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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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课间

熹熹没停歇的写了很久,直至下课铃声响起。作文课一般是连着两节,下节课之前就要把今天的作文交掉了。这种离最后期限越来越近的感觉让熹熹觉得不舒服,就像每次考试,总要有一个倒计时,就像每次作文,总要有一个题目,就像每次课间操,总要排着整齐的队伍在15分钟内结束。所有的东西都有最后期限,彷佛过期的食物,过了这一秒就开始变质,人也开始逐渐脱离主流队伍,进入被待定的羊肠小道。

被太阳照得头昏,熹熹慢吞吞的走到洗手间想洗个脸。在太阳底下坐久了,不光头晕,连眼睛前面也蒙上了一层绿色的阴影。熹熹忍着眼睛的不适,走到洗手间。洗手间并不在教学楼内,是在花坛对面的一个独立的房子,粗糙的砖瓦,水泥就张牙舞爪的曝露在阳光下,很适合拍恐怖片,尤其是晚上。

洗手台在外侧,洗手台是一个很大的水池,一排有六七个水龙头,所以那里通常不光会挤满了上完厕所洗手的人,还有打扫卫生的人,还有当天值日在哪里涮拖布的人。是除了走廊里最热闹的地方。尽管厕所的臭味有时不可避免的传来,还是挡不住少男少女逮住机会就在水管旁边泼水玩。阳光好的时候,会让人忽略这栋看起来有点可怖的房子,目光全都在一张张笑脸上和在笑脸之间仿佛串起来的暧昧眼神。这种不加掩饰的,不怕被看见的,和这栋不加修饰的房子一样,给人一种别扭的和谐和肤浅的向往。

熹熹在走过去的时候,总要东张西望,害怕看到蒲清的长马尾,害怕这一直公平的阳光也会照在自己身上。有惊无险的从厕所出来,已经快上课了。熹熹加快脚步,向教室跑去。眼前的绿色阴影也因为紧张和不自然竟也散去了。

走到教室门口,熹熹被叫住了。“熹熹,下节课我们班美术课,我没带书,能借我看一下吗?”是隔壁班的杨暖,一个头发卷卷,说话绵羊音的女生。熹熹和杨暖是一个幼儿园的同学,但是并不一个班,只是因为报了同一个舞蹈班,经常碰上,这才认识了对方。“行啊,你等一下。”熹熹转身向座位跑去,这跑动中难得带了一丝期待,被需要的期待,不被责备而是被表达开心的期待。

“熹熹。”再次被叫住。

熹熹回过头去,这次是一个男生,叫陈幸。这男生的眼睛很大,眼球很黑,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有点油糟糟的。熹熹一下子有点僵住,但是很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问到,“怎么了吗?”

“刚才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你没在,老师让我看到你了就告诉你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熹熹刚才脸上一瞬间僵硬的神情被这双敏感的眼睛捕捉到了,刚才叫住了熹熹的语气好像原本也是带了一丝期待的,现在只有平铺直叙的平淡和躲闪了。

熹熹感到一丝愧疚,赶紧说着:“我知道了,谢谢你啊。”但表情好像更加僵硬了,因为同为两个班里的底层人士之间的对话要么被过分解读,要么可能会被揭露出心底最见不得光的黑暗秘辛,那就是希望我能踩着你。

爬上去。

这想法总让熹熹不寒而栗。所以她的表情始终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子才能够像法庭上的被告,理直气壮的举出证据,向周围的人证明自己无罪的同时,又能不至于让原告过于难过。

所以这别扭的神态真是旁人无法复制的。

熹熹说完,也不敢多看陈幸的表情,就立刻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在抽屉里找了一会儿,拿出了美术书。

“给你!我们今天下午才有美术课,你下午上课之前给我就行。”熹熹甚至比借到书的杨暖还要开心。

“谢啦!下午我就还给你。”杨暖笑着把书接过去。

好像这时的笑是开心的,是真的。连表情也放松了。

原来生活中还是有一些时刻是可以呼吸的,可以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和冬日里北方特有的凛冽气味。这时的空气让熹熹之后的很多年都很敏感,因为这是可以真正呼吸的时刻带有的独特气味。

作文课结束之后就到了中午,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一阵嗡嗡声好像被什么遥控器启动了似的开始逐渐变大,老师无奈的看了一眼下面蠢蠢欲动的脑袋,说了一下今天的作业,就宣布下课了。老师走出教室门的瞬间,学生们从座位上纷纷以各种姿态站起来,或是伸懒腰,或是转过身开始说话。真像一个花园里上一秒还在经历寒冬,花花草草都还在枯萎着,下一秒就春天降临,各自纷纷舒展起来,无论是颜色,形状,样态,都好像没了禁锢,只有对春意盎然的向往和致敬。

熹熹开始慢慢的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用余光开始观察是否是最佳离开的时机。

“熹熹,一起走啊!”轻盈的声音传来。

熹熹的手一下子变得僵硬。

只好赶紧抬起头来,笑着说:“好啊,我快收拾好了,也正想叫你呢!”

话音刚落,便引起了一阵不太明显但又十分明显的故意压着的笑声。

“还来叫你。。。哈哈哈哈哈”

“服了。。哈哈哈哈哈”

熹熹的头没再抬起来。

她知道这场凌迟早晚要来,只是她想保留最后一丝脸面,哪怕这层脸面根本也是皇帝的新衣,哪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觉得。

教室里的同学很快散的差不多了,熹熹背着书包,看着那群站在阳光下大声欢笑的男男女女,只觉得如坠冰窖。可她的神情半点没变,笑着在教室门口等着她们,好像真的是在等一群许久未见,感情甚笃的好友。

一群人很快你推我搡的走到了学校门口。

在门口分开了两队人各自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就如同之后的人生,但没有人觉得这分别有什么值得苦恼的。也没有人想着连这分别有一天也会终止。这只是组成了普通的一天中的一个不值得放置注意力的时刻。

熹熹跟上其中一队,时间已经过了12点15。快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这时通常是已经要到家了,因为熹熹家离得不远,在学校门口转两个十字路口的一个老小区里。

“对不起,可能是上周我忘记把你要的课外书带来。。。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熹熹的思绪。

这内容怎么听起来也有点熟悉,熹熹想着。

突然,这正午的火球好像突然变成了冰山。周围在阳光下的景致本来是热烈的,鲜明的,一瞬间被抽去了颜色。手也变得冰凉,好像手中握住的不是水杯,而是一块冰,皮肤已经和冰块粘在一起了,轻轻一撕就是鲜血淋漓。

所以熹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这悦耳的声音把她昨天晚上写的这封没由来却必须要写的道歉信在大家面前声情并茂的朗读出来。

几个人分散着站在街心花园的花坛旁边,笑着,闹着,看着。

熹熹蹲下来,又露出了笑脸。

“哎呀,别念了老大,你别生气就行啦。”

这是谁在说话?熹熹心里想着。因为蹲下来让她稍微有个支点,但是四肢仍然是动弹不得,血液也不再流动了。这种情形下的回答只能是一个生物体在极端恐惧和面临危险的状态下的反馈。就像一只羚羊被不太饥饿的猎豹盯上,被追得精疲力尽之后发现对方只是在玩耍。跑的慢了还要被嫌弃没有在认真玩这场追逐游戏。

阳光下,她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