乐村的青石牌坊下，叶重生突然止步。

再往前一步，他便不再是叶重生。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梦想向前，一梦已十年。牵绊在后，余生相望不相见。脚下一步，尤跨万重山。

叶重生长声叹气，转过身来，面朝长乐村，双膝跪地，连磕三个响头。

一谢救命之恩。回想当初自己即将冻死在冰天雪地里，是白玉京将其救下，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长乐村。那一夜，长乐村夜下点灯，隆重迎接的震撼场面，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二谢养育之恩。叶无影成了叶重生，叶重生成了长乐村人，在这里扎下了根，一晃已十年。开始他还是和囡囡、月巴、月半住在一起，十五岁那年，孩子们都长大了，加上方便他练功，一师父授意，村民们联手开荒拓土，修了一处新房，至此他有了属于自己的院落。

大家之内，有小家，惬意。

四季更替，日月轮转。衣服鞋子小了、烂了总会有大婶帮着量身缝制新的出来。挑水劈柴，春耕秋收，缸里的米从来也未见过底。

三谢再造之恩。八位师父倾囊相授，明心立志、煅体练功、习文论道、弈世经商，今日的他，不是一个只会横冲直撞、喊打喊杀的草莽武夫，是人杰！

“别了，长乐村。”

叶重生艰难的一步迈出，正欲离去。

“重生哥哥，你……真的要走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音弦颤颤，乍听尤怜。

叶重生：“囡囡，你怎么来了？”

囡囡声音哽咽：“我若不来，怕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孩儿哭的已是梨花带雨，三步并做两步，一路小跑，身侧带风，风中带情，眨眼便“噗通”一声扑倒在叶重生怀中。

囡囡芳龄十八，已是花季，再也不是那个成天跟在叶重生屁股后的懵懵懂懂的纯真小女娃儿。

鹅蛋脸，柳叶眉，尖鼻梁，樱桃口，粉黛一打，好一个出水芙蓉，沉鱼落雁。身材修长，凹凸有致，虽不及叶重生，但也只是矮了半头。

好一个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囡囡玉肢环颈，紧紧锁住叶重生。二人胸贴着胸，一对饱满弹性的玉乳挤压在其中。

叶重生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撞的已是七荤八素，神志不清，不知是该心怜还是该心动，反正前所未有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

他的脸烧的滚烫，两手僵在空中，竟然无处安放。

囡囡泣不成声，丝毫顾不得羞涩：“重生哥哥，囡囡舍不得，不要走，好不好。”

叶重生终于还是像往常一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囡囡乖，哥哥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不得不走！”

囡囡：“是何事，非走不可？”

叶重生很为难：“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囡囡：“不，我偏要知道，你不说，我便不放你走……大师父说，一旦走了，就回不来了！呜呜呜……”

叶重生：“不让你知道，是不想你担心，更不想你有危险！”

囡囡：“我不怕，我只知道，你走了，会让我感到很危险！”

叶重生很无奈：“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囡囡秀脸一红：“我……你……哎呀，反正就是很危险！”

榆木脑袋。

叶重生样样精通，唯有一样不通。

便是儿女情！

早前一师父曾提及此事，大师父却不以为然，洋洋洒洒的说道：“这门课，谁都教不来，需要他自学成才……”

叶重生心想，反正囡囡也不会离开长乐村，即便知道倒也无妨，索性便告诉她。

叶重生：“好啦好啦，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不过你要保密，不可与任何人说起？”

囡囡止住眼泪，频频点头，双手却仍不肯松开。

叶重生指着头顶的青石牌坊，又指了指地面，严肃说道：“囡囡，自今日起，出了这条界，我便不再是叶重生！”

囡囡疑惑的问：“那你是谁？”

叶重生：“我本名叶无影，我父亲叫叶淮生，是观云山庄的庄主！”

囡囡：“叶无影？”

叶重生：“对。十二年前，观云山庄上下三百五十七口惨遭灭门，我当时不在庄内，侥幸避过一劫，自此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囡囡的手终于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她双手捂住嘴巴，眼睛瞪的滚圆！

叶重生：“我身负杀父灭门之仇，十年苦修，为的便是报仇！”

囡囡心里一紧一揪，又一疼。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嘴边难吐一字。

囡囡缓步上前，再次紧紧抱住了叶重生，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安静的待一会儿。

一个拥抱胜似千言万语，无声胜有声。

突然，囡囡抬头看向叶重生。

四目相对。

她心中纠结，很快又变成了果决。

囡囡脚跟抬起，朱唇缓缓送向叶重生。不等他反应，两对红唇已碰在一起。

“他是我的了，这回谁也别想再惦记！”

她的唇柔软温润，冰清如婉玉。

他的唇僵硬干涩，赤热如炭火。

她闭着眼，含情略带羞涩。

他瞪大眼，慌乱不知所措。

囡囡缓缓睁眼，口吐幽兰：“重生哥哥，我等你……”

叶重生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应声道：“哦。”

她的眼睛又湿润了，楚楚可怜，看着心疼：“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回来！”

叶重生僵硬的应声：“哦。”

囡囡双手轻轻推开他，哽咽着说道：“走吧……”

叶重生听到“走吧”两字，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机械的转过身去。

上路。

囡囡望着叶重生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在长乐村，你是我的。出了长乐村，你是别人的。你是别人的，那我，我该怎么办……”

幽怨，伤感，心里在疼。

长乐村外。

叶重生不再是叶重生。

他是叶无影。

叶无影孤身走在路上，一手执剑，一手总是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双唇。

他忍不住回头。

君不见伊人，伊人不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