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期天,又是公安局长张然五十岁的生日。一早,张然就率领特地从广州赶回来给自己过生日的儿子张之然及其女儿雅雯来到市场,买了祝寿的酒菜。
张然的儿子张之然今年二十七岁,两年前从广东某大学毕业时分配到市银行工作,可他一天班也没上,不久便只身一人去了广东做起买卖。起初是和过去在广东的同学一起干,后来说自已独自支撑起了一个专门营销钢材的公司,不到一年就给张然邮回来了五十多万元。
客观些说,张然不怎么看重钱,对于儿子当初去广东做买卖,张然是不同意的,不管怎么说,张然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应该在政界上角逐一番,尤其男人。但他又不愿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所以,当儿子说出自己要去广州做生意的想法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看到儿子听不进去也就不多说了。儿子发觉父亲反对自己去广东的想法后,踌躇再三,和父亲说:“爸爸,我知道你的想法,妈妈去世早,这些年你最怕孤独,希望我和妹妹守在你的身边。如果这样,我就不去广东了,明天到单位报到。”
张然听罢,只觉眼泪向上涌动。这些年他最怕别人提起老伴。
张然没再说什么,他心里知道儿子懂事啦。第二天,张然亲自给儿子买来了去广州的机票,又亲自和女儿雅雯一起把儿子送到机场。儿子上飞机前,他叮咛了一句:“如果做生意不成,就快些回来。”
儿子忍不住泪水,扭头奔向了检票口。
女儿雅雯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平时寡言少语无论从性格还是从容貌上都活脱脱是她亲生母亲——张然第二个过世的妻子的翻版。所不同的,是女儿性格比较犟,她认准的理儿,谁也扳不倒。就拿她的婚事来说,张然就伤透了心。从大学到社会,不知有多少白马王子型的男孩子追求过她,但她总是微笑着把人家投过来的爱按住,又微笑着欣赏一番,最后又微笑着送走。前不久,一位追她追了整五年的硕士生学成归来,苦苦要求雅雯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雅雯就把他约到家里,说请张然参谋参谋。对这硕士生张然认为没什么可挑别的,所以当那硕士生故作大方地站在张然面前时,张然马上表示同意,并说,“选个日子,我给你们完婚。”可女儿却郑重地告诉那硕士生:“你走吧,我的婚事我说了算,我让你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象苍蝇见到血似的盯住我不放,我就让我爸爸下令以流氓罪拘捕你,他是公安局长。”
想不到的是,这硕士生不但没有被雅雯的话吓倒,反倒说:“拘就拘,得不到你活着也没有意思。”
雅雯一听,竟呼地顺手从张然的枪袋里拔出手枪,对准了那硕士生的脑袋。
“那好,我就送你上西天,”雅雯狠狠地说。
那一刹那,张然惊得目瞪口呆。
最惊惧的当然还是那位硕士生,当那阴森森的枪口仅距他脑袋两米远时,他竟不知怎么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嘴里忙不迭地喊着:“别……别……别别,你不要乱动,会走火的。以后我们相安无事,相安无事……”
“哈哈哈……”雅雯一阵开心地笑,“好吧,滚吧!”
硕士生立起身,跟头绊脚地离了屋子。
“雅雯,你太过份了,”张然气愤地夺下女儿手中的枪。
“爸爸,你别生气,其实我连枪的板机都没摸,我就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受我,如果真的象他说,‘得不到你活着也没意思’的话,他该连这枪也不怕,可现在你看……现在的年青人把功夫都用在玩嘴上,今天说爱你海誓山盟,明天说爱你生死白头,这都是假的。
张然吃惊地瞅着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来,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默默无语,一个人包下了他这个家的所有家务活儿,可没想到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人生产生了这么精到成熟的认识。时代使人早熟,时势锻造人性。回想自己那个时代的人,哪有这么深的认识世界的能力呢?当初,自已发觉女儿拒绝了那么多男孩子的丘比特之箭,他还以为是这些年女儿过早失去母爱而养成了一种与世隔绝的痼癖性格呢,现在看来,至少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否则就绝不会有后来的更令他更吃惊的事情产生。
雅雯用手枪吓跑了那个硕士生不久,市里发生了一起震惊全省乃至全国的三十九起金库被盗案。案发时正好赶上张然患重感冒在家打点滴。一天,他不放心案子,就用电话把刑侦科长张民单独约到家里,自己躺在床上叫这位刑侦科长汇报案情侦破情况。张民进来时,他只记得女儿只和这位刑侦科长打了个招呼,其它什么也没说,然后就到了自己的房间去了。然而,数月后,突然有那么一天,女儿和他说:
“爸爸,你说张民这个人乍样?”
“不错,办案是把好手。”
“我说的是为人。”
“为人?为人也不错嘛!挺精明强悍的。你问这干嘛!”
“我想嫁给他。”女儿说这话时好象为这事儿酝酿了半个世纪。但尽管如此,张然还是感到惊讶不已,他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了,人家那位硕士生无论从长相还是从社会地位及其发展前途上都超过张民,那硕士生一气追了雅雯五年,最后竞被她用枪吓跑了,可这刑侦科长张民只和女儿见过一而,打过一次招呼,怎么就唤起女儿的爱心了呢?
张然坐在沙发里,半响没有说话。
雅雯也没有急于让爸爸表态,她到厨下做饭去了。
吃过晚饭后,张然和女儿在楼下散步时张然说:“雅雯,从你的年龄上讲,爸爸不该拦你考虑个人的事了,可我不明白,社会上那么多小伙予,你为什么偏偏相中了张民?”
“感觉,”女儿脱口而出,“婚姻这东西都说很神秘,实际上就是感觉上的事儿,你认为这个人可以托负终身,你就去爱他,反过来就离开他。那硕士生追了我五年,可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可以让人依靠一生的人,而你的这位刑侦科长一进门我就感受到这才是可以使人信赖,并可以托负一生的人。”
张然又沉吟了良久,说:“雅雯,的确,你的眼力不错,张民跟了我十多年了,他的脾气乘性我十分了解,也正象你说的那样,是女孩子可以托负终身的人,可是你妈去的比较早,你哥哥又去了广州做生意,家里的事儿,尤其你个人的事儿我是应该有建议权的。如果你肯听爸爸的建议,那我就告诉你,忘掉张民,再找新的意中人。”
“为什么?”雅变问。
张然听出女儿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他是一警察。”
“警察怎么了?”女儿问。
“你看见警察戴着大檐帽,腰内别着枪挺威风是不是?”
“不,爸爸,女儿不是那个年龄的人了。”女儿有些委厕。
“是的,是的,爸爸相信你已不是对什么事儿都可以轻易相信的人了。可这不等于说你了解了警察这一特殊的行业。有关部门有过这样的统计,在我国,人的平均寿命是65岁,而警察的平均寿命却只有55岁。尤其刑警的寿命更短,仅有54岁。”
雅雯停下了步子,两眼闪烁着疑问,定定地瞅着父亲。
张然点燃了一支烟,继续说:“爸爸也是刑警出身,这些年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生命威胁,可你知道,你的亲生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不是得肝癌死的么?”
“那是爸爸骗你,我怕告诉你你会从小在心灵上留下可怕的阴影,得肝癌的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之然的母亲,而你亲生母亲不是。那年你只有两岁,在那之前我办了一件杀人未遂案,主犯被判了有期徒刑15年,后来提前释放了,出来后他想报复我,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最后就对你母亲下了毒手,他把你母亲打昏,装进麻袋,仍进了松花江。你母亲失踪那会儿你在幼园里……你知道我只同你亲生母亲一起生活五年呐!“爸爸,你说的都是真的?”雅雯握着爸爸的手急切地问。
张然不说话,实际上已经说不出话。
女儿扑到爸爸的怀里,父女俩抱头痛哭……
9时整,楼梯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很急促,一会儿就到了门前。
坐在屋子里的张之然马上立起身,说:“我敢断言,是芳津来了。”边说边去打开门。
门开后,进来的果然是女记者芳津。
芳津进了门,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走到张然面前,然后鞠躬道:“祝公安局长,张之然的父亲,我的未来老公公生日快乐。”然后自己率先咯咯大笑起来。
芳津和张然的儿子是大学时的同学,在校时就不顾别人的飞流短长谈起了恋爱,险些被校方驱逐出校。毕业后,张之然曾动员芳津一起去广东作生意,但芳津的志愿是当一名女记者,就这样,俩个人一商一文,但没有影响感清,女记者写稿写腻了,就登机南下,到广东领略一番南国风情,然后再回来写稿。张之然也常登机北上,回来看望家父、妹妹,顺便和芳津亲热一番。
女记者的到来,给张家增添几分快活,尤其对于张之然,一见到未婚妻,嘴里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一方面因为俩个谈得来的缘故,另一面也有在未婚妻面前卖弄一番的色彩。
“我说张大亨,谈谈南方的改革开放吧!给咱们公安局长上一堂改革开放的课。”女记者屁股还没落座,就嚷着要张之然讲讲南方的形势。
“说这呀!我看关键在于观念,”张之然挽起了袖子,连酒窝都好象也要说话的劲头,“咱们北方人的观念就是落后,有时近乎到了发傻的地步,所以开放不起来。别的不说,就说经商吧,南方人一分钱的买卖也做,然后钱生钱,就成了大亨了,北方人呢?总想赚大钱,又不肯出力,结果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另外,北方人还当官心切,还认为经商是下九流,可你听听现在广州人怎么教训小孩子,‘我说儿子,你得好好学习呀!学不好长大什么也千不成,当干部去吧!只配当干部。’”
“哈哈哈”女记者笑了起来。
“之然,我问你,你是哪的人呐?”张然问儿子。
张之然顿时语塞,半天才说:“看看,这就是观念,我爸爸就不愿听我说南方的这些事儿,这是为什么呢?观念嘛!不过爸爸你一说话,我就又想起了南北方的法律之差别,在南方时下流行这么一句话,什么叫改革,共产党的法律所不允许的就是改革。比方这赌、嫖之类的事儿,南方的公安机关怎么管?罚款。北方呢?教养。你想,你教养人家谁来你这儿做生意?人家不怕罚款,只怕坐牢,坐牢就挣不了钱了。在海滨市有这么几句顺口溜说‘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广州不知道钱少,不到海滨不知道性功能好不好’爸爸你说,你一年得处理多少件卖淫嫖娼赌博案?”
这下子轮到张然语塞了,是呀!儿子说的毕竟有些道理呀!
“不对,”张然语塞,女记者却奋然反击了,“那么按张大亨所说的嫖娼是应该提倡的啦!看来你在广东没少嫖啦!”
“不不不,我不是说提倡,就是说南方的政策宽松。当然我也没有嫖娼吗!”张之然忙说。
“你不嫖,我可要嫖了,”女记者说,“更新观念吗!”“不不不,你也不应该嫖。”张之然说。
张然瞪了儿子一眼,说:“就是吗?别以为到了南方呆几天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论形势乍变化,还有一个真理,‘人间正道是苍桑’对吧?”
“对对对,爸爸,”张之然忙打断爸爸的话,“你再给我背诵段毛主席语录我就疯了。”
父子俩还要争论下去,这会儿雅雯从厨房走了进来。
“别争论了,准备吃饭,无论乍改乍放,饭还是要吃的,吃不上饭乍改乍放也没有用。”
雅雯的一句话,使得在场人都停止了争论,大家反复玩味一番,倍感这位平时寡言少语的女孩儿的确出语不凡,于是都乖乖地开始摆桌子,搬椅子,准备吃饭。
“雅雯,”张然忽地想起了什么,“快,去给芳津的爸爸打个电话,让他也来吃饭嘛!”
雅雯沉吟了一下,去电话间打电话,这当儿,有人敲门。张之然打开门,却发现芳津的父亲、市委副书记王允常已经站在了门口。
“咳,我说张然呐张然,你眼睛里也没有我这个主管政法的书记呀,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一声。”
张然忙起身迎接王允常,边走边说“哪里,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年岁,何必兴师动众呢,家里人乐呵乐呵算了。”
“家里人?”王允常边说边走进客厅“芳津算你家里人吗?她怎么也来了?”“唉呀?爸爸,”芳津撒娇地叫了声,引得屋子里的人一阵笑。
酒菜全齐了。张之然为爸爸点燃了生日蜡烛,然后熄了灯。
张然有些激动,吹熄生日蜡烛前说道:“今天我非常高兴,儿子,女儿都在身边,还有未来的儿媳、亲家,现在,我那过世的两位老伴要是看见这个场面会很高兴的。”然后,吸了口气将蛋糕上的生日蜡烛一口气吹灭。
当灯重新亮了起来时,芳津突然叫道:“哎呀!雅雯呢?”众人满屋子去寻,真的没了雅雯的影子,张之然去厨下找,也没找到。
“大家都别找了,我知道她去哪啦。”张然说。
“去哪啦?”儿子问。
“找张民去啦!”
“你怎么知道。”儿子问。
“爸爸是公安局长呀!我说让她打电话去找你王伯伯那会儿,就看出雅雯迟疑了一下,那会儿她就想把张民找来,我也想到了,但我没有开口,因为我不太同意他们的这桩婚事。”
“就是吗!就凭雅雯妹妹的长相,才华,啥样的大款找不到,偏偏找个臭警察,在南方谁愿意当警察呀……”张之然还想往下说,却发现父亲那双眼晴在狠狠瞪着他,他这才意识到爸爸也穿着警察服呢,所以赶快把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