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及其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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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妇女持门户的时代

1.出身、预言及人之初

并州太原郡文水县(今山西文水)地处晋中吕梁山的东坡谷野间,因境内有文峪河(古称文水)而得名。文水从吕梁山流出,汇入山西的主动脉汾水。从地图上看,文水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就生活在这里。武氏先祖原居住在安徽宿县。六代祖名洽,是魏国的平北将军,五兵尚书,被封为晋阳公,因此徙家于北国文水。据武则天自己的说法,武氏家族是北魏年间由“沛之竹邑”来到文水的。也就是说,整个武周帝国的“龙脉”,即起于武洽移居的文水,此地亦是武氏家族发迹的起点。

从武士彟往上数,五代先人没出过王侯公卿,基本上都是幕僚、副职之类的芝麻小官,与豪门大族差得太远,属于“小姓”,但也不属于那种一“寒”到底的底层庶族。

武则天的祖父武华,乃隋朝的东都(洛阳)丞。可他四个儿子却无一为官,长子武士稜务农,二子武士逸是隋朝军队中的一个士兵,三子武士让也在家务农。武士彟作为家中的老幺有自己的优势,获得了格外的关爱,并有了读书见世面的机会。

兄弟四人都是头脑活络之人,但凡头脑活络之人,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不安分是成功者的必备素质,过于安分的人难以实现人生的奇迹。虽然说祖上没能够为子孙留下荫功厚禄和金山银山,可武士彟和他的几个兄弟并无抱怨。

既然眼前没有更好的出路,那就埋头种地,做自己的小买卖。他们相信只要一天不闲着,早晚会靠双手改变这种不咸不淡的局面。武士彟最初做的是小本生意,走村串巷。不管卖的是什么,积累的都是人生经验。多年的小买卖经历,将他打磨成一个嘴甜腿勤、精于算计的生意人。谈笑风生之间,就能将你的钱划拉到他的口袋里。

短短几年的小本经营,武士彟为自己掘下了人生创业的第一桶金。有了第一桶金,加之掘金过程中积累的经验,他的创业之路开始步入正轨。如何得到人生的第一桶金?有少数幸运的人会比较容易得到,如凭长辈赐予、偶然所得等,但更多的人还是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奋在创业路上苦苦挣扎。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既然无可观的遗产去继承,就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武士彟不仅是精于算计的生意人,更是一个有人生抱负的人。隋朝是个很奇怪的王朝,亡则亡矣,却让四分五裂的中华大地归于一统。严苛的历史学家在对隋文帝杨坚盖棺定论时,会有以下几个关键词:四海一统、勤政节俭、国力昌盛、政绩斐然。他给自己的继任者隋炀帝杨广留下了一个富足的天下,富到什么程度呢?“计天下储积,得供五六十年。”如果说,创家业的杨坚一天到晚想的是创造更多的财富,那么守家业的杨广想的就是如何将这些钱花出去。

杨广的诗写得极好,他的性格深处有着古今文人的通病——对自己的能力自视甚高。自己既然能够成为天下人的领袖,才能自然居于众生之上。他曾经自负地说:“天下的人都认为我是因为生在皇家才能继承皇位,拥有四海。但是如果让我和那些知识分子搞一次文治武功的比试来竞选皇帝之位,我也是当仁不让的天子。”

不知道杨广是在怎样的背景下说出这番话的,是自视过高,还是对天下士子过于失望。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一种类似魏晋文人的孤傲孑然。杨广的身上有着难以根除的诗人气质,正因为如此,他那不合时宜的政治理性充满了浮华的气息。诗人所具有的理想主义情怀,让他对这个世界有着近乎疯狂的完美追求。在他登基之前,曾经有过十年江都总管的任职履历,或许是浮靡绮丽的江南文化让他找到了自己精神世界的原乡。等到他将那套象征权力的龙袍披挂在身,诗人的浪漫主义情怀就迫不及待地被权力裹挟而去。

如果说诗人与政治家是两种分工不同的职业,那么杨广更接近于一个完美的诗人;如果说,时势造就了他,将他送上权力的巅峰,那么坐在龙椅上的他,最后还是成为从龙椅上出走的诗人。说得好听一点,他的出走,是以诗人的方式在这块版图上书写属于自己的政治理想;说得不好听点,杨广是个喜欢折腾的君主,而且这种折腾,完全是遵从于个人的内心世界,是一种不管不顾搏命似的折腾。

折腾,是非主流诗人的创作路径;而折腾,往往又是执政者的命运死穴。

继位后的杨广,急于要用最短的时间来成就自己的“圣王之业”。如果一个帝王能够在他所统治的时代里,迎来四夷宾服、万国来朝的盛大景象,就能说明这个皇帝够得上一个圣君的标准。不管出于怎样的一番考虑,这个国家正以一种另类的姿态趋向杨广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一颗浮躁而澎湃的霸主之心,也由此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对于诗人杨广来说,他要构建属于自己的乌托邦世界;可是对于皇帝杨广来说,这又是一项宏大而艰难的命题,而他又没有能力处理好个人英雄主义与千秋功业、人民的幸福感三者之间的关系。

营建东都,为了证明自己是权力正统性的核心;修建长城,是为国家竖起一道坚硬的屏障;修筑运河,是为了贯通南北漕运的血管。隋炀帝杨广只顾埋头致力于他的大手笔,劳民伤财的伟大工程却陷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武士彟却从中捕捉到了商机。

《新唐书》记载:“武士彟字信,世殖赀,喜结交。”武士彟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商人。士农工商,商人在当时社会阶层中排名靠后。即使有钱,社会身份也低人一等。他最初做的是小本生意,小敲小打养家,难以发家。武士彟开始把目光投向官场,他决定与官方合作做买卖,以寻找进入仕途的捷径。商场和官场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者都是利字当头,其次这两种职业都是按照规则出牌的游戏。陈寅恪先生称武士彟为“投机致富”之商人,他依据的史料是《太原事迹》:唐武士彟,微时,与邑人许文宝以鬻材为业,常聚材木数万茎,一旦化为丛林森茂,因致大富。他囤积居奇,在木材交易中交了好运,因此致富。

武士彟经商致富与杨广即位后大兴土木有关,其中最大工程之一是营建洛阳为东都。大业元年(605年),遂由隋炀帝杨广的堂弟纳言杨达和尚书令杨素两位宰相担任营建的正、副使。武士彟贩卖木材入洛阳,他利用关系与财富,常与权贵结交。他通过杨达做成了一笔大买卖,长期供应营建洛阳的木材等物资。其间,他也曾招致杨素的猜忌,想构以祸端,得到杨雄、牛宏等权贵的庇护而免于祸,从此深自隐匿,以求自保。

武士彟退隐后,开始密切关注时局的变化。及至隋炀帝大业七年对高句丽用兵失败后,国内乱局呈燎原之势。在此种时代背景下,武士彟决定往事功方面发展。彼时他的真正动机尚不明确,但或多或少与隋炀帝实行“广募骁勇,扫地为兵”的政策有关。武士彟有志于从军立功,以求仕宦。他开始利用手中的财富,不断交结地方官员,并在太原鹰扬府谋得了队正的小官。手底下统领着五十个兵卒,是府兵制的最低常制长官,相当于现在军队里的一个排长。

武士彟就这样完成了从农民到商人又成为官人的三级跳,迎来了家族翻身的机会。一个人的成功需要运气,更需要贵人。如果有了运气,又遇上生命中的贵人,不成功便是天理难容。需要交代的是,彼时官员的选拔使用全凭门第和血统的纯正度。那些高官显贵的子弟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世家大族,凭借门第青云直上,就能位列公侯;而一般的士子、商人则被列为寒门庶族。出身寒门之人,无论才学和品行如何卓著,也难以为朝廷所重用。即使有机会进入政界,最终不过以小吏混迹,极难升迁。就算凭借勇力当一名军人,获得军功得到显位,也仍被那些士族子弟所轻视,或是挂一个有职无权的闲差,或是被一轮又一轮的政治洗牌大浪淘沙,直至洗出权力序列。鹰扬府队正只是一个小军官,而太原留守李渊则系出陇西李氏,是今上(隋炀帝)的表弟,身份官爵俱高,武士彟是如何结交上他的,以至成为大唐开国功臣?

隋大业十一年,时任并州河东巡抚大使的唐国公李渊,因为军务政务繁忙,经常奔忙于并州、河东两地。当时连通两地的官道正好从并州文水的武家庄穿境而过,武家的机会也随着这条官道而来。根据《攀龙台碑》的说法,武士彟要出山时,诸兄素闻李密才是反隋群雄中最有实力者,劝他前去投靠。“李密虽有才气,未能经远,欲图功业,终恐无成”,武士彟告诉他们。显然他的出山不是要自立山头,而是要投靠明主,以“图功业”。

武士彟果断地辞去了队正的官职,在家门口的道旁开起了茶馆。奇怪的是,茶馆大多时候处于关门歇业状态。醉翁之意不在酒,武士彟并不关心茶馆生意能挣多少钱。他追求的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等待的是一个家族翻身的机会。魏晋南北朝以来,社会上出现了一种新的阶级,他们世代为官,依照官位高低,高的形成了大士族,或者成为世族、大姓、高门,次者成为小姓,先人无官可做便是寒素。一般的士子、商人则被列为寒门庶族。出身寒门之人,无论才学和品行如何,上升空间依然有限。人才选拔考试,组织人事部门一看,庶族,笔试面试都过了,政审这一关就过不去。即使有机会进入体制内,最终不过以小吏混迹。

很多时候,武士彟会毕恭毕敬地立于道旁,拦住行政长官李渊的马头,诚心诚意地邀请对方下马歇息。他不仅想办法留下李渊,还从马厩里挑上几匹骏马送给对方。李渊本是武人,武人好马,武士彟便投其所好。武士彟偷偷观察李渊,以为此人“雄杰简易,聪明神武,此可从事矣”,于是倾力攀附。李渊也常往武宅“乐饮经宿,恩情逾重”。

苦心没有白费,也就在第二年,李渊改任太原府留守,成为主政一方的行政长官。武士彟毫不犹豫地抛家舍业,到太原留守衙门当了一名行军司铠参军,主要负责武器管理、粮草配备等后勤工作,官至正七品,比起鹰扬府的小队正,无疑又迈出了一步。两人身份地位悬殊,结交也不久,关系却如此快速地发展,应是武士彟刻意逢迎的结果。所以后来李渊对武士彟说,“尝礼我,故酬汝以官”。此时的李渊,对武士彟来说可能只是全力投资以期日后回报的买卖。而李渊用他,则是因为得人款待,同时武士彟曾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的经营长才刚好可以用于处理军事装备之事。

武士彟如此攀附李渊,李渊又是何许人?西魏时,李渊的先祖叫李天赐,奋斗半生,不过是幢主的小官。这个官自南北朝到隋代,也没超过七品。在时间面前,世界是公平的。上天终究没有辜负李天赐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其子李虎改写了李家的命运。李虎不是别人,正是李渊的祖父。他经过无数次血与火的考验,终于修成正果,得到了西魏皇帝的青睐,被赐姓大野氏。

大野氏和李虎的名字好像天生一对,俨然是一野生动物,动物凶猛。可在彼时彼刻,大野是皇族的姓,享有此姓的人便是国姓爷,即使破铜烂铁,也能镀上一层金粉,耀眼唬人。李虎从此被唤作大野虎,镀了金的大野虎在仕途上亦如猛虎下山,官至太尉。

太尉,不可等闲视之,级别属于国家最高行政长官一级。同时李虎还被封为八柱国大将军之一。在西魏大统十六年(550年)以前,柱国大将军这一称号共封给八个人,他们分别为:宇文泰(李世民外曾祖父)、元欣、李虎(李渊祖父)、李弼(李密曾祖父)、赵贵、于谨、独孤信(杨坚岳父,李渊外祖父)、侯莫陈崇。他们创造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个朝代辉煌的历史。史书曰:“今之称门阀者,咸推八柱国家。”彼时的李虎,除了皇帝,没几人排名在他前面。李虎还做了一件令李氏家族的地位发生了质的飞跃的事情:他在政治军事各方面鼎力协助当时的西魏权臣——宇文泰。

李虎的投资眼光还是不错的,虽然世道艰难,但他还是看准了这是一项长线投资。当时的宇文泰还没有篡位,由于得到李虎的帮助,宇文家族的地位得到巩固。待到宇文泰的儿子篡位建立北周后,仍念念不忘李虎的恩情,将其列为开国元勋,封为“唐国公”。就这样,李虎为后来的李唐社稷打下了角逐天下的第一步基础,也为家族攫取了政治上的第一桶金。

隋文帝杨坚在北周任丞相时,恢复了李渊家族的本姓。隋文帝杨坚的皇后(隋炀帝杨广的母亲)独孤氏是李渊的姨妈,李渊自小便得到隋文帝夫妇的喜爱。

李渊于北周天和元年(566年)出生于长安的唐公府邸,从小便死了爹。死了爹,可他还是他爹的儿子。血统很重要,有时它是原罪,有时它是荣耀。也因为这很重要的一点,李渊得以顺利袭封唐公,这就是门阀士族的力量。

李渊前往太原赴任,身边只带了次子李世民。李渊听说杨广要派他去山西任职,内心按捺不住兴奋。彼处乃陶唐故国发祥地,而自己又是唐国公。唐国公入唐国,无异于鱼入大海。在前往封地的路上,李渊和李世民父子还有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

李渊告诉这个最能干的儿子说:“唐固吾国,太原即其地焉。今我来斯,是为天与。”唐是我们的国,太原是我们创家业的地方,今天来到陶唐故国,不是朝廷派我来的,而是上天派我来的。这话明显不是在教育儿子忠君爱国,分明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大业十三年初,李渊父子见隋王朝恶贯至此,终于满盈,决定乘乱起兵,期望乱世之中成就一番事业。李渊知道隋炀帝并不信任自己,他在任命自己为太原留守的同时,又任命了两个副留守:虎贲郎将王威与虎牙郎将高君雅,虎贲正四品,虎牙从四品。《大唐创业起居注》载,高君雅与隋炀帝关系密切,“雅是炀帝旧左右”。炀帝以两个禁卫军中高级将领作为副留守,其用意在监视李渊。于是,在太原城内的隋军中,分成了两个对立的派系:留守李渊派与副留守高君雅、王威派。

在参与太原起事的人物中,有相当一部分具有隋府兵军官身份。如裴寂,“隋开皇中,为左亲卫”;刘文静,“少以其父身死王事,袭父为仪同三司”;长孙顺德,“仕隋右勋卫”;刘弘基,“以父荫为右勋侍”。而武士彟在他们中,地位不高,几乎居于最底层。但武士彟还具有晋阳土著地主的身份。具有这样身份的人,还有一个知名人物,刘世龙。武士彟与刘世龙都是当地的富人,但他们都出身“微细”,富而不贵。刘世龙在地方的号召力远胜于武士彟,而武士彟却拥有府兵军官的身份,与李渊走得更近。

当时整个晋阳土著地主都是两边平衡,周旋于李渊和王、高之间。他们一面常来李渊府上做客,一面“亦出入王威、高君雅家”。但是后来,太原城内两派力量的对比发生了变化。据《起居注》,大业十三年二月乙丑日,马邑军人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自称太守,降附突厥,突厥封他为“定杨可汗”。这是一起严重事件,这在太原城内的官僚中引起了恐慌情绪。李渊借此逼迫王威、高君雅同意他扩大兵力。而在集兵措施付诸执行之后,形势就起了变化,李渊的力量迅速超过王、高的力量。因为派去募兵的人都是李渊安排好的,他们是李世民与晋阳令刘文静及门下客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

李渊的异常举动引起王威、高君雅的怀疑,他们私下找到武士彟商量此事。武士彟并不是力促李渊太原起兵的关键人物,刚开始,他甚至还是李渊在太原的对立面王威、高君雅的人。进入长安后,李渊曾当面对武士彟说过“汝王威之党也”。不过,武士彟很快对自己的错误判断做出了调整。

武士彟与王威虽然交情不错,但是大势所趋还是能看清楚的。武士彟是一个商人,资本投资是其长项。经过他的耐心劝说,王威、高君雅并没有采取行动,也为李渊消除了太原起兵的障碍。李渊将计就计,将王、高二人除掉。李渊在晋阳举义旗之前,武士彟曾“自进兵书及符瑞”于李渊,并对李渊说:“夜曾梦见唐公入西京,骑苍龙升为天子。”他拍着胸脯向李渊保证,只要对方起兵,他就捐出自己的所有财富投资入股。

身为商人,武士彟应该做过一番计算。李渊听后很是受用,所以“高祖大欢,益以自负”。他拉着武士彟的手表态:如果将来自己取得成功,当与武兄共享荣华。李渊是太原地区最高长官,武士彟是他的下级官吏。两个人能够这么掏心掏肺地交流谋反之事,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范畴。太原起兵后,武家只有老二武士让留在原籍,其他人都参加了唐军。等到李渊登基,开唐朝一代伟业时,武士彟因功官拜光禄大夫,封太原郡公,又以后勤部军需官的身份跻身于十四名太原首义功臣之列,并从李渊手里得到了一块钦定的免死金牌,有了这块免死牌,即使有一天犯了死罪,也杀不得。

武家应该说是彻底转运,摘掉了几辈子戴在头上的寒门“小姓”帽子。兄弟四人都得到唐高祖李渊的厚赏,甚至出现一门三公的盛况,武士彟一跃成为新朝显贵。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武士彟等了太久,但他终究还是等来了光明;有的人穷尽一生在黑暗中摸索,却不得法门而入。武士彟实现光耀门楣的梦想,靠的是眼光。

当李渊秘密进行起兵部署时,武士彟还有两件功劳。其一是当李渊以另一起事集团刘武周进据汾阳宫为借口,命令李世民和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集结之时,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对此怀疑,尤其长孙顺德、刘弘基二人原是逃兵,故想予以逮捕审判。武士彟劝告两位副留守,说二人是唐公之客,逮捕审判他们则必与唐公大起纠纷,使王威等人不敢行动。其二是留守司兵田德平想建议王威等审核募兵的状况,武士彟又劝止他说:“讨捕兵马的兵权总隶于唐公,王威、高君雅等不过是寄主而已,他们又能怎样?”所以田德平也停止了行动。这两件事关系重大,使李渊能顺利进行募兵和集结,并得以举兵起事。

大业十三年末,唐军攻破长安。次年四月,宇文化及在扬州缢死隋炀帝,隋朝灭亡。五月,李渊称帝建立唐朝,改元武德,于长安太极殿(即隋大兴殿)下诏书敕封开国元勋,武士彟是十六位“太原元谋勋效功臣”之一。

武德元年(618年)八月这一天,唐高祖李渊论功行赏,把太原起义跟着自己一起闹革命的功臣分为两个等级,均赐以“太原元谋勋效功臣”的勋号,其中一等功臣只有两个人,其余十四人为二等功臣,武士彟名列二等功臣。武士彟的职位是中央最高行政机关尚书省兵部的库部郎,也就是兵部四司之一库部司的司长。库部司执掌全国武器军备设施,属于正五品官员。由此可见,这时候的武士彟虽有“勋”,却未“贵”。库部郎,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却非常关键。当时国家刚刚建立,群雄并列,战争的硝烟还未散去。

两年后,武士彟升为正三品部长级的工部尚书。唐朝官僚制度,三品以上就是国之大臣,掌握大权的行政机构是尚书省,由尚书令、仆射和六部尚书组成权力核心,称为“八座”,工部尚书是尚书八座之一,可见武士彟这时候已经跻身政府高层。此时的“十二军”是唐朝政权的核心武力,而武士彟兼统其中一军,甚至还被安排指挥右厢禁军,可见他在唐高祖心目中的位置。从武德三年以后,凭借着武士彟的地位,武氏家族已经成为“当世勋贵”。李渊除了履行“当同富贵”的诺言之外,为了答谢当年受到武士彟的盛待,更另封其两兄为郡公,并说出“欲使卿一门三公”此类恩重之言。

武士彟官场得意,感情却出现了些许状况。他在禁卫军中供职期间,留在原籍的夫人相里氏和一个儿子相继离世。老婆和孩子的双双离世,都没有牵绊住武士彟前行的步伐,甚至都没回家奔丧。他当时正随李渊在并州视察,离家也只是半天的路程,但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选择了忠诚地守护在李渊的身边。

唐高祖李渊知道情况后,深受感动,特地下诏给予褒扬:此人忠节有余,去年儿夭,今日妇亡,相去非遥,未尝言及,遗身殉国,举无与比。他特下敕表彰,提拔武士彟为三品工部尚书,封为应国公。

相里氏死后为武士彟留下了两个儿子,他们分别是武元庆和武元爽。

自己是三品大员,怎么能够长期无妻室?唐高祖打算为武士彟续娶一位有贵族血统的媳妇,借以提高武氏的社会地位。唐朝人选择婚姻有三个标准——门第、财富和功名,而以门第为第一优先。李渊认真地翻阅了《氏族志》,并向周围的皇亲国戚询问商议,经过再三斟酌,为武士彟圈定了人选。此女是前隋朝皇族的宗室,曾任过宰相的杨达的女儿。

隋亡后,杨达已过世,杨姓的社会地位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位列《氏族志》前几名,乃天下名门,血统高贵而纯正,正是寒门新贵期待的择偶对象。美中不足的是杨氏这时候已年过四十,并不是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杨氏年事如此之高,武士彟能够同意这门婚姻显然是为了抬高自己的门户地位。以婚与宦作为立门户的手段,这是一种不成文的法规,也是终南捷径。武士彟汲汲于名利,自然依样行事。

尽管如此,武士彟对李渊还是感恩戴德。在讲究血统论的王朝体系里,庶民有庶民的墓志铭,贵族有贵族的通行证。有钱难买血统,更难以买到贵族身份。李渊很了解武士彟,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最看重的是利益。像武士彟这样的家庭,若在和平时期,想与杨达这种门阀显贵联姻,是不可想象的。武氏家族此时已升为一国公、两郡公。这是武则天发迹之前,武氏家族的一个高光时刻。只有在完成这一步后,武士彟与杨氏结婚才算有了真正的基础。武士彟娶了杨氏,就算是和天下一等豪门攀上了高亲,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由纯粹的庶民身份,变成了半庶半贵。这种身份上的换血,对于身在官场的武氏中人,是非常有必要的。

武德三年,由唐高祖李渊亲自做媒,李世民的同母妹妹桂阳公主主婚,四十五岁的武士彟和四十三岁的杨氏结了婚,结婚所花费的钱财也全部由国库支付。皇帝提亲、公主主婚、费用国家支付,这是历史上罕见的殊恩和殊荣,何等的荣耀!

武士彟很激动,也很满意。做人能做到这一步,夫复何求?通过这场婚姻,武氏血统和社会地位焕然一新,身上的穷酸味和商人的铜臭味也就淡了许多。武氏就这样完成了从富有到高贵的又一次人生飞跃。

善于商业运作的武士彟压根儿也没料到,出生于社会最底层的自己,如今会官至工部尚书,又在近天命之年娶上了前隋宰相、皇族宗室杨达的女儿。对于他这样的寒门新贵来说,只能说是祖坟冒了青烟。

武德七年立春,长安的春天却迟迟没有显露的痕迹,长树短木都阴郁着脸挺立在街道两旁,不给一点颜色看。彼时,长安东街的武府上下却忙作一团。年届四十的杨氏又到了怀胎期满、珠玉临盆的时候。

杨氏这时候已生有一个女儿,作为她的丈夫武士彟还是不满意。他娶杨氏的目的,很大程度是为了抬高武家门户。只有杨氏生的儿子,才是士庶的完美结合。在血统论横行的年代里,他需要的是能够继承自己家产、延续武家香火的儿子,女儿早晚是嫁出去的人,是泼出去的水。

已经年过四十的杨氏不负期望,结婚不久就怀了孕,“枯杨生禾弟”,只可惜头胎就生下个女儿。杨氏的年龄马上临界妇女的绝育期,武士彟陡然生出了一种紧迫感,时不我待,须抓紧时间,一定要让杨氏为武家再生一两个高贵血统的儿子来。

他丝毫没有顾惜自己老婆已经是四十岁的高龄产妇,不见儿子不罢休。等到再次怀孕时,杨氏自己一天到晚惴惴不安,成天烧香拜佛,祈求天降贵子。这天晚上,杨氏依稀梦见一黑龙盘在前窗,首尾相见。俄而,又见天女散花,人言大罗天女来也。醒来后,她就把这事说给自己的丈夫听。武士彟也觉得这梦来得有些蹊跷,他让杨氏不要到处声张。

武士彟与其他商人不同之处在于,他喜欢读书,喜欢琢磨事,这也是他成功了而别人被淘汰出局的重要原因。他读过几本前朝皇帝诞生记之类的书,按照中国民间说法,只有皇帝诞生才可能有龙蛇之相。

武士彟找了几个算命先生摇了几次卦,他们咬定这一胎肯定是男孩。武士彟还是不放心,自己又穿着便衣悄悄地去白马寺求得一签,上写:“君臣具体,朋友同志,市易有利,天地丈夫。”此卦藏有“丈夫”二字,看来上天怜我,赐我麟儿。武士彟放下了一半心,觉得老婆这次肚子里的儿子是跑不了了。经过了漫长的十月怀胎,杨氏终于迎来了分娩的时刻。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啼哭,不是说好老天要赐一个“丈夫”吗?怎么又是女儿!他将女婴抱在怀里久久地凝视,难道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就是传说中的那条黑龙?他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

据史书记载,武则天生来方额广颐,一脸的福相。放到现在,应该算不上骨感美女。武则天生来并无人称其为武则天,武则天这个名字主要来自于死后谥号“则天大圣皇后”。当然,她还有一个尽人皆知的名字叫“媚娘”,源于入宫之后太宗曾赐号为“媚”。而“曌”(照)这个字,则是她自己生造出来的,意思是“日月当空光耀四方”。

或许是父母取的名字让自己不甚满意,又或者是古今文人造出的字传达不出她内心的想法。有人根据当时地名的更改,来推测武则天的名字。在中国封建社会,更改地名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避尊者讳”。就是说,地名和皇帝的名字不能撞车。大凡地名不巧与帝王的名字重了字,地名都要避讳改名。皇帝的名字是上天所授,天授的一切都要大过尘世的一切。《新唐书》中明确记载:“华州华阴郡,上辅。义宁元年析京兆郡之郑、华阴置。垂拱二年避武氏讳曰大州,神龙元年复故名。”由此推断武则天的名讳为“华”。华州郡因“华”字要“避武氏讳”,所以改称“大州”。由此可以推测,武则天的名字里或许有一个“华”字。其实这里也值得商榷,武则天爷爷名叫武华,“华”字“避武氏讳”,很大程度是避她爷爷的讳。

武则天幼时,武士彟就任利州都督。唐朝最著名的相面大师袁天罡,有一次路过府上。中国的相术文化源远流长,直到今日,我们依旧能在路边摊上看到《麻衣相术》《相理衡真》之类的书热卖。袁天罡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相术师,他和李淳风合编的《推背图》更是将自己推上了神坛。民间认为袁天罡乃是天罡星中智慧之星下凡。

袁天罡在这里说了一句神鬼莫测的话:“夫人您生得骨法不凡,家中必有贵子。”杨氏看着眼前这位身着奇装异服的大师,心里暗自嘀咕:这家伙是在挖苦我,还是真不知道我生不出个儿子?经袁天罡这么一忽悠,杨氏还是产生了好奇心,她倒想听听袁天罡是怎么说的。既然是好话,听听又何妨,哪个父母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袁大师虽然说得有些玄乎,但是让人心生欢喜。

武士彟马上将袁天罡请到家中,问大师可不可以明示。按照当时的习惯,先看的是儿子。武元庆和武元爽就被拉出来了,袁天罡看了看,说,这两个郎君长相不错,以后是保家之子。接着,杨氏又把大女儿叫出来,也就是武则天的姐姐,后来的韩国夫人。袁天罡又仔细端详一番,说,这个小娘子生得倒也不错,以后肯定是个贵夫人,可惜的是将来不利其夫。也就是说她将来大福大贵之后,夫家得不到半点好处,是个克夫的命。

轮到武则天登场,小家伙特精神。因为盼儿心切,武则天当时被父母打扮成男孩的模样,发髻向上扎起来,看上去像是个招财童子。袁天罡一看这粉嘟嘟的孩儿,脸色骤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你们把这孩子放下来,走两步让我看看。”

武则天就从奶妈的怀里出溜下来,在地上四平八稳地走了两步,像模像样,龙骧虎步。小家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袁天罡。从武则天出现的那一刻,袁天罡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武则天的那张脸。这时候,他说了两句令人震颤的话。他说:“此郎君生得是龙睛凤颈,一副大福大贵的样子,他怎么会是个男孩呢?如果是个女孩,将来必为天下之主。”

袁天罡这句话让人费解,他既然认定武则天是个男孩,却还说,如果这孩子是个女娃娃,将来必为天下之主。一切如果,皆是假设,这样的话说了也等于没说。女娃娃为天下之主,这句话本就荒谬至极。

袁天罡到武家帮忙看相的事应该是有的,但他有没有对武则天做过那样的一番预言,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试想:袁天罡正被大唐皇帝宠信的时候,怎么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预言有人要代唐自立?这罪名足够诛九族的。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就算没有袁天罡相面,凭着武则天后来的光辉事迹,在出生的时候做点玄而又玄的文章也符合史家的春秋笔法。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虽然始终没有走出兴亡的铁律,但这种玄而又玄的宿命论却一直大有市场,追捧之人也不在少数。

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生在官宦之家的武则天与同时代的所有官僚人家的子女一样,过着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她似乎又不完全像同时代的官家小姐,养在深闺,学做针线女红。跟着父母这么多年东奔西走,让她有了更多接触外界的机会。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她比一般的少女多走了一些路,也多读了一些书。

她的母亲杨夫人喜欢文史,不擅女红,家庭的耳濡目染,母亲的言传身教,必然对武则天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武则天也像母亲一样喜欢文史。爱好文史会让人在审视现象时有一种宏大壮阔的视角,不拘泥于小儿女的方寸。

杨氏共生了三个女儿,长女便是日后的韩国夫人,次女为武则天,下面还有个妹妹,约比武则天小一岁,史书上记载得并不多。仕途得意,儿女满堂。做男人做到这一步,武士彟可算是功德圆满。就在这时候,大唐高层政局发生变动,秦王李世民悍然发动玄武门事变,杀了自己的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夺位成功。时为武德九年六月四日。

在武德一朝官运亨通的武士彟,除在事变后短暂地回京述职之外,终贞观一朝,一直都在外地任职,再也不曾做过京官。这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武士彟与高祖关系密切,成为李世民心头大忌。武士彟作为太原最早的从龙功臣,一直深得李渊爱护,这可以从他顺畅的仕途反映出来。

武德八年二、三月之际,武士彟赴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次年,李世民武力夺嫡之后,致力于各派系的政治和解。先皇身边的红人,再难挤进权力的中枢,武士彟改任豫州都督。武则天此时三岁。武士彟在豫州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待到贞观二年年初,又改任利州都督。武士彟在利州的时间比较长,有三年之久,才又被任命为荆州都督。武士彟在荆州四年,直到贞观九年七月病逝为止。从我们今天的地理概念来看,扬州在江苏,豫州在河南,利州在四川,荆州在湖北,并州在山西。由于武士彟四方为官,武则天也就追随着父亲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少年武则天的生活大抵如此。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上天并没有给武则天过这种平淡生活的机会,她幸福的童年在十二岁的时候戛然而止。她的生命,也由此掀开了新的一页。武德八年八月以后,武士彟以权检校扬州大都督长史的官衔,所谓“权检校”就是暂时代理的意思,《攀龙台碑》说皇帝约武士彟“期以半年”。不料武士彟此去,就再也没有回到他日思夜想的长安。

武德九年六月,天策上将、尚书令、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兵变,逼其父皇交出权力。至八月,李世民以皇太子身份即位,是为唐太宗。李世民以太子执政期间,中枢高层换了一批人,主要由秦王府人马出任要职。所以此时征召武士彟入朝,对他仅是止于宠赐频繁,事以殊礼,以安抚父皇旧部罢了;不久却另以镇守战略要地的理由,将其改授为豫州都督。就在同一年(贞观九年),唐高祖李渊因病去世。武士彟闻知旧主的死讯,心里非常悲痛,没多久也就呕血而死,到另一个世界追随自己的主子去了,享年五十九岁。

武士彟死状驰奏朝廷,李世民闻之,嗟悼说“可谓忠孝之士”,乃追赠为礼部尚书,谥号为“定”。依照唐朝谥号:“大虑静民曰定,安民法古曰定,追补前过曰定,安民大虑约定,纯行不爽曰定。”武士彟撒手而去,杨氏成了寡妇。武士彟之死给予杨氏以沉重打击。家庭环境如此险恶,她又无法从这儿跳出去。她这时已五十七岁,她的婚姻是由李渊撮合而成,再嫁已无任何可能性。她被抛入一种绝望的处境里,在生与死之间徘徊。《高皇后碑》云:高后哀深杞堞,誓切柏舟,悲一剑之先沈,怨双桐之半死。这难道是一般的悲恸吗?不是。杨氏带着三个女儿扶柩回到并州老家。由于武士彟是三品大员,所以由当时担任并州都督的李亲自监护葬礼。我们以后会讲到,这个人在武则天的生命中将产生极其重要的影响,不过此时的他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武则天当时肯定不会注意到李的存在。因为她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她悲痛的不仅仅是父亲的去世,还有家庭生活的骤然改变。跟随母亲回到并州后,武则天原来熟悉的那个简单的核心家庭一下子变成了钩心斗角的联合家庭。父亲死后,家里原来潜藏着的各种矛盾一下子爆发出来。武士彟在的时候,兄弟姐妹是一家;武士彟不在了,多一个兄弟姐妹,就会多出一个瓜分家产的竞争对手。

武士彟与前妻生的两个儿子武元庆和武元爽,对继母杨氏和她的三个女儿非常不客气。因为三个小姑娘还都没出嫁,按照唐朝的习惯,女儿出嫁的时候是要分割财产的。武元庆和武元爽一想到这儿,不由得对这三个妹妹厌恶起来。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武氏是一个大家族,一般来讲,在中国古代,族人在处理这种家庭矛盾的时候,通常是向男不向女。男孩算是自家人,传香火,振家业,是男人的事;而女孩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事。

武氏族人对杨夫人母女百般挑剔,特别是两个堂哥,武惟良和武怀运,对这娘几个的态度极其恶劣。目的只有一个,让杨氏母女赶紧卷铺盖走人。武士彟的离世,让杨氏母女陷入窘境。杨氏转向佛门,从此“心揭宝偈,手写金言,字落贯花,词分半月,将佛日而长悬,共慈灯而不灭”。她甚至想回到文水,结一佛庐,临近武士彟之墓。只是因为她对女儿的爱,才让她放弃了这种想法。武则天后来信佛,亦受其影响。

武则天从养尊处优的官家千金一下子变成任人欺凌的弱势女子,这让少女时代的她心里充满了怨恨,而这种怨恨像毒草一样生根发芽。按照心理学研究,人的暴力倾向存在于基因,谋杀动机存在于大脑前叶,而一个人的生活经验会为大脑进行重新配置,尤其是人的早期生活经验产生的影响特别强而有力。因此,孩子如果经常遭受诸如虐待、忽视、恐怖的伤害,会引起大脑的物质变化,紧张的化学物质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会使脑子里攻击、逃避的荷尔蒙发生重组,让它们一触即发。

武则天和母亲杨氏并没有分得多少家产,只得忍气吞声寄居在兄长武元庆的屋檐底下。不久,武则天的大姐不堪兄长欺侮,早早地嫁人,嫁给了越王府曹贺兰越石。这让人不免想起袁天罡当年的那句话,此女将来不利其夫。

大姐嫁人后,武则天和母亲杨氏前往京城投靠亲戚。也就在这一年,唐太宗李世民下诏广选天下美女、才女充实掖庭。虽说这时候李世民的三宫六院已经人满为患,可后宫还是一再扩充。征美令布告天下,对时刻等待机会的武则天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武则天显然是有备而战,经过一系列的海选和淘汰赛,她笑到了最后。当听说选妃嫔选到自己头上时,她表现出了异常的决然和冷漠。

杨氏虽然同意女儿进宫,也曾经千方百计地进宫找自己的表妹杨妃走后门托关系。但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她不禁为女儿的未来深深地忧虑。这位饱经沧桑,从小生在王侯家的前朝宰相之女,怎会不晓得九重宫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虽然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但三宫六院在繁花似锦的外表下面,又何尝不是险恶难测的旋涡?虽然有个别幸运儿被命运之神托出水面,成为人上人,可自古至今,有多少女子淹没其间,又有多少红颜薄命的悲剧上演!等待自己女儿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呢?

想到这儿,杨氏不禁悲从中来,哭得很伤心。武则天却面无半点悲色,在一旁像个没事人似的收拾自己的行李。平日喜爱的《史记》等帝王列传,都被捆扎起来,打成包裹。本来以为母亲哭两下就算了,结果杨氏一发不可收。十四岁的武则天只好安慰母亲,她说:“见天子庸知非福,何须作儿女悲态?”

这句话固然有安慰母亲的成分,但由此可见,武则天对进入后宫抱着乐观的信念。被选作君王妇,有可能是一种灾难,但十四岁的武则天已经做好了避祸趋福、逢凶化吉的思想准备。与其留在家里受堂兄弟们的窝囊气,倒不如进宫搏一把。即使深锁宫墙,也可以赌一赌运气,或许能够开拓一番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