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妈妈，妈妈”，女儿哭着轻抚我的后背

母乳喂养女儿八个月后，我开始每天往返于大田和首尔的专业设计学院学习服装电脑制版（CAD）。女儿出生不到一年，虽然我感到身体十分疲倦，但女儿也承受了数不清的辛苦。早上我把女儿带到隔壁楼的邻居家里托管，到了晚上爸爸才把女儿接回家，不料曾经乖巧温顺的女儿出现了严重的便秘和情绪问题。大概过了一个月，母亲听说了这件事，“课程结束之前我帮你照顾孩子”，说完后就把女儿接到了鸟致院的家中。

我把女儿寄养在别处才换来了宝贵的学习时间，所以不敢有丝毫懈怠——我通常早上6点15分从大田出发，8点10分到达首尔。全神贯注地学习一天后，晚上8点05分从首尔出发，10点20分回到大田家中，接着复习到凌晨2点才睡觉。

学院的课程一结束我就在首尔参加了面试，但由于没有人帮忙带孩子，我只能放弃就业。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娘家和婆家都说很为难，丈夫也说自己一年后会进入实习医师阶段[1]，这令我感到十分无力。

1997年，电脑设计软件在韩国普及之后，在首尔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份相关的工作，待遇也不错，但是大田的情况并非如此，所以我觉得很失落。

失落的日子就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在我心里越垒越高，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研究生导师的电话。研究生毕业后，导师就建议我在大学教课，当时我说想去公司锻炼一下，底气十足地拒绝了他。在电话里，导师问我找工作是否还顺利，而我只能用微弱得像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回答他。整个通话期间，我感到自己非常渺小。年幼的女儿还需要我照顾，仅凭我对工作的热情，很难找到一份工作。那天我拿出了新婚时和丈夫一起酿的梅子酒，像喝水一样喝光了整整一罐。为了给孩子喂奶，两年来我滴酒不沾，如今喝完酒，我放声大哭。我感到自己被悲伤吞噬，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当时，我们住的是21坪[2]的环形走廊式公寓[3]，那天丈夫回到家隔着窗户听到我的哭声，吓得急忙开门。他说，当时看到我们母女俩哭成一团，“心里咯噔一下”。我伏在地上痛哭，女儿小小的身躯站在我的身旁，她一边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哭着喊“妈妈，妈妈”。见爸爸回来了，她既开心又安心，一双眼睛来回看着爸爸和妈妈，号啕大哭了起来。现在，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吃没吃晚饭、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以及我和丈夫聊了什么，只记得歉疚和无力感如海啸般翻涌而来，淹没了我。

第二天早上，丈夫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说：“咱们去找工作吧！虽然大田的企业不多，但总有招人的单位。我会帮你的。”

那时候女儿还不太会自己走路，刚学会说“妈妈”“爸爸”“吃饭饭”“喝奶奶”，然而丈夫却充满信任地看着女儿，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你要好好守护妈妈”“你是个孝顺的女儿”“现在我们只能相信你了”，等等。

1997年，大田几乎没有使用电脑设计软件的服装企业，我只能漫无目的地走进公司推荐自己，结果自然是遭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后来终于找到了一家企业，他们需要聘请一名员工制作分发给设计组的作业指示书。

“我们只能按最低工资标准给你，没关系吗？”老板问我。我告诉他“没关系”。

“谁能想到家附近有生产制服的企业呢？女儿啊，这都是托你的福，妈妈找到工作了，你真是个孝女啊！”

带着女儿在外面等待我面试的丈夫听到这话，看着我们母女哈哈大笑。

七个月后，亚洲金融风暴来袭，那家公司自然就劝我辞职了，然而另一家突然在金融危机中崛起的本地运动服饰定制企业新开设了设计部门，于是我以电脑设计专业人员的身份进入了这家企业。

直到现在，丈夫还会偶尔提起那天：“当时你喝完梅子酒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女儿一边轻拍你的后背，一边抬头用那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睛望着我，眼前的画面就像照片一样，我真是至今难忘。”

女儿曾经用她满是温暖与爱意的小手轻抚我的后背，如今她带着男朋友回家问候我们：“请你们同意我们的婚事。”

在二十四五岁结婚，难免会被周围的朋友议论太早步入婚姻，然而丈夫却很羡慕她无所畏惧的爱情，认为相爱就要结婚，不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同。我告诉女儿：“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你会发现他和你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但其实这是相互的，所以要从对方身上学习，不断地去探索你的爱情与人生。”

我很想知道女儿的爱情故事将会如何发展。

——女儿啊，

你曾经用枫叶般的小手轻抚我的背，

你要时刻记得，

你身后有一个忘不掉那瞬间温暖的母亲。

我希望，你能活成一个自信的人，而不是女人、女儿、媳妇。

无所畏惧地挑战人生。

希望我的女儿和无数个与自己母亲分享悲伤的女儿，

都能踩过、跃过、冲过我们那个时代的苦难，

去享受无所顾忌的人生和广阔的世界。

注释

[1]在韩国，医师职称分为一般医师、实习医师、住院医师、专科医师、主治医师。自医科大学或医学专科研究生院毕业、通过医师国家考试取得医师资格证的学生，统称为一般医师；一般医师需在大学医院或者综合医院进行为期1年的实习期，按照一定的周期在各科室轮转，以了解各科室工作，并决定下一阶段的发展方向；实习期结束后，为了取得专科医师从业资格，需作为住院医师在综合医院进修3到4年，通过专科医师资格考试后，可成为专科医师；成为专科医师之后，如果选择继续在大学医院的相关科室深入学习，便进入主治医师阶段。此外，男医师在结束住院医师阶段后，需作为公众保健医师服36周兵役，在此期间外出会有所限制。——译者注。

[2]韩国房屋面积单位通常使用“坪”，1坪等于3.3057平方米，作者的公寓面积约69平方米。——译者注。

[3]环形走廊式公寓是韩国常见的公寓结构，其特点是开放式走廊连接着大量住户，形成了一种类似于电影《功夫》中包租婆住所的住宅布局。由于所有窗户和房门都设在这些公共走廊上，因此尽管丈夫能透过窗户听到作者的哭声，但他无法完全了解房间内部的实际状况。——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