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夜映潇潇命一线
夜雨淅沥,街上无人。
不对,如果三十个黑衣鬼面还算是人,那便是除了他们,再也无人。
烟霞镇的夜,往日里都很静。
但是今夜注定不能静。
三十人各个带刀,街上雨下奔命。
此去方向,竟是衙门!
天上黑,地上也黑,只有一处不黑。
衙门后院,梁贤忠的屋子里,此刻灯还亮着。
亮光微弱,与漫无边际的黑夜相比,这点亮光只是星星之火。
梁贤忠伏于案前,正在埋头阅卷。身旁桌上,堆着高高的一摞卷宗,卷宗书脊之上写有:“观云山庄灭门之案。”
梁贤忠时而翻阅案卷,时而摘抄笔录,时而举目沉思。
外面将要发生的事,好像与他无关。
突然,房门上浮现一人影,轻叩房门,轻唤一声:“大人!”
是师爷宋静孺。
梁贤忠摇头冷哼:“看来,还真让这小子给说着了……进来说话!”
宋静孺推门入内:“果然不出大人所料,有一波人直奔衙门而来,约莫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到!”
梁贤忠:“来了几个人?”
宋静孺:“夜黑雨大,没法确切看清,大概估算,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梁贤忠顿时大惊,豁然起身:“这么多?”
宋静孺:“是。”
梁贤忠:“看来,这个案子内情确实不简单!这背后之人怕是已经坐不住了,此行是带着灭我府衙的势在必得之心啊!”
宋静孺:“眼下怎么办,这么大阵势,咱们的人,根本拦不住啊!”
梁贤忠:“那山上呢,可有什么动静?”
宋静孺:“据探子跟踪查探,还有一路人,大概三十人,天一黑就上山了,估计这会儿,已经交上手了!”
梁贤忠:“坏了,那叶无影孤身一人,如何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宋静孺一听,急得跳脚:“哎呦,我说大人呐,眼下都火烧眉毛了,您怎还顾得上担心那个惹事的风波小子,怕是要不了一时三刻,咱们这儿也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了呀!”
梁贤忠:“宋师爷,你主意多,可有什么良策?”
宋静孺一拍脑袋,犯愁道:“事出紧急,我这脑袋都还是懵的,哪想得出什么良策啊?”
梁贤忠叹气:“事到如今,看来唯有硬拼了……”
宋静孺焦急:“我说大人啊,硬拼会没命的!”
梁贤忠:“没命便没命,一死而已,吾有何惧?”
宋静孺再行劝说:“大人呐,万万不可呐,您就听句劝吧,不如……不如这案子就此放下,反正压箱底儿也压了这么多年了,大人您今夜就呆在这房内,闭门不出,无论外面发生的事情,只当不知道!如何?”
梁贤忠一听急了:“那怎么行?我梁贤忠宁可站着死,也绝不做这缩头乌龟!”
宋静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叶无影区区一个草民,仅凭一面之词并不可信,为了一个陈年旧案,大人您这样坚持,不值!”
梁贤忠震怒:“有何不值?”
宋静孺:“看这阵势,那叶无影定然活不过今晚。他死了,谁还关心这陈年旧案,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以卵击石?”
梁贤忠皱眉:“嘿,我说宋师爷,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与往日平常,都大不一样!”
宋静孺心里咯噔一下:“没,没有啊!”
梁贤忠:“身为朝廷命官,便要秉公执法,公正贤明,不畏生死!”
宋静孺:“可是大人此举,是要这衙门上下都跟着您陪葬呐!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大伙着想着想啊!”
梁贤忠思虑再三,犹豫再三,最后终于说道:“好吧,既拦不住,也不必送死,把所有人都撤了吧,让大伙都回家去!”
宋静孺松了口气:“大人您总算是想通了……”
梁贤忠视死如归:“我一人去,足矣!”
宋静孺眼睛瞪的滚圆,嘴巴张的老大:“啊?大大大……大人这是要有意去送死啊!”
梁贤忠:“我乃地方父母官,面对邪恶势力,难道还能避而不出,开门迎客不成?想进我衙门的大门,只有先从我梁贤忠的尸体上跨过去!”
宋静孺:“大人……”
梁贤忠:“宋师爷不必多言!”
宋静孺痛心疾首:“大人您……当真是心意已决?”
梁贤忠正义凛然:“我意已决!”
宋静孺面色突变,嘴角上翘,刚才的痛心疾首,欲哭无泪立刻烟消云散。
他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既然如此,大人也不必冒雨前去送死了,死在这房内,多少也能体面点儿!”
见宋静孺突然变脸,梁贤忠顿时大惊,指着他大喝道:“宋静孺,你这是何意……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宋静孺:“何意?干什么?好心拦不住赶死的鬼,大人您方才不是说要慷慨赴死么,那我便只好做回好人,成全大人您啦!”
梁贤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静孺:“观云山庄一案,本就不是你该查该问的,既然你不听劝阻,一意孤行,那你这个父母官便只能换个人来做了!”
梁贤忠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衙内的奸细!”
宋静孺不置可否:“从费云青开始,到你梁贤忠,我宋静孺已经伺候了六个官老爷,除了你,没有一个不是受制于我,从未出过意外。现如今,上头已经说了,若你梁贤忠不识好歹,一心求死,那这个位置,就换我宋静孺来坐!”
梁贤忠又惊又怒:“你的上头,究竟是什么人?”
宋静孺看了眼外面:“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想必这会儿人应该也快到了,宋某还是赶紧送大人上路吧……”
话音刚落,宋静孺举起匕首,便要刺向梁贤忠。
突然,“哐啷”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梁大人乃一代忠良,怎能任由你这等狡猾奸诈,下作无耻之徒肆意伤害!”
宋静孺一惊,急忙回头望,这一望,更是大吃一惊:“叶无影!”
梁贤忠也是一惊:“叶庄主,你怎么来了?”
叶无影笑意浓浓:“叶某担心大人今夜会陷囫囵之危,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不成想,还真给赶上了!”
宋静孺心里一惊:“你下来了,山上怎么办?”
叶无影轻笑,上前一步道:“宋师爷还真是关心则乱啊!”
宋静孺用刀指着他:“你,你别过来……”
叶无影冷眼相视,话锋凛厉:“把刀放下,你应该清楚,就算再快,你也没有我快!”
宋静孺被盯的浑身发毛,忍不住连打两个冷颤,双手发抖,突然“吧啦”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眼见事发,宋静孺连忙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爬到梁贤忠脚下:“大人,我……我也是一时糊涂,求……”
话未说完,叶无影一掌便砍晕了宋静孺。
绑了宋静孺,丢于一旁,叶无影转身面向梁贤忠:“草民叶无影,拜见梁大人!”
梁贤忠连忙双手轻托其肘:“免礼免礼,应该是是本官要感谢叶庄主的救命之恩呐!”
叶无影朝案桌上厚厚的一摞卷宗瞟了一眼:“梁大人客气,说起这件事情,还是我叶某连累了大人您,实在是惭愧啊!”
梁贤忠:“先不说这个,眼下劫狱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叶庄主急匆匆赶来,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叶无影严肃以对:“唯有死战!”
梁贤忠苦笑:“可眼下双方实力悬殊,不是死战,是战死啊!”
叶无影微笑:“所以,还请大人您,放他们进来!”
梁贤忠不解:“这是为何?”
叶无影:“此行前来劫狱的有三十人,各个武功高强,大人您的人,拦不住!唯有让手下假意拦截,示弱放行,才可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梁贤忠:“可是这样一来,人证必死无疑,人证死了,线索便断了,后头还怎么查?况且,我乃地方官,身负一方平安之则,怎可容许邪恶势力随意闯入府衙杀人!否则,我官府威严何在?”
叶无影看了眼昏死在地的宋静孺:“叶某以为,于案子而言,有了他,仇昌虎可保可不保,尽力为之便可。至于官府的威严,不是还有叶某相助嘛。”
梁大人:“你的意思是?”
叶无影:“一则是烟霞镇十二年来先后有六位地方官上任,六人之中,除了梁大人您,五位都是这个宋师爷的傀儡,想必这幕后之事,他知晓的比起仇昌虎来,必然只多不少!”
梁大人连连点头:“几日下来,这仇昌虎的嘴巴里,确实也拗不出什么太多有用的线索!”
叶无影:“二则嘛,叶某以为,与这仇昌虎比起来,大人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眼下,显然是有人已经对您动了杀心!”
梁大人长叹:“是啊,那叶庄主打算怎么办?”
叶无影:“江湖势力肆意进出衙门杀人取命,不付出点代价可不行,所以,叶某斗胆提议,我们不如就以这仇昌虎为饵,来他个瓮中捉鳖!”
梁大人情绪很激动,却又无奈说道:“只是,我们的人手……”
叶无影:“无妨,交于叶某便是!”
梁大人惊讶:“你一个人?”
叶无影微笑着说道:“只我一人自然是不够,还需要烦请大人和您的手下与叶某配合,合演一出戏……”
衙门口斜对面的巷子口,三十个黑衣鬼面之人齐聚于一起。
一人悄悄探出头去,很快又缩了回来。
雷豹小声儿询问:“如何?”
那人:“两人守在衙门口值夜,不过看样子已经靠着门梁睡着了。”
雷豹:“好,留下十人守在此地,随时准备接应,其余人,随我进去!”
众人:“是。”
二十个人先后从衙门的外侧翻墙而入,按照事先拿到的建造图纸,直奔大牢位置而去。
牢外,两人在守门。
雷豹行事谨慎,再安排十人隐在暗处,以作策应之需,自己则带着九人出现在大牢门外。
一值夜看护见到十个黑衣鬼面人突然出现,吓得浑身哆嗦:“来,来者何人?这这这里是衙门关……关押要……要犯重地,速速速……速退去,否……否否则……”
雷豹有样学样,亮出手中的刀,大声喝道:“否否否……否则怎样?我我我是谁,你你你……管……管不着,我我我……我们要要……要进去,找……找个人!”
身后九人哈哈大笑。
那看护吓得连连后退,瘫坐在地。
另一门前看护连忙上前,声色俱厉:“牢房重地,岂容尔等乱闯,莫要自误,速速离开!”
雷豹:“哎呦,原来这有个还算正常点的,那那那……就……好……好办了!”
身后的兄弟又是大笑。
雷豹随手丢出一袋银两:“这位兄弟,还请行个方便,夜冷雨大,不如去找个地方喝酒暖身,我等进去寻位老友叙旧,完事便走,如何?”
看护掂了掂手上的银袋,几分高兴几分为难:“可是……”
一黑衣人不耐烦了,怒骂道:“什么可是不可是的,速速让开,再杵在那,可就不是请你吃酒,而是送你归西!”
看护稍作犹豫,看了看旁边的同伴,又看了看雷豹:“好吧,吃酒的福分是不敢要,烦请出手将我二人打晕了再进,进去之后,只找你们要找之人,千万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办完事就赶紧离去……”
雷豹也爽快:“好说……”
衙门口的巷子里,十人依次排开,依墙而立,最前一人,时刻将头探出墙外,观察着衙门口的动静。
巷子深处,突然出现一个人,手中持剑,脚下无声。
行至近前,叶无影悄声拔剑,剑尖抵墙,双臂紧握剑柄,突然脚下发力,极速狂奔,动若闪电。
“谁……”
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十头九落,尸体靠着墙缓缓滑落在地。
最前一人,听闻异响,连忙回身望,刚一回身,剑已穿喉。
那人双手捂住喉部的血口,惊讶的看着叶无影,话已说不出来。
叶无影扬剑甩血,归剑入鞘,弯腰拾剑,然后两个纵跃,又回内院。
外面发生之事,雷豹尚且不知。他带着人,已入大牢之内。
身旁一人皱眉,欲言又止。
雷豹有所察觉:“有屁就放!”
那人支支吾吾:“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雷豹:“有何不对劲?”
那人:“老大,您不觉得,咱们进来的太容易了些?”
雷豹:“怕什么?咱们衙门外和大牢外都安排了人手,量那梁贤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况且,他身边还有我们的人牵制,怕是一时难以抽身……”
“放肆,何人造次,深夜闯我府衙大牢,大声喧哗?”
雷豹顿时大惊,难不成是牢头儿?
走进一看,一人身着官服,坐于桌旁,手中拿着一本卷宗,正在阅卷。
雷豹不解:“你是谁?”
梁大人:“你又是谁?深夜带人来此,个个带着吓人面具,是想劫狱不成?”
雷豹恍然大悟:“你是梁贤忠?”
梁贤忠严正以对:“正是本官!”
雷豹:“你怎么会在这?”
梁贤忠:“当然……是在等你们!”
雷豹环视四下:“等我们,就你一个人?”
梁贤忠:“一人,足矣!”
雷豹心知已中计,但仍怡然不惧,大笑道:“梁大人好胆量,好气魄!”
梁贤忠:“自然……来者何人?既知本官在此,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雷豹:“草民雷豹,拜见大人!”
梁贤忠:“雷豹,本官问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雷豹:“听闻大人前些日抓了一个叫仇昌虎的罪犯?”
梁贤忠:“是。”
雷豹假意躬身抱拳:“实不相瞒,此人与草民有些江湖私仇,此行是为杀他而来,还请大人能行个方便!”
梁大人:“哦?是什么仇?”
雷豹故意龇牙咧嘴:“血海深仇。”
梁大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国家有国家的法治。既然此人已被我官府收押,他的罪与刑,就得按我官府的规矩办!你若有何冤屈,可于明日来我府衙申冤,诉与本官,本官自会为你做主,此下,恕本官无法予你方便!”
雷豹意冷:“哦?”
梁贤忠:“念在尔等是初犯,本官今日可不作追究,请回吧!”
雷豹挠头皱眉,摇了摇脑袋:“不妥。”
梁贤忠:“有何不妥?”
雷豹:“这仇昌虎,草民今日是杀定了,既然官府也要办他,不如就由我雷豹以逸待劳,也省了梁大人的麻烦!”
梁贤忠:“雷豹,你带人擅闯我府衙大牢行凶,置我官府威严于何处?”
雷豹也发起狠来:“梁大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让开,莫怪老子心狠手辣!”
梁贤忠:“大胆,你敢威胁朝廷命官……”
梁贤忠故作镇定,手心背心却都已是汗,且不知外面情况如何?
大牢之外,十人隐藏在屋顶墙头等各处,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然而,此刻所有人身体的温度,都在迅速消失着,他们趴在原处一动不动,死的了无声息。
雨水打在身上,混着鲜血,落向地面,深入泥土之中。
叶无影来到牢门外,唤醒两个护卫:“我进去后,便把门锁上,大人不亲自喊话,不许开门!”
护卫抱拳:“是。”
叶无影刚一进门,牢门大关,外面传来铁链上锁的声音。
牢房深处,里面传来梁贤忠的声音,叶无影长舒一口气:“还好,赶得及时!”
只听梁贤忠义愤填膺,高声大怒:“大胆恶徒,本官倒要看看,今日你敢不敢,踩着本官的尸体过去!”
雷豹也大怒:“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行……梁贤忠,既然你上赶着找死,我便送你一程!”
说完,雷豹手势一招:“给我宰了他……”
一人得令,大步上前,向着梁贤忠举刀作势要砍。
梁贤忠坐在原处,拳心紧攥,闭目扬颈,视死如归。
突然,只听一声:“我看谁敢!”
接着就是“邦啷”一声,刀重重的摔于案桌之上,吓得梁贤忠身躯一震。
睁眼一看,只见那行凶之人,脖子上插着一把剑,正摇摇晃晃转过身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雷豹,又看向众人身后,然后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雷豹大惊,立刻回转身去,望向来人,大吼一声:“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