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吾以长生济苍生
长乐村外。
白玉京盘膝坐在村口的青石牌坊之下,双手环胸,不言不语,不喜不忧,闭目凝神。
他严阵以待,大不同于以往。而能让他如此严肃面对的,必是大事。
帽子遮头,遮不住他一身强势杀气。
叶无影一事让白玉京很不开心,个中缘由他也有些说不道不明,反正现在就是很想杀点人泄愤。
长生剑横抱于胸前,剑鞘陈旧,缠在剑柄上的缎子也同样陈旧,已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
但就是这样一把剑,让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望而却步。
白玉京闭目听风。
不光用耳,还用心,用心听耳所不及,用心看眼所不见!
二十里外,一大队人马正在极速奔行,行中带风,一路扬尘。
大地微颤,沙砾跳。
人还未到,杀气先到。
白玉京心有所感,缓缓蓄势。
以前,他是江湖浪子。
今日,他不是浪子,是剑客,一个极其了不起的剑客。
长乐村内。
悲,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悲是一生,乐也是一生。
长乐村,是长乐的。
乌云散去,阳光普照。
三位师父平日里悠闲懒散,此刻都很忙。
一会儿烧香拜祖,一会儿专心劈柴。一会儿生火烧水,一会儿磨刀霍霍。一会儿洗菜切菜,一会儿开窖搬酒。最后,拼桌摆筷。
滑稽又好笑。
狐媚儿于一旁倚墙而立,看着三位师父亲自操刀忙碌,大为不解,好奇的问:“月巴哥,什么情况?”
月巴笑的很神秘:“今儿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狐媚儿:“特殊,怎么说?”
月半插话:“有肉吃呗!”
狐媚儿:“什么肉,在哪?”
月巴:“马肉,有很多,估计快送到了……不信你听!”
见狐媚儿有些懵圈,月巴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心自己的心口窝:“用这听!”
狐媚儿不屑:“就知道吃,无聊!”
月半一边忙着拾掇缰绳,一边喊:“愣着干啥,快帮忙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狐媚儿还是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月半笑嘻嘻的说:“喜事儿,大师父要开挂啦!他说今日会有人送人头来,让我们早点做好准备!”
狐媚儿惊讶:“就这样准备?”
月巴翘着眉:“啊,难道呢!大师父一收工,肯定就有我们忙活的,打扫战场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狐媚儿:“打扫战场?”
月巴笑嘻嘻道:“是啊,大战结束,自然会留下很多无主的马,活的留下来自己用,死的也不能浪费,当然要炖来吃肉,若是还有多的,就得趁新鲜拉到西江城里的市集上去换钱!”
狐媚儿水灵灵的眼睛瞪得滚圆:“啊?还能这样!”
月半抱着一大堆套马的缰绳,放到车上,擦了把汗:“可不是,长乐村人人向来如此,节俭持家。你等着瞧儿好吧,大师父可是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定要惊天地泣鬼神!”
狐媚儿:“大师父真要亲自出手?”
月半:“那还用说,长乐村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无影又伤的那么重,心灰意冷,大师父很生气。大师父生起气来,很要命!”
狐媚儿终于有点明白了。
引火,烧身,涅磐重生。
这个看着不起眼,修建的比普通百姓住的村子还寒碜的长乐村,好像有着别处没有的某种东西,总能带点意想不到的惊喜给外来的人,狐媚儿真的有点喜欢上这里了。
狐媚儿问:“那大师父人呢?”
月巴回答:“去村口守着去了呗。”
狐媚儿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所有人,就像大师父要做的事完全跟他们无关一样,难免再生疑惑:“就他一个人?”
月巴得意的嘿嘿一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狐媚儿突然有些激动:“我去看看!”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月巴赶紧喊道:“哎哎哎,不能去,大师父说了,甭管今儿来多少,他照单全收。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反倒让他分神!”
狐媚儿:“我不靠近,躲在远处看。”话音刚落,便一溜烟跑了。
三师父突然说道:“月巴,月半,你们两个光知道吃的榆木脑袋,就不能学学人家狐媚儿,鬼机灵似的。你们俩,收拾好了也赶紧去,躲的远远的好好观摩参悟,大师父出手可谓非常难得一见,对你二人修炼定然大有裨益。”
月巴和月半二人挠挠脑袋,憨憨的回应道:“好嘞,三师父,我们这便去。”
四师父突然说:“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七师父面漏难色,心理却痒痒的不行,瞟了眼三师父:“这,这,这不太好吧……”
三师父稍作犹豫,一脸严肃:“还愣着干啥,抄家伙,干脆把全村的人都喊上,一块去!”
月巴,月半顿时傻眼了,异口同声:“啊,什么情况?”
三师父怒目相视:“啊什么啊,快去告诉婉儿姑娘,让她把无影那小兔崽子也拽去,站在最前头,让他亲眼看看,天上白玉京是怎么给长乐村人和他这个地上一根葱报仇雪恨的!”
月巴赶忙答应:“好嘞,马上去……叶无影,蛟龙变成了一根葱,哈哈哈。”
月半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个破铜锣,大大咧咧的几步就跨出院子,一边铛铛铛的可劲敲,一边大喊道:“村口要干仗喽,挨家挨户抄家伙喽,快去村口帮忙喽……”
全村上下两百多口,全都激动的行动起来。
一大波人马,气势汹汹,直奔西江城而来,东入西出,在大街上一通横冲直撞,急速穿行而过,留下满地狼藉。
整个西江城都乱了套,如逢遭大难,寻常百姓摊贩,纷纷收拾回家闭门不出,商市门店也通通关门谢客。
尘土飞扬,又长又远,如土蛟过境,不多时便蔓延到了长乐村。
一人头前带路,五人紧随,再后面吊着一支大部队,整整两百号人,整支队伍总共两百有六,层次分明,马上之人各个佩剑带刀,如凶神恶煞。
带头人行至村口,突然大吃一惊,紧急勒马停下。后头大部队险些刹不住撞到一块,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天上白玉京,胸前抱一剑,不动如山。
一人一剑,一夫当关。
势威无敌!
剑在鞘中,一直沉睡,此刻苏醒。
初醒的剑很渴,欲饮血,如白玉京痴饮美酒。
面前马蹄声声,人头攒动,声势浩大。
长生剑也有所感应,亢奋的颤抖起来,准备随时脱鞘飞出,杀敌饮血。
剑鸣,清脆悦耳,很欢喜。
两方对峙,杀气对杀气,百人对一人,杀气足,然势不如。
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突然停下,队伍后面有人小声议论:“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有人悄声回答:“有人拦路!”
“多少人?”
“一个!”
“啥,只有一个人,谁这么大胆,不想活啦?”
“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个狠茬子。”
“怕个卵,一起冲过去,踩也能踩死他!”
“别瞎嚷嚷,先看看再说。”
白玉京不动,来者先动。
带头大哥惊疑未定,率五人撑场,缓步上前:“白玉京,你怎么在这?”
白玉京这才缓缓睁眼:“这是我家,我怎就不能在这?”
后面人听到白玉京的名字,一阵慌乱。
有人嘲讽:“让你牛啊,怎不冲上去踩死他!”
那人一脸尴尬,挠着脑袋说:“天上白玉京,他在天上,我在地上,踩不着啊……”
队伍里传出一阵窃笑声。带头大哥一拳举过头顶,整支队伍立刻肃静。
带头大哥定了定神:“白玉京,我等无意与你为敌,今日前来,是奉青龙老大之命,灭了长乐村,你若让开,我等感激不尽,江湖再见,还是朋友!”
白玉京:“谁稀罕与你们为朋友?只是我很好奇……”
带头大哥:“好奇什么?”
白玉京:“长乐村,区区一个无名荒野之地,只是养了一些无名小卒和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怎会入了青龙老大的法眼!”
带头大哥:“自然是入不了的。”
白玉京:“那何至于派出一个堂主五个舵主两百精锐亲自前来围剿,这阵势可不多见!”
带头大哥:“白兄果然慧眼,还没介绍,我乃……”
白玉京有些不耐烦:“打住打住,谁是你白兄?不管你姓氏名谁,分属哪个堂口分舵,调转马头回去复命吧,就跟青龙老大说,这长乐村是我白玉京的,动不得!”
带头大哥很没面子,怒火中烧,血气翻涌:“白玉京,不要以为我等敬你就是怕了你,长乐村的人与我青龙会为敌,今日必除,劝你还是赶快让开!”
白玉京不以为然:“此地虽破,是我安乐窝。谁要破坏,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天上白玉京,果然不负盛名,以寡敌众,仍怡然不惧,到底是哪来的底气?”狐媚儿远远的看着,心中再起波澜。
带头大哥:“那是没得商量了?倘若你愿意,我青龙会旗下青楼、私宅无数,女人、宅院任你随便挑选安享晚年,如何?”
白玉京惊讶:“嚯,诱惑还真不小!”
带头大哥洋洋得意:“是,只要……”
不等带头大哥说完,白玉京摇头:“我不稀罕。”
带头大哥大怒:“你耍我?白玉京,劝你不要自误。没错,你是很厉害,可仅凭你一人,如何挡得住我百人精锐!”
话音刚落,村内传来一阵喧闹声。
只见几百号人组成的长队,正浩浩荡荡朝着村口聚集而来。
带头大哥心中一惊,想不到这长乐村竟然有这么多人,紧接着身后也传来一阵骚动。
白玉京回头望去,眉头一皱。
叶无影由胡婉兮扶着,信步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大摇大摆的三位师父,然后月巴和月半各牵一马,马拉车,车上装了一堆烂七八糟的东西,看那阵势很像是在搬家逃难。再后面,跟着的便是形色各异的老幼村民。
白玉京:“你们这又是要唱哪出?”
叶无影一脸尴尬:“三师父让我来看你打架,学学经验!”
白玉京疑惑的看向三师父。
三师父挠挠头,有些扭捏:“大师父,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白玉京:“你觉得我会信?”
三师父:“你打你的,我们就是来看看热闹,添添乐趣。”
白玉京瞪大了眼睛:“看热闹?”
四师父连忙帮话:“啊对,你看,你难得打一次架,没有点观众喝彩,不太合适!”
四师父说话这功夫,月巴、月半已开始手忙脚乱的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烧水壶,茶桌,茶碗,太师椅……还有两大麻袋鼓囊囊的东西。
月半不经意间一眼瞥见了远处躲在树上的狐媚儿,赶忙招手:“媚儿,别淘气,爬那么高多危险,快点下来帮忙呀……”
白玉京顺着月半所视方向定睛一看,惊讶非常:“你怎么跑树上去啦?”
狐媚儿本来躲得好好的,这下被发现了,心虚的紧,瞪了月巴一眼,不敢答话,灰溜溜的从树上跳下来,躲去后面帮忙布置现场。
白玉京傻眼了:“什么情况?”
对面的一众人等更傻眼了:“啥情况?”
白玉京指着几个忙来忙去的小辈们问:“你们这又是要干什么?”
三师父为人憨厚,嘿嘿一笑:“外头看戏,不都是坐下来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看?”
胡婉兮有点懵,忍不住来了一句:“哼,还真是应景!”
白玉京:“啊?”
三桌六椅六杯茶,转眼就布置好了,显然还不忘给白玉京留了一茶一座。月巴和月半一人拎一麻袋,分别掏出瓜子花生把每个桌的茶盘都放满,然后又去后头给每人挨个发。
月半一边发一边说:“都挤在一堆傻站着干啥,散开点儿,拿着马扎子不坐,等着当板砖呐?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白玉京哭笑不得:“可是你们这样……影响我发挥呀!”
三师父咧嘴一笑:“无妨无妨,大师父不必尽力,差不多就行!”
对面的一众人等也彻底懵了,动起手来,场面混乱,刀剑无眼,那可都是动真格的,怎么可能会有观众看热闹,而且这些观众还是要被屠杀的目标?
带头大哥觉得很憋屈,自己堂堂一个青龙会的堂主,声势浩荡的带人来屠村,反倒被人家当戏子看,如何忍得?
带头大哥扯起嗓子大声喊道:“对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来屠村的,你们……”
话没说完,对面就有人也扯着嗓子回应了:“知道了,别废话,快开始吧……”
带头大哥:“我……咳咳咳……”
一句话没上来,带头大哥就呛了口水,剧烈的咳嗽起来,胀的脸红脖子粗。
他狼狈的看向其他五位舵主。
五位舵主虽然身经百战,可遇到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同样拿不定主意,一个个不是低头就是把头扭向别处,就是不看带头大哥一眼。
带头大哥很郁闷:“这,这还怎么打?就这么被看着,怪别扭的,也影响我发挥啊!”
这回轮到白玉京挠脑袋:“要不,你们改天再来?”
秋淑云站在后头,望着他的背影,抿嘴偷笑。
她的笑,依旧那么美!
不等带头大哥说话,就听又有村民喊话了:“别别别,大老远来一趟怪不容易,今儿日子也好,太阳高照,快点开始吧!”
其他人跟着起哄:“对对对,快开始吧!”
一众村民,等着被杀,无人慌张,更无人逃跑。
三位师父已经舒服的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品起茶来,吸溜吸溜的真带劲儿,直夸今儿这茶泡的好。
后面的村民一个个不是剥花生就是嗑瓜子,翘首期盼着大战开始。
带头大哥很纳闷,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杀人变成这么轻松愉快的事儿了!”
白玉京也很无奈,只好对带头大哥喊话:“我说,领头的堂主,犹豫什么呢,还动不动手,都等着看呢!那雷啸天死前,也干了这么一出……”
带头大哥回转头问其他五人:“杀?”
五人之间,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个舵主硬着头皮说:“杀还是要杀的,不过看对方的人数,要都动起手来,咱们……是不是人带的少了点啊?”
带头大哥心里也犯嘀咕,对面一下子冒出来少说两三百人,而且手无寸铁,连个家伙器儿都不带,是真傻?还是有足够的底气呢!
杀了半辈子的人,头一次这么犹豫!
带头大哥硬着头皮:“白玉京,再问你一次,让不让开,两百余号人蜂拥而上,可是够你喝一壶的!”
白玉京也面露难色:“是啊,二百零六个人头,一人一剑,要挥二百零六剑,你们打头的一堂五舵,怕是还要多送上几剑,这一架打完,我这把骨头都要累散架了啊!”
三师父四仰八叉靠在太师椅上,嗑着瓜子,抖着腿:“哎,你们猜,大师父解决这场战斗,要挥出多少剑?”
四师父:“大师父自己不是说了,二百零六剑,外加前头那六个难缠点的货色再多送几剑,我估计怎么也得二百四十剑吧!”
白玉京不为所动,这些人既然来了,是不可能再放他们离开的。他闭目凝神,摒除杂念,重新开始蓄势。
带头大哥心里很乱,并没注意到白玉京入定了,其他人也没注意到。
局势在微妙的转变着。
三师父瞄了一眼白玉京,心中暗笑,转而给七师父使了个眼色。
七师父会意,接过话茬说:“老四,你这算法是没错,但你好像忽略了一件事儿!”
四师父吸溜喝了一大口茶,呸呸呸连吐了几口茶叶子,又伸出舌头用手把茶末子扒拉掉,然后在身上来回揩了几下,大喊道:“月半,你傻了,赶紧掺水啊!”
月半赶忙上前掺水。
四师父又抓了把瓜子嗑起来:“老七,你说我忽略了啥事儿?”
月巴突然抢过话茬,兴奋的说:“我知道!”
四师父:“你咋知道?”
月巴:“我就是知道!”
三师父:“你真知道?说来听听!”
四师父:“说来听听!”
月巴:“你们忘了,大师父说过,他最喜欢串糖葫芦?”
四师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头,改口道:“一百!大师父出手,一百剑足以!”
七师父:“也没那么轻松吧?”
三师父:“何不赌上一局?”
四师父:“对,赌一把,有趣有趣……”
对面马未骚动,人心慌乱!
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怎么还没动手,反倒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带头大哥故作镇定,心却更加慌乱,从见到白玉京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乱了!
立于人前,进退两难,再不收拢人心僵持下去的话,怕是会极为不利。
带头大哥心一发狠,调转马头,大声喊话:“弟兄们,别听他们瞎吹,他们这是虚张声势!身为青龙会的人,受着恩惠,就要维护青龙会的利益!既然他们上赶门儿的送人头,那咱们也给足了面子,照单全收!弟兄们,给我杀……”
白玉京突然睁眼,起身。
他仰天长啸:“人间何处安平日,吾以长生济苍生!”
势成。
白玉京动了,叶无影哭了。
长生出鞘,人剑合一。
一式疾风残影,如入无人之境,捕捉无形。
一式幻剑三千,如流金溢彩,暴雨梨花。
一式闪电流光,剑剑封喉,行云流水。
打完收工。
大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长生归鞘,继续沉睡。
马尚在原地,人皆落。
还有一人活着。
带头大哥口吐鲜血,环视战场,神情愕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玉京:“回去给青龙老大带句话,老地方,泡好茶,等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