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江湖何来身自由
观云山庄，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大战。
连日里，白天有人上山挑衅，晚上又有人偷袭，观云山庄，岌岌可危。
叶无影坐在山路的台阶上，默默的望着山下，小悟空肩扛金箍棒，蹲在他的旁边。
像极了师徒的一场修行。
山路上，几十个人在打扫战场，有的重新修缮机括，装弩添箭；有的清理尸体，搬去后山烧掉；有的清洗地面，把血渍冲到泥土里。
一改往日的安宁与平静，烟霞山俨然已成了一处修罗场。
小悟空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叶无影的手上，几分关心几分忧的看着叶无影。
叶无影转头看了看它，报以微笑，笑的有些无力。
三藏：“小悟空，你我师徒此去西天取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你……怕不怕？”
小悟空摇头：“叽叽叽。”
三藏：“不如你就此还俗离去，找一伴侣，生一窝小猴儿，过你的神仙日子去吧。”
小悟空又摇头。
三藏：“这一场因果，本就不该牵扯于你……为师的果，为师自己承担，你的果，不该和为师是同一个果！”
小悟空：“叽叽叽……”
三藏长叹一声：“对，烟霞山是你的家，观云山庄也是你的家……可即便观云山庄没了，烟霞山如此之大，你寻一处隐秘僻静的栖身之所，从此避世不出，安此余生，还是不成问题。”
小悟空摇头。
不知何时，三个人已悄声来到身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像看一对父子。
他们的背影，孤独，悲苦。
如今的观云山庄，上下已有百余人，可真正属于这里的，却是只有这一人一猴儿。
囡囡上前几步，挨着叶无影坐下，将头轻轻倚在叶无影结实的肩上。
叶无影嘴角上扬，关心的问道：“怎么不在屋内休息，天黑以后，免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囡囡：“哪里都可以休息，在你身边，反而安心。”
叶无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肩上，搂的更紧了些。
囡囡：“重生哥哥，她既危险，为什么不杀了她？”
叶无影：“之所以不杀她，是因为她也是个可怜人！她的心不坏，她的心中道也未错，只是可惜，她遇上了错的人，走错了路！”
囡囡：“她的道是什么道？她的路是什么路？”
叶无影：“自由之道，修罗之路。”
身后默默站立的二人之中，有一人突然娇躯一颤。
囡囡：“你不会是看她好看，又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叶无影突然脸一红：“哪有，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如今危机四伏，眼前迷雾重重，哪有心思来想这些！”
囡囡：“那为何将她带到山上来，关在山下大牢里不好么，你就不怕？”
叶无影：“若留她在山下，我担心会出意外，对梁大人不利！带她上山来，是觉得她还有救，也好看管！”
囡囡：“有救？”
叶无影：“她的剑意，阴中有阳，我的剑意，阳中有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囡囡：“何意？囡囡听不懂！”
叶无影：“意由心生，她的意中有阴也有阳，说明心中有万物，与我本是同道，殊途同归……如她能迷途知返，另辟新径，也许大家可以是知己，一起为这肮脏的江湖，做点什么？”
囡囡：“一笑泯恩仇，仗剑走天涯？”
叶无影微笑：“你这么说……也行！”
囡囡突然嘟起嘴，悻悻说道：“怎么听，都不像知己，像道侣……你只是羞于启齿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婉兮娇躯又是一颤，心中起波澜。
叶无影无奈苦笑，跟着又摇了摇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无影突然问道：“这几日的连番大战，可是带她亲眼目睹了经过？”
囡囡：“当然。只是囡囡不懂重生哥哥的心意，怕是那丫头也并不明白你的苦衷，正幸灾乐祸呢！”
叶无影信誓旦旦：“不会的。”
囡囡：“何出此言？说的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叶无影又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人不在心大，干净就行！她的心，是干净的！”
狐媚儿听闻，疑惑的看向身边的女子，眼睛瞪得滚圆。
胡婉兮被看的面红耳赤，心中五味杂陈。
她的心里，又在问自己那个问题：“眼前这个阳光大男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如此老气横秋，有种看透一切，生无可恋的感觉？”
胡婉兮突然说了一句：“叶无影，我有问题要问你！”
叶无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来：“影，影子小姐？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狐媚儿：“和姐姐一起来的呀！”
叶无影尴尬的挠头：“啊？”
囡囡一脸坏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怕什么？”
狐媚儿也一脸坏笑：“有人心虚了！”
叶无影脸一红：“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狐媚儿：“那你脸红什么？”
叶无影：“我……”
他答不上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影子小姐方才说，有问题要问叶某，不知是何问题？”
胡婉兮俏脸绯红，冷冷说道：“胡婉兮。”
叶无影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胡婉兮：“我说，我的名字叫胡婉兮！”
叶无影心中一喜，有用！
叶无影赶忙起身施礼：“幸会！”
胡婉兮没应声。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那日，你是如何得知，我会兵分两路前往烟霞镇。”
叶无影：“嗨，就这啊，简单！”
胡婉兮：“简单？”
叶无影：“傻子都能想明白，那么多的人组成一大队人马，得多扎眼！什么都还没干，怕是江湖上就已传开了！”
胡婉兮不说话，像突然便秘一样，脸涨得通红。
狐媚儿和囡囡捂着嘴偷笑。
叶无影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挠着脑袋：“呃……”
胡婉兮强忍住怒火，又问：“那你怎知，我会走水路？”
叶无影：“水路快，隐蔽性好，沿途不但风景好，还少颠簸，无扬尘，也不伤皮肤！”
胡婉兮再问：“你怎知，我们会在那日采取行动？”
叶无影：“猜的。”
胡婉兮：“猜的？猜的这么准！”
她显然以为内部出了奸细。
叶无影：“雷豹死了，穆大人肯定坐不住，兵贵神速！他必须赶在雷啸天前来问罪之前，有个交代，否则，以怕是不能善了！”
胡婉兮斟酌了一番，又问：“传闻中的至宝，当真在你手中？”
叶无影摇头。
胡婉兮：“真的不在？”
叶无影指了指小悟空：“呶，那不是？在它手上呢！”
胡婉兮瞟了要小悟空肩上扛的棍子，恼怒不已：“休要诓我，那不过是根破铁棍子！”
叶无影长叹一声：“你不信，我也不想信，可事实就是如此。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根破棍子，为我观云山庄惹来了灭门之祸！”
胡婉兮惊愕：“怎么可能？”
叶无影苦笑：“这就是我们现如今所置身的江湖啊！”
胡婉兮：“什么意思？”
叶无影：“阴谋层出，迷雾重重。一滩沼泽，深陷不出……想自由，谈何容易？”
胡婉兮大为不解：“你为何不出面解释？”
叶无影冷笑：“欲加之罪，此地无银。”
胡婉兮思索了一番：“我还是不信！”
叶无影无奈的摇了摇头，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走，去后山！”
囡囡和狐媚儿拉上胡婉兮便走。
胡婉兮被扯了一个趔趄，心中很费解，为什么这里的人，对待自己这样一个死敌，竟感不带一点杀气，反而都很随和！
这观云山庄，这观云山庄里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后山的一大片空地上，架着一个巨大的柴火堆，正燃烧着熊熊大火，大火之中，包裹着数十具尸体。
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堆尸体，和一堆柴，显然是等着下一场大火的到来。
连日里，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焚尸场，浓烟滚滚，臭气熏天。
一男一女，正盘坐在火场旁，敲鱼诵经，超度亡灵。
叶无影带着三人来到此人身后，指着那个男人问：“胡婉兮，你对此人可还有印象？”
胡婉兮皱着眉，摇了摇头。
叶无影笑着说：“你所说的那根破棍子，原本外面还裹了一层木头，被他当了十二年的烧火棍。”
胡婉兮不为所动，她甚至搞不懂叶无影在说什么，又为何会带她来这里。
叶无影继续说道：“他当年的任务，便是盗取这件至宝，可东西到手后，他也不信那是件至宝，以为被我父亲摆了一到，所以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亲手杀了一起执行任务的其余人，后来为了活命，还隐世不出，藏了起来。”
胡婉兮突然大惊，指着那人：“他，他是……”
叶无影：“不错，他就是当年鬼影宗的宗主，仇昌龙。”
胡婉兮瞪大了眼睛：“他没死！”
叶无影：“没有。”
胡婉兮不解：“你为何没杀了他？”
叶无影笑了：“你不是也还活着？他和你一样，脏是脏了点，好在还没脏透，有的救！”
胡婉兮白了他一眼：“有病！”
叶无影笑着摇头，随后喊了声：“仇昌龙，来见见这位故人。”
仇昌龙停止敲鱼，起身过来，很恭敬的施礼：“见过叶庄主，不知是见哪位故人？”
叶无影指向胡婉兮，语气平淡：“影子。”
仇昌龙先是一愣，马上恢复如初：“影子！不成想，还有机会再相见，而且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胡婉兮冷面如冰。
叶无影：“哦，忘了说，她叫胡婉兮。”
仇昌龙：“好。”
叶无影：“好什么？”
仇昌龙微笑：“好听，好看，好一个果。”
胡婉兮怒目相视，怒中带着羞：“你什么意思？说话怎么也是神神叨叨的！”
仇昌龙：“名字好听，人也好看，本已迷失，却能来到这里，善缘终有善果。”
胡婉兮：“不懂。”
仇昌龙：“这里能助你找到你失去的，放下你本不该坚持的。”
胡婉兮：“我失去的是自由，坚持的也是自由！”
仇昌龙：“当局者迷啊！看来，你与我一样，心中道没有错，只是走错了路……难怪叶庄主没有杀你！”
胡婉兮：“你凭什么说我与你一样，是走错了路？”
仇昌龙：“说起我与庄主叶淮生，还是旧识，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
胡婉兮听了，不禁大为惊讶：“哦？”
仇昌龙：“我与他算是因爱生恨，因恨而误入歧途，不仅造了很多杀孽，还视眼前人于不见，让她平白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
说着，仇昌龙转头看向李怀柔。
李怀柔还在敲鱼诵经，心中却已无法平静，闭目滑泪，嘴角微翘。
仇昌龙继续说道：“叶庄主本可以一剑杀了我，却胸怀大义，将我留在这后山忏悔己过，罚身洗罪，时至今日，更是深有体会，一身负重，不来自于外，而来自于心！”
胡婉兮听的似懂非懂，可是心中已开始凌乱：“没有自由之心，何来自由之身？”
叶无影这时说道：“胡婉兮，只要你放下心中执念，此刻，你已是自由之身！”
胡婉兮从沉思中醒来：“什么执念？”
叶无影：“穆大人已是自身难保，你何须再坚持？放下此行的目的吧。”
胡婉兮：“你怎知穆大人已是自身难保？”
叶无影：“我就是知道！”
胡婉兮：“你很自负！”
叶无影：“自信和自负相隔不过一层纸，但我是自信，你才是自负！”
胡婉兮横眉立眼：“你……”
仇昌龙：“从这几日来攻击观云山庄的手法上看，对手已经换人了！”
胡婉兮不解：“何出此言？”
仇昌龙：“穆大人可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显然事态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胡婉兮：“你是说，雷啸天亲自过问了？”
叶无影：“雷啸天在江湖上人称屠夫的名号，那可不是白叫的。”
胡婉兮：“所以……”
叶无影：“所以，某种意义上讲，你已经自由了。”
胡婉兮：“哪有那么容易，我不信！”
叶无影笑了笑：“无论穆大人现在是死是活，雷啸天都已经入局坐阵，统管全局，那么这一切，都已与你无关了。”
胡婉兮不解：“何意？”
叶无影：“衙门放出来的消息，是鬼影宗此行出动的八十人全军覆没……也就是说，你已经死了。”
仇昌龙：“好一个向死而生之局！”
叶无影补充说道：“只要你肯放弃这次暗杀任务，置身事外，从此便可换个身份，天高地远，任你翱翔！”
胡婉兮看向叶无影，突然脸一红：“你……为何帮我？”
叶无影长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胡婉兮心想至此，几分释然，几分失落：“好，那三个人，我不杀便是……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叶无影：“君无戏言？”
胡婉兮：“君无戏言。”
叶无影：“好，你走吧。不过……”
胡婉兮突然冷笑一声：“哼，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叶无影摇头：“不，你误会了。我是想提醒你，眼下烟霞镇被各方势力重重围困，已成一座孤岛，只能进不能出，你要强闯，怕是有性命之危！”
胡婉兮：“叶无影，你多虑了。”
叶无影摇头：“好，那你走吧。”
胡婉兮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了。突然话锋一转，她红着脸问：“叶无影，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无影突然吓了一跳：“啊？你……我，我们才刚认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胡婉兮看了看囡囡和狐媚儿：“他们俩，都这么说！”
叶无影看向两个正在坏笑的女子，又惊又恼，脸红脖子粗：“真是胡闹！”
囡囡与狐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吐了吐舌头。
囡囡几分心虚几分委屈：“重生哥哥，如今观云山庄四面楚歌，正是用人之际……”
叶无影轻抚着她的头：“傻丫头，不可再牵连无辜了啊！”
囡囡嘟着嘴，小声应了一句：“哦，我知道了。”
狐媚儿突然一脸坏笑，来到胡婉兮面前，双手抱拳，说道：“这样也好，倒省得将来为了他争风吃醋！婉兮姐姐，那咱们江湖再见……”
胡婉兮抱拳以还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夜深了，叶无影与小悟空静静的守在山庄门外，等待着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奇怪的是，今夜无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