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往往沉淀成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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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西方乐土

一旦开始堕落,便没有通向乐土的坦途。在路上躲藏,寻欢,死去,这是许许多多人命中注定的归宿。

1

两万块钱的事还是被她发现了,那沓厚厚的信封里空了。她蹲坐在卧室的地板上用后脑勺看着我,那截抽屉耷拉着,我站在窗边,窗帘像一张被风吹起来的薄纸,翩翩起舞。

她回过头,空洞的眼神像一条刚刚去死的鱼。她说,你又去做那事了。

我只是吸烟,烟雾卷着扬起来的窗帘被楼外的夜空吸走了。我说,没有,借出去了。

她抢过我手里的烟,扔在了地板上,那根烟还在燃着,冒着零星的光点四散在同样黑暗的卧室里,烟雾从地面升起,仿佛灰白的银河,缓缓流动着。我用拖鞋底把烟蒂碾灭,摩擦掉唯一的光。

通常这样的时刻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习以为常,准备迎接着什么。她用食指指着我,我感觉到鼻尖变长了,什么都变长了,房间有瀑布那么高,断崖那么宽,时间也在飘动的银河中迅速扩大着,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停止的那一刻。我在谎言的时空中站立着,尝试先说服自己。

我说,借出去了。

她开始挠我的脸,她的手已经粗糙了很多,岁月的刻刀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最好的武器,她流逝的容颜同样在发出无声的叹息,每一句喘气中都带着生活的悲凉和无力。我的左脸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她不是用指甲划破的,那应该是一种愤怒或者麻木到极致的尖,碰到什么都会破,破得惨不忍睹。她坐在了地上,把自己的肉体屈服给了黑暗,然后把精神也埋没了,大声哭了起来。

我蹲下身子,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我说,别吵醒孩子。

她拨开了我的手说,那是上学的钱。

我说,我知道,只是借出去了。

她说,你去要回来,明天,不,现在!我根本不信你,你说的都是假的,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说,我去要。

她站起身子,软得像一根面条似的倒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哭声从里面传过来闷闷的像是小孩子在咳嗽。隔壁房间的儿子还在睡,我们都尽量把声音压低,我看着那一坨在抽动的被子竟然觉得有点可笑,我想离开,按她说的把钱要回来。接着她把被子打开,坐起来看着我。

她说,我们做爱。

我说,好。

我脱下衣服躺在了床上,于是就开始了。

一切像是课本上的刻版印刷,每一行黑体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答案只能唯一,不存在任何另外的可能性,分数也是衡量高低的唯一标准。唯独可以变化的是教室里坐了三年的学生们,他们从懵懂来,由成熟走,又被替换为青涩的懵懂,不断更迭的过程让我越来越疲惫,自己生命的力量也在一点点耗尽,那额头的光秃就是最好的见证,完全无法抗争的见证。看着那些年轻的孩子们我会想起往日的她,或者渴望往日的她,或者渴望青春。她在我的身下蜷缩着,那是一种带着生活味道的动作,从来不会爆炸的,也不会有什么另辟蹊径的惊喜,像极了生活的本来面目。我不知道她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想起那些学生们,和千篇一律的教室,我无法做出任何令人期盼的反应,这一切也同样在嘲讽着我几近痛失的无能为力,我没有成功。

她推开了我说,算了。

我说,你怪我?

她说,去要钱吧,暑假过了,孩子要上学了。

我穿好了衣服,她继续说,你没骗我?

我说,没有。

她愣了一会,看着我收拾好衣服,说,不再说点什么?

我从口袋掏出一支烟,含在嘴里,说,我借给张拉力了,他说有急用,这个暑假就能还我。我现在去找他要吧,孩子上学不会耽误,况且学校里的老师都是熟人。

她说,就是你那些同事,想什么歪点子,不是投资就是赌,信不信我去找他们。

我说,现在辅导班不让开,老师赚不着钱。

她说,老师不赚歪钱不行吗?

我把烟点上,说,坐在那里辅导几个学生和坐在那里看哪匹马跑得快也差不了多少。

还没等她说话,我继续说,我不想和你吵。

她说,太晚了,明天再去吧。

我点点头吸了口烟说,我出去走走。

夜晚的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在低矮的小区楼房间撩拨着狭窄道路两旁的梧桐,这些在冬季里被砍剩一条粗杆的树木萌发着新鲜的生命,枝条和绿叶像是被栽种时的第一春,奋力又不费劲地成长着,互相触碰着又触碰着互相,简单,快乐。

我坐在小区广场的喷水池台边,想着张拉力说的话,去还是不去。

2

张拉力老家办丧事,我需要去帮忙一周甚至两周,忙完了我就回来,他收好了钱也就能还我了。

我撒了个谎。

张拉力说,你说的什么,嫂子这么好骗。

我说,开你的车。

张拉力嘿嘿笑着,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包,又掏出了一个假发套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半天,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说,哥,你头太秃了,姑娘不一定喜欢,戴上吧。我扔在了副驾驶座的地上说,什么姑娘不姑娘,我就是去看看山。他说,XZ路上的姑娘比山好看。然后又嘿嘿笑起来。

越野车是张拉力租的,他买不起,我也买不起。可是生活总是要去释放些什么,要么身体在路上要么灵魂在路上,并且一定是一个人或者和张拉力这样的人。他也是老师,去年辞退了然后做起了生意,什么都卖什么也都买,什么都干,但是什么也干不成。我说他一事无成的原因是没有一个老婆,他说我一事无成的原因就是有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孩子。我不知道他这套理论是哪来的,但是生活越来越喘不过气,像是钻进了一个铁笼子,哪怕门开着,你也逃不出去,因为你一逃,笼子就塌了,里面还有很多人,很多。

假发套戴着很别扭,前额的头皮会发痒,刘海还会扎到眼睛。我对着遮阳板上的镜子看着自己,感觉年轻了十几岁,让我想起了当初和她恋爱的那段时光。在那段日子里,性像是一张会铺胀的网,从学校的各个角落延伸到学校外的各个角落,到海边,到礁石,到泥沙,再到无边际的大海里。所有亢奋的情绪像是会传递一般,在看不见的空气里喧嚣着,并且不断被揉捏出各种模样,欲望?冲动?占有?攻击?爱?我不知道,那更像是一块软绵绵的固体,在满足着我青春涌动不停的荷尔蒙,包裹着,紧含着,又融化着。

如果她看到我现在头上的假发,并且坐在越野车的后座,也许我们可以回到以前的某个时刻,那个时候还没有一个胖乎乎的儿子,任何动静也不会有所顾虑。可是她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尖,发出低沉的压抑声和无能为力的责怪。

我捋了捋额头的假发,它的每一根发丝都真实得让人害怕。张拉力不断扭头看我,车子在他的笑声中开上了高速公路。

张拉力说,王哥,真帅。

我说,真的?

他点点头说,真的。

我侧着头看着窗外,绿色的护栏从眼前不停地向后划过,一切离我越来越远,一切又离我越来越近。听说XZ不仅是一场瑰丽风景的盛宴,更是一次灵魂洗涤的救赎。而我们是什么?我扭回头看着张拉力执着的目光洒在模糊的水泥路面上,像是一条无休止的传送带。他黝黑的脸上尽是期待,姑娘,还是什么,或许都在路上,无止境的路上。

3

到成都客栈后,我给她发了个短信,我说,一切顺利。她说好的。我放下手机,看着吧台前的一个女孩在抚摸一只仰面躺着的黑猫,突然就在琢磨我刚才发短信了吗,发了还是没发。就这一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从客栈大厅的长椅上,想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我看着女孩,她大概二十岁,皮肤白皙,单马尾。我说,LS远吗?

她看了看我说,你说什么?

我伸手去摸那只黑猫,它回身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躺着,我说,LS,离这远吗?

她笑了笑说,远。

我点了点头,可能是两只手放在黑猫身上最终让它很不舒服,它跳了下去,跑掉了。

女孩说,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明天七点。

她想着什么,说,什么车?

我说,汉兰达。

她说,几个人?

我想了想说,就我一个。

女孩没有再往下问什么,从凳子上起身上了楼。张拉力从外面搬过了行李,坐了下来,点了一杯冰水。我可能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皱了皱眉说,咋了王哥。我说,大概是被蚊子咬了。

晚上我们吃了火锅,他一直在跟背包客搭讪,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说人还是要从路上捡,一开始的都有打算,中间的才是放开自我的,都是一个道理,你计划得再好,最终还是会被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绊倒。我认可地点点头,说了一些家里的有的没的,孩子要上初中,因为不是片区所以要花一些钱;你嫂子最近很神经质,因为总是觉得我还在赌,我也算是有赔有赚,不做点外面的事,家里吃不了太好...说完了我自己也觉得挺没劲的。他说,都出来了,不说那些了,这个假发挺适合你的。我还是认可地点点头。

饭店的嘈杂让张拉力对自己的人生理想起了劲,他开始说他的想法,对职业,对女人,对人生,在他的眼前仿佛漂起了一个球,里面充斥着一触即溃的气,不断膨胀着。他最近开了一个酒吧,就在体育场的附近,很多年轻人会玩到深夜,他对年轻人很感兴趣,也和她们谈人生谈理想,说一些假话吸引她们,诱惑她们。有一天他听了另一个中年人的故事,那个人喝得烂醉,说在XZ的路上睡了八个姑娘,他仔细听着,并不把中年人的醉话当做故事,反而开始了计划。

锅里有一堆串,上面沾着血红色的辣椒油,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多辣椒,我拿起一串放在眼前,透过滴油的肉片,张拉力从体育场的酒吧说到了接下来我们的计划。突然,一切有一种极为空虚的陌生感,我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孩子睡了吗?她没有回,直到半夜我们回去,她都没有回,想必也是睡了。

第二天一早,女孩并没有出现。

我们出发了,沿着318国道开始向西,路上的山道起伏,沿途的自行车像是堆起来的蚂蚁蜂拥地堵着道路,慢慢地车窗外就被绵延的山遮挡了,开始的兴奋随着越来越深入而变得千篇一律。我甚至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连续的几天都好像只过了一天,因为风景几乎是一样的,沉寂的山像是睡着了,或者死了一般横躺在半空中。雪山顶并没有一点积雪,更像是一个干燥的牧场,成群的牦牛和黑山羊低着头咀嚼着干涸的空气,吞噬着从西方吹来的白透的云,没有一点生机。

这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开始焦虑,从胸口开始,随着颠簸的越野车产生了一种堵塞感,气流从喉咙处不断回抽,向里压抑着隔膜肌。在山坡上,我吐了。张拉力说是高原反应,但是我感觉我浑身都像是长满了破洞,流出了完全盖不住的空虚。

沿途张拉力搭讪了很多姑娘,没有一个愿意上车的,他也渐渐放弃了,嘴里都是脏话,油门也越来越快,据说LS的青年旅舍里都是臭娘们,是的,LS。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我把它看作是一种虚拟的稻草,如果我阻止他这么想,他可能会立刻崩溃,然后把车开进沟里,送命。

就在他盯着前方隧道口的时候,有人拍打着车窗,我抬起头擦了擦嘴也准备上车,看到了那个摸过黑猫的女孩。她看到了我,又看了看车里。

她把黑色的背包往上提了提,说,你是个骗子。

我说,什么?

张拉力疑惑着看着我说,咋了?

女孩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来说,我需要去八一。

4

车子重新启动了,我捋了捋头发看着窗外,并时不时偷瞄着后座,那假发我几乎已经习惯了,一直没有摘过。女孩拿出手机不断发着短信,并且试图打电话,但是没有通过。

张拉力咳嗽着,准备找点话。

其实我们都有些累了,到了八一镇可以休息一天,再往前就快到LS了。张拉力可能也不想折腾了,只是咳嗽了几声。车子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奔驰着,旁边的风景模糊成了煮破的水饺。

女孩说,你们去LS干嘛的?奔丧吗?

我猛地一惊想起了我的谎话,说,你怎么知道?

张拉力说,什么玩意。

女孩把手机扔在了后座上说,那你开这么快。

张拉力不耐烦地说,我是来打炮的。

女孩愣了一下笑着说,那打了吗?跟谁打?你和大叔打吗?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我回头看着她,她收住了笑,双手合十在胸前朝我点着头。她的牙齿很白,胸脯在白色T恤底下随着车子起伏着,很有节奏。张拉力把车停在了路边,也扭回了头,看着她。

他说,这可是在XZ。

女孩说,那怎么了?

他说,西方乐土,极乐世界。

女孩扑哧笑了出来说,怎么,你想上我吗?

张拉力脸都绿了。在我们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的旅途中,这个女孩就像是一块可以饱餐一顿的牛肉,但是它的气质让人窒息得很,无从下手。张拉力瞪着她,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起先的兴奋和期待了,更多的像是被折磨一般的痛苦,究竟被什么折磨着,我不知道。

女孩把背包扔到了后座的地上,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叉开,说,来啊!

张拉力被逼急了,说,你等着。

他打开车门准备绕到后座,我电话响了,我把他拉了回来,让大家都别说话,是她打来的电话。

她说,那里还好吧。

我说,都好,大概明天就办公事了。

她说,早些回来吧,孩子想你了。

我说,好的。

挂了电话后,大家都冷静了下来。车子原地抖动着,天边的太阳已经没了,一道静止的黑暗慢慢地从山后袭来。

女孩把腿放下来说,你果然是个骗子。

我说,要不你下去,让狗吃了吧。这一带狗多,雪区的狗都是黑的。我试图吓唬她,或者真的希望她被狗吃了。

女孩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张拉力重新踩着油门,沿着国道向山上开着,然后在一个土坡拐了弯。我看着他,他看着渐渐狭窄的道路,他脸上有一种悲愤,或者一种无法被遏制的欲望,在不停地生长着,令我陷入了恐惧。

女孩继续说,XZ是一个好地方,能看清一个人,或者说是个分手的好地方。你们知道吗?在新都桥打一炮然后说分手,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了。在草地上看着星星,还有银河,然后在极致来临的时候说去你妈的,老子不要你了。哈哈,你们说,是不是很刺激?

我碰了碰张拉力的胳膊,他没有动,车子依旧朝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黑暗行驶着,靠着两条圆柱形又散化不见的光。

我回头看了看女孩,她竟然哭了。

我说,你被甩了?

她说,你他妈才被甩了,你全家都被甩了。

我转回了头说,这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对谁说的。车子在一处草堆停住了,熄火后,还能听到湍急的河流,车灯打在灌木中被截断了光,破破碎碎的。女孩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不过很快就坦然了,她擦了擦眼泪。

张拉力说,你是被甩的吧?

女孩抽吸了几下鼻子说,你过来吧。

张拉力抿了一下嘴唇,说,其实新都桥确实挺不错的,我好像看到你了,被压在男人身子底下,就在那片银河下面的草地上。他打了你,扇着你耳光,哦,不,你杀了他,好像是的,你杀了他。刀在包里吧?

我说,你在说什么?

张拉力扭回头对女孩说,不是吗?

女孩说,别问了,谁先来。

5

越野车像一个金属大盒子,吸附着夜晚的寒凉,坐在里面感觉浑身都像是湿漉漉的,不知道从哪里浸泡着什么液体,又黏腻腻的。

我拉住了张拉力的胳膊,冲他摇着头,可是他已经把车灯都熄了,我只是在摇着黑暗而已。他反手抓住我的胳膊,疲惫感从他的手掌传过来。

他说,要不要告诉嫂子你去赌了两万块?或者,你现在在他妈两千公里外的山上。

我说,你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从来都很仗义,你不能拦我的路。

我说,你这是犯罪。

女孩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们真墨迹,我今晚要睡八一镇,不是这里。

张拉力把头凑过来笑着说,你说我是什么?

车内的气氛像是扬起了一种诡异的波,从玻璃和座椅间游荡着。没有人再说话了,任凭时间从黑暗中流逝着,窗玻璃上开始起雾,泛着白,树丛中有什么东西攒动着,这个鬼地方什么都可能有。刘海又垂到眼睛上,我往后捋了捋,看不清张拉力,女孩,和我。突然,我忘了时间,空间,一切。

我说,我先来。

张拉力笑着,仿佛刚进藏的那几天,说,那我去抽根烟,嘿嘿。

我也下了车走到后座上,和女孩坐到了一起。女孩什么也没说,她把头靠近了我的脸,端详了一会,然后开始脱衣服。

她的身子很瘦,像是黑暗中架立着的骨头,我看着那看不清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有了反应,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汗毛直立的感受。

她说,你不一定行。

我皱了皱眉说,为什么?

她说,中年男人,呵。然后她坐到了我的身上继续说,不过也不一定,反正你是个骗子。

她有些激怒我,我反过来把她压在身下,她看着我的眼睛很圆,像两颗玻璃球。

我说,你有点疯。

她笑着说,这个世界谁不疯。你有老婆,还要出来搞这个,别说你是看风景的,这里没什么风景可看。不过,我也理解你,生活把你压得像一坨狗屎,中年男人,呵,我猜你只有几分钟,哦,不,几秒钟。

我把她的裤子脱下来,她很享受地发出了几声,令我有些恶心。

她摸着自己的大腿说,这里确实是一片乐土,不用想那么多,活着哪有那么多事可想。嬉皮士,嬉皮士你知道吧?就是满大街做爱的那种,神经兴奋到了天上去了。

我说,你理解得不对。我愣着看着她,接着说,你又哭了。

她的眼角挂着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着,我伸手给她抹去了。

我给她穿上裤子,她有些反抗,我说,你不能放弃自己。

她说,你他妈是老师啊,我不用你教育。

我还是给她穿着裤子,说,我是老师,还是个不正经的老师,我爱赌博,没办法,孩子要上学,辅导班你知道吧?不敢办,但是有些人办,这就很奇怪,想不通的事太多。包括现在。

她没再反抗,裤子穿好了。我弯着身子站着,低着头,说,说实话,我很想做,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也许XZ我不该来,来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一些事,或者假装着一些事,可是我还得回去,人总得回去,没办法的。

我把假发摘了下来,露出了秃顶的额头。女孩扑哧笑了出来,捂着肚子说,你真他妈是个骗子呀。

我也笑了起来,说,可不是吗。

她搂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拉了下来,吻着我,然后双手解着我的衣服。我没法反抗,根本没法反抗,脑子里像是充满了白亮的银河,或是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看着月亮在丝绸般的星辰中流淌着,一直从我的嘴唇到我的下半身。

我嘟嘟囔囔地说,你不能放弃自己。

她说,我也是个骗子。

越野车在黑暗中摇曳着荒草,水流声更大了,我又被抽离了现实,眼前的女人像是一股虚无缥缈的气,环绕着我,又让我真实地令自己浑身颤抖。青春的荷尔蒙又一次从某个逃离时间枷锁的细胞中释放了出来,敲击着大地,一切像是回到了某个和她恋爱的晚上,无数个晚上。

是我把女孩想象成了她吗?不,瘦骨嶙峋的女孩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她瘦小的身子像一朵即将捏碎的花瓣,或者已经捏碎。我除了把自己置身于黑暗中别无他法,她又像一条毒蛇,从我的脖颈处缠绕着,裹紧了我的整个身子,窒息的呻吟是生命最后一口气。我无处可逃,想起了妻子和孩子,我无处可逃,面对着赌没的两万块钱,我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生活中的枷锁好像卸掉了,笼子塌了,我不知道,我不敢看,只是不停地用着力,嘴里小声嘟囔着,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结束后,我瘫软在后座上,仰面。

女孩嘿嘿笑着,说,告诉你个秘密。

我没说话。

她说,他说的没错,我是个杀人犯,杀人犯是要杀人的哦。

我笑了起来,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于是顺着她说,我也是个杀人犯,我刚把以前的自己杀了,他是个懦夫,骗子,还是个秃子。然后我拿起她的手摸着我的头。

她也笑起来,我刚把男朋友杀了,刀还真在包里,我们在新都桥分手,你那朋友说得对,他打了我,他一直打我,我们好了两年,他没有停过。你说他为什么不去做一个拳击手呢。你也该死,你为什么背叛你的老婆呢?

她拿起我的手伸进她的背包里,我摸到了冰冰凉的金属,随即把手抽出来。

张拉力把脸贴在了窗户上,用手指叩着玻璃。接着门被打开了,他也嘿嘿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头发,笑得更厉害了。

他说,王哥,西方乐土。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侮辱一般,穿好衣服就下了车。张拉力把烟盒和火机给我,钻进了后座,女孩嘿嘿笑着。张拉力关上了车门,整个金属盒子还在冒着凉气,我拉了拉体恤的边角,点上了一支烟,朝水流声走去。

女孩包里的东西是什么,我好像猜到了,我站住,回过头看着那辆漆黑的越野车,车子开始晃动,又好像没有,分不清。我的身子开始发软,腿脚打着战,我猛吸了口烟,电话响了。

响了三声后,我接了起来,是她。

她说,对了,如果张拉力急用,大不了晚几天吧,也没事,孩子开学前就行。

我说,好的。

她说,另外,孩子的特长班涨价了,还报名吗?

我说,报吧。

她嗯了几声,说,家里的洗衣机不转了,可能太久了。

我说,买个新的吧。

她说,好,还有,他会还钱吧?

我顿了一下,说,会的吧。

她说,会的吧?

越野车晃动得更厉害了,里面传来了鬼一般的嘶鸣,又像是尖厉的哭声,我听不清是谁的,那种声音像是划破了谁的嗓子,或者从肚脐开始挤出来,又钻出了门缝一股脑地奔向了天上,进入了银河里。

她说,我听见有人哭了。

我说,死人了都会哭吧。

越野车不动了,随后门开了,有一个人影从门槛边滑了下来,躺在了地上,发出扑通一声。我吐了口烟,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股肮脏的气,正在缓缓地往天上升,在现实和虚拟间游离着,又在黑暗和光明中绕着圈子。

车子启动了,车灯重新亮了起来,倒着轧过了地上的人影,冲着我驶来。

我把烟丢在了地上,说,你还在吗?

她说,在。

我笑了笑说,你记得海边的银河吗?

她说,怎么说这个?

我说,我再带你去,我们去大海里做爱。

她笑了起来。

我说,我爱你,但我其实是个骗子。

我挂了电话,看着越野车倒着向我驶来,速度越来越快。我想起张拉力说的那句话。

西方乐土,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