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我命由我不由天
夕阳西斜，两队人马在路上。
一队乘船走水路，一队策马奔驰在陆上，各四十。
走陆路的，由二当家彭思海带队；水路带队的，自然是现任宗主，人前称影子的胡婉兮。
此次鬼影宗上下，已全体出动，目的只为取三人项上人头。
清潩河上，五船同行，一船当前，尾随四船分两排，一排各二。
胡婉兮只身立于船头，迎风观色。
青山绿野，杨柳依依，烟波浩渺，夕阳还暖。
惬意。
胡婉兮的心很静，不似去杀人，似游览河山。
仗剑天涯，云游四海，这是她一直追求向往的生活，而今已近在眼前。
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远望前方岸上，一渔翁在垂钓，哼着小曲儿，悠闲自在。
不及磻溪叟，身闲长自由。
胡婉兮触景生情，闭目仰首，深吸一气。
此时此刻，她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她的嘴角上扬，很舒心，男儿气，女儿意。
河道渐渐变窄，五船慢慢凑拢，簇拥而行。
是个顶好的埋伏杀人地。途径此处，忽有惴惴不安之感。
高手的预感，总是很敏锐。
果然，乍想突寒，杀机四起。
好景依旧在。
阅景之心已不在。
“小心，有埋伏……”
胡婉兮话音未落，只见一前一后，两张巨网，已自水面冲天而起，向着中间五船当头盖下。
胡婉兮何等敏锐，踏地而起，趁着大网还未合拢，便已腾空飞出，回身反手一剑斩下，罄……，网绳竟然未断。
眼看脚下脱力，胡婉兮连忙借助腰劲儿，收腿回来，曲踏网绳，又借反弹之力，空中翻转落向水面，脚下轮番轻踩，蜻蜓点水，如履平地，转眼已到岸上。
船上其余人等可是没她这般利落，两网盖下，无一幸免，全落网中。
胡婉兮朝着水面大喊道：“快快砍断网绳！”接着一个箭步冲向岸上提网众人。
五个提网之人见她气势汹汹杀将而来，吓得扔下网绳，拔腿便跑，转眼已穿入林中。
五人跑的方向各不一样，胡婉兮一时竟不知该追哪一个，气的直跺脚。
这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别追了，都只是些渔民脚夫，请来帮忙下个网，赚点小钱而已，何必要赶尽杀绝。”
凝目而视，说话之人竟是那渔翁。
渔翁轻挑鱼竿，空钩入手。
他无奈摇头，却也欣慰：“还好还好，钩无鱼，网有鱼，也妙！”
胡婉兮怒气冲冲，剑指渔翁：“你是谁？”
渔翁又笑：“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个钓鱼的？”
胡婉兮瞟了一眼水面之上，一群人正困在网中，各个抽刀切网，手忙脚乱。
渔翁笑着说：“别看了，他们……上不来了！”
话音刚落，接连数个瓦罐瓶朝船飞去，落在船上，一摔便碎。
“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听的人心头直颤。
只闻船上突然有人大喊：“油，是桐油……”
胡婉兮大惊失色，忙又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已自岸上簇射而出的几支火箭。
“完了……”
胡婉兮头皮炸起，细长的身体跟着就是一颤。
渔翁：“砰……”
娇躯再颤。
水中，“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炸响，水面上瞬间火光通天，热浪喷涌四射，冲击的两岸杨柳唰唰作响。
惨嚎之声接踵而至，听的人心里一揪又是一揪。
渔翁笑着说：“送你的见面礼，漂不漂亮，惊不惊喜？”
胡婉兮男儿之气俨然已是掩盖不住，全身止不住在颤抖，她仰天长啸一声：“啊……我杀了你……”
渔翁顿时一愣：“怎么好像……是个女的！”
渔翁还在发愣，胡婉兮所站之处已无人，再现身，已至渔翁身前，当头一剑劈下。
好快，好狠，好准！
杀伐之气，若猛虎吞生。
渔翁迅速抽身后退，以剑挡剑。剑气袭身而过，头上的蓑笠“啪”的一声炸开，一分为二，向两侧飞将出去。
真容毕露，渔翁哪里是渔翁，渔翁他是叶无影。
叶无影手拍胸脯，感慨万分：“妈呀，好狠辣的招式，好狠辣的女人！”
胡婉兮乍见叶无影的模样，不禁一愣，好一个清新俊逸，明眸皓齿的玉郎君！
叶无影：“看这身手，若所料不错，你应该就是影子了吧！”
胡婉兮皱眉：“你怎会知我，你究竟是谁？”
叶无影躬身抱拳，以礼相还：“观云山庄叶无影，见过影子小姐！”
胡婉兮一惊：“原来，你就是叶无影？”
叶无影身姿不变：“正是在下。”
胡婉兮质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无影微笑：“当然是在等影子小姐啊！”
胡婉兮冷峻的俏脸突然莫名的一红：“你……你又怎知，我是女子？”
叶无影上下打望了胡婉兮一番，方才说道：“猜的！虽然身材着实看不出什么破绽，不过刚才那一惊声尖叫，跟我家妞妞却是有的一拼！”
胡婉兮忍不住低头看胸，转而大怒：“无耻，下流……看剑！”
话音刚落，剑已挟风而至。
叶无影忍不住赞叹：“好剑！”
胡婉兮一听更是大怒，剑气又厉了几分。
此剑非贱，彼贱却是剑。
叶无影连忙拔剑，且战且走，“叮叮锵锵”接连挡下数个回合。
胡婉兮不愧是高手，剑锋犀利，迅疾如闪，柔中带刚，刚亦胜刚，较之仇昌龙与雷豹，强上何止一个档次。
叶无影看似疲于招架，却能小心应对，将杀招悉数挡下，心中不觉对这女子，多了几分敬重。
江湖之中，女侠剑客虽也不少，可像胡婉兮这样的身手，确是难得一见。
心且坚韧，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
胡婉兮又气又恼。
一队四十人，还未至烟霞镇，却在眨眼之间，人已折尽，唯存其一人！刚刚还在憧憬，下一个日出东方，便是自由之身，此刻梦想的泡泡就被眼前之人给无情的戳破！
越想越气，气极生怨，怨生恨。
胡婉兮手中剑招无数，如狂风骤雨，倾泻而出，嘴上忍不住怒骂：“该死的叶无影，我恨死你了……”
叶无影突然被没头没尾的这么一骂，莫名所以，神情稍一恍惚，手下便失了准，接着一剑擦脸而过。
一条血线乍现，脸颊火辣辣的疼。
叶无影急速退后，拉开一段距离方才止步，嘴中嘟囔：“马虎了，好险好险！”
胡婉兮站在二十步外，冷冷的注视着他。
那种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种无情，纯粹如剔透水晶。
那是一种美，一种越是无法靠近越是想要去征服的美！
冷冷的目光，燃烧着熊熊大火。
有火的地方，总是有情。
心中隐隐生起一丝疑惑，难道这是负阴抱阳，冲气为和的又层深意？
叶无影龇牙咧嘴，用手抹去脸颊上的血，凝视劲敌，不怒反笑。
叶无影噗嗤一声笑：“看来，你再也忘不了我了！”
胡婉兮面色不善，心中一阵凌乱：“谁要记得你！虽说长的有模有样，却是个登徒子，可惜了这一副好的皮囊！”
叶无影：“不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干嘛总要人身攻击呢？”
胡婉兮看了看天色，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焦急：“何止人生攻击，还要取你狗命，今日，我便替老天爷收回你这副好皮囊！”
胡婉兮心急，叶无影却不急，他的目的，便是牵制住她，为另一边的战场多争取时间！
叶无影见胡婉兮句句带刺，索性也不客气：“好，今天，你收不了我，我便收了你！”
胡婉兮：“做梦，纳命来！”
两人又冲向彼此，刀光剑影，嘈嘈切切。
二人一会儿凌空微步，天上拼杀；一会儿地上疾奔，你追我赶。
胡婉兮突然祭出绝杀招式：斗旋杀。
叶无影见势不妙赶忙祭出新杀招：轮回。
斗旋杀的独到厉害之处，悟自柔中带刚之理，剑气绵长，旋转成锥，旋转蓄力，汇力一点以破之。
轮回却是刚中带柔，刚柔并济，向死而生之理。剑意得以养成，来自两个契机。
一则是领略大师父长生剑真意，感悟敬畏生命，敬生，也敬死。所以长生剑不出鞘，不出鞘，方才是长生。
二则是借助与雷豹对战的契机，在生死中修行，进一步感悟阳中阳，阴中阴，阴阳相依，互生互灭之理，博得向死而生之机。
两个至强一剑交锋对弈，乍看是硬碰硬，越是持续，内藏玄机越是晦暗难明！
胡婉兮的脸上，从绝对的自信，变成了峨眉微翘，转而皱紧，惊讶，惊慌，最后变成了惊惧。
一式轮回式，刚猛霸道之中，暗藏着一股柔劲儿，这股劲儿并不与斗旋杀正面相抗，而是不断的接引和吸收着对手的霸气劲道，融入己身之中。
胡婉兮步步向前，叶无影屡屡后退。
看似胡婉兮占尽优势，实则已被死死的吸住，想撤都撤不回来。
吸星大法？
不，一阴一阳，混沌初开，是生两仪。
力至极致，势满意足，势如破竹。只见叶无影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紧接着剑气猛然反转送出。
这一冲一抵，一拉一收，一拨一弹，四两拨千斤。
胡婉兮大惊失色，心头狂颤，自己最得意的一式斗旋杀余威已尽，扑面而来的却是两人合力汇聚而成的一道剑气。
一旦沾身，必死无疑。
胡婉兮有意想避，却也避无可避。
剑气袭身，威势乍显又断。叶无影突然收力，显然是手下留情了。
胡婉兮瞪大了眼睛，带着极度复杂的神情，向后摔飞出去。
只听“噗”的一声，水面上溅起一朵漂亮的大水花。
胡婉兮，落水了。
叶无影收稳身形，就地而坐，静静地看着水中扑腾的胡婉兮，等着她自己上岸。
胡婉兮废了好大一番力气，终于爬上岸，样子十分狼狈。
叶无影看着她那一身狼狈相，忍不住又是“噗嗤”一声笑：“怎么样，可还好？”
胡婉兮从头到脚挂着水草，全身已经湿透，原本不是很明显的身形，此时尽显无疑，该有的地方总算是都有了。不光如此，她的胳膊腿上好几处遮挡的衣物都破了口子，雪白的肌肤裸露了出来，突然被叶无影这么盯着看，心中是又气又恼也还羞。
当然，还有一丝疑惑难解。
叶无影突然又问：“服了没，要是服了，今日此时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噗……”
胡婉兮一个没忍住，自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惨白了许多。
原本自信满满，杀意十足，早已视叶无影为一死人，却不想叶无影从头到尾不但杀意全无，还把自己耍的团团转。生死搏杀，反倒成了一场同台演绎，光是想想就很滑稽可笑。
胡婉兮看了看天色，此时天色已经大暗，想着此行任务，胡婉兮马上心中有了决断：“此子不简单，不可多做纠缠，以免误了大事。”
心想于此，胡婉兮用手抹去嘴角上残留的血渍，怒眼相对，怨从中来：“叶无影是吧，好，我记住你了……”
话音刚落，虚空残影，人已不见。
好快的速度，叶无影甚至都还来不及阻拦，人就跑了。
不愧是被称之为影子的人！
震惊之余，叶无影赶忙对着虚空大喊一声：“放弃吧，你已经没机会了……能活着，不好吗？”
声音入耳，胡婉兮突然痛上心头，两行热泪，凌空飞落。
胡婉兮惨笑一声：“哼，活着，如果明日的自由之光，不能如期而至，那么今夜，我已身死……”
另一边，此时的战斗也已结束。
二当家彭思海跪在地上，身上多处致命刀伤，头颅不翼而飞，早已死的透透的！他的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满是尸体，一行四十人，无一存活。
有一人，黑衣束身，立于彭思海身前，仰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不知道叶庄主那边，情况如何了？”
这时，有一老者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二十个随从。
老者热情打着招呼：“小友身手不错，不知是哪门哪派，姓甚名谁，可愿与老夫，交个朋友！”
男子躬身抱拳，客气非常：“无门无派，无名小卒，雁帮主叫我小武便可。”
雁帮主：“你是我那未来女婿的朋友？”
小武：“不是朋友，只是初识。”
雁帮主：“初识？既是初识，为何愿以命相帮？”
小武微笑：“在下是佩服他那一身英雄气丹，刚正不阿的秉性。如今这世道，这江湖，他这样的人，可是不多了！所以在下慕名而来，想的也是为了维护这江湖道义，清风正气，略尽一丝绵薄之力！”
雁帮主一只大手突然拍在了小武的肩膀上：“小友好胸怀，好气魄。”
小武还之以礼：“雁帮主谬赞了！”
雁帮主也不客气：“初见不相熟，做不成朋友也无妨。一回生两回熟，哪日小友若是空了，便来白龙帮找老夫，老夫请你吃酒赏花！”
小武笑了笑：“吃酒自是极好，赏花……我看就不必了吧！”
雁帮主：“哎，小友尚未真见，怎会知晓，老夫那里的花究竟如何？不是自夸，老夫那里的花，比起白玉京那一枝，却也不差，哈哈哈！”
小武也跟着豪爽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既然雁帮主如此盛情，小武他日得闲，必定登门拜访！”
雁帮主：“好，就这么说定了！走，此间事了，咱们打道回府。”
小武伸手做一请势：“雁帮主请……”
胡婉兮甚至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一路不歇，匆忙赶往事先约好的指定地点。
月华初升，清幽却也清冷。
看这天色，胡婉兮较之约好的时间，至少已晚了一个时辰，她的心中，不禁又焦又躁。
心已乱。
那个俊秀阳光的大男孩，让早已看淡生死，冷面如冰，心如止水，自信满满的她，心中一片凌乱。
“叶无影……你给我等着……”
一路疲奔，好不容易到达指定地点，胡婉兮突然愣住了。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莫非……”
离去之时，叶无影喊出的那句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放弃吧，你已经没机会了……”
“糟了……”
胡婉兮心中一惊，香汗变冷汗。她来不及多想，更顾不上歇气，赶忙动身出发，沿着另一条小路，迎面奔去。
拼命狂奔十里，胡婉兮终于止步。
到了。
这是一处山坳，中间有一处开阔之地。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向山坳之中，地上满是尸体，浓郁的血腥之气，还未散去。
一人跪在地上，头已不见，但胡婉兮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彭思海！
“完了……全完了……”
胡婉兮脑中一阵轰鸣，如遭雷劈。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在问别人，这里没有别人，她在问自己！
可是，突然一个声音自耳畔响起：“都跟你说了，怎么就是不信？”
转身望去，那个虽是初见，但已深深烙印于心的身影，再次出现。
天色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的到，他的脸上挂着笑容。
胡婉兮咬牙切齿，狠狠的问了一句：“这也是你干的？”
叶无影缓步而至，很是悠闲自在，到了与其相聚大约二十步的位置，方才止步。
只听他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胡婉兮胸口一闷，嘴里一甜，接着就是“噗”的一大口鲜血喷出。
叶无影：“放弃吧，我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胡婉兮怒喝：“叶无影，你无耻！”
叶无影被当头一骂，很是不解：“我怎就无耻？”
胡婉兮：“我此行无意杀你，你为何拦我？”
叶无影：“梁大人乃一清官，行事忠正，却因我搅入漩涡之中，深陷危机，我怎能坐视不管，让你杀他！”
胡婉兮：“他清不清，忠正与否，与我何干？你不让我杀，我偏要杀！”
叶无影怒声呵斥：“那穆大人祸乱官场，搅动江湖，坏事做尽！他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是非不辨，善恶不分，死心塌地追随于其身侧？”
胡婉兮大喝一声：“你知道什么，是自由，他许了我自由！”
叶无影一惊：“自由？”
胡婉兮两行热泪挂脸上，语气颤抖：“只要这次任务完成，我便与他两清，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从此天高地远，任我飞翔！”
叶无影长叹一声：“哎，哪里有什么自由！你为了所谓的自由，违背天道，行不义之举，所犯罪过，余生都将常伴于身，心中枷锁重重，你真的以为那是你想要的自由？”
胡婉兮早已没了男子气，娇蛮却也惹人怜：“去你的天道，去你的大义，我通通不管……”
叶无影：“你不管，我却要管！”
胡婉兮恼怒至极，挑剑而起，大喝一声：“杀了你，我看你还怎么管……去死！”
杀意再起，二人交战，又成一团。
皎月为灯，青黛为屏，剑剑相撞，似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