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因为约定,所以前行。
老莽死了。
但是死前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五百年前他的本尊临死前对他说,天要下雨了。
那时,沙漠的太阳还是很猛烈,他在沙丘里站起来望着太阳,根本看不到天际的乌云。
毕竟没有乌云,天就不会打雷、下雨。
所以他低头看向渐渐闭眼死去的本尊,把对方的这句遗言记在了心里。
五百年前玉净在离开沙漠时流下了一滴眼泪,因为她终于在漫长的追逐里找到了深爱的阿莽。
但是阿莽决绝地赶走了她,令她伤心的离开。
而玉净的眼泪化作了意志的化身,在沙漠里守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了阿莽的化身,也就是老莽。
其实老莽明白,一片沙漠之所以会演化成沙漠,正是因为沙漠从来不会下雨。
只是天不会下雨,伤心的人却可以为自己下一场雨。
所以,沙漠果然下雨了。
在五百年后。
在老莽与玉净再度相见的这一天。
……
正月初一,春节,天晴。
“走过这条街之后,我向你保证。直到皇城之前,你绝不会再碰到任何一个敌人。”
“这一点你如何保证?”
“因为你的敌人已都在皇城。”
“他们不在路上堵着我,反倒去皇城做什么?”
“等。”
“等什么?”
“等着看一场热闹。”
“什么热闹?”
“一场决斗。”
“谁的决斗?”
“你和另一个人的决斗。”
“另一个人是谁?”
“等你到了皇城就会知道。”
铁马没有再问下去,目光也依旧凝视前方街道的尽头。但他的衣襟已被胸口的血渗透,插在胸口的飞刀始终没有拔出,因为拔出就会要走他的命!
笔仙持着伞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但说话的过程里一直盯着铁马的后背。因为他不会伤害铁马,并且他知道铁马一定懂这其中的原因。
而紫竹低着头跟在铁马身旁显得心事重重,因为她懂铁马陪伴她走下去的原因。她思念自己的师父,想要去书山墨海寻找,也许,她找她师父只是想问一问自己的母亲是谁。
所以这三个各怀心事的人慢慢走着,在这条沐浴在晨光中的古朴街道。
铁马说:“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看着我走到皇城的那一刻。”
笔仙说:“你觉得我需要亲眼看到?”
铁马说:“不然你没必要跟在我们身后。”
笔仙说:“也许我们只是要去的地方方向相同。”
铁马说:“可是你告诉紫竹她的师父就在书山墨海。”
笔仙问:“她想找她的师父,我只是告诉她该去哪找。”
铁马说:“不对。”
笔仙问:“你觉得我在骗她?”
铁马说:“我说的不对不是说你在骗她。”
笔仙问:“那你说的不对是指什么?”
铁马说:“你在利用她。”
笔仙问:“我利用她什么?”
铁马说:“你利用她来逼我朝皇城去。”
笔仙问:“你似乎以为我很需要你到皇城去。”
铁马说:“不。你需要的是我和另一个人决斗。”
铁马说完就微笑,但额头的青筋绷的很紧。因为他已知道这条路快到终点,但是他的伤已经重到无法承受的地步,所以必须加紧脚步尽快到达皇城!
笔仙没有立刻回答,他持着伞默默跟在铁马身后。因为他的心事已被猜中一部分,可就是因为被猜中心中的秘密,那冷漠表情也终于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而紫竹抿着嘴唇低着头,始终什么也不说。但她至少已学会多听而不是多说,这便是她开始慢慢融入世俗的第一步。
清晨的积雪融化,屋檐下的青石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泊。在各不相同的水泊里,倒映着三人路过的不同倒影。
狂风吹。
残云涌。
天光开开合合,路,也已走到尽头。
森严石墩下冒出的杂草随风微荡,庄严高大的牌楼竖立在头顶。
铁马停步、紫竹停步、笔仙也紧跟着停步。
“到了。”
笔仙说完就抬头、铁马抬头、紫竹也紧张地抬起头。
一路走来本就无人的街道,此刻却在三人的视野里头一回出现了人。
十八个人!
十八把刀!
“你一定很惊讶。”
笔仙的目光注视着铁马的后背,眸光在伞下的阴影里闪烁着玩味的光泽。
“我的确很惊讶。”
铁马的背影传出平淡话语,但握刀的手却因为愤怒握的越来越紧!
十八个人,黑衣劲装,头戴斗笠。他们的脸庞藏在阴影里皆看不清容貌。
可却能让人看清楚他们的刀!
十八把造型简练的唐刀,刀锋深藏刀鞘,刀鞘暗哑乌黑,虽不显惹眼却颇显厚重。
而此刻这条街道这景象,这些男人这些刀,对于铁马统统都熟悉地无以复加!
因为他认识这些人!
笔仙说:“客家庄十八兄弟死在许海青刀下,你一定觉得很可惜。”
铁马说:“但这十八个人不是我认识的客家庄十八兄弟。”
笔仙说:“他们的确不是,我只是让他们穿上黑衣,配上十八把鱼龙舞。”
铁马问:“难道他们也会阵法‘跃龙门?’”
笔仙说:“他们不但会,而且他们的刀比之你认识的客家庄兄弟要更快,阵法也用的更好。”
铁马问:“你觉得他们拦得住我?”
笔仙说:“世上的事从没有肯定一说,拦不拦得住,只有试过才知道。”
铁马说:“你说的对,有些事,如果不试一试,恐怕一生都不会知道。”
他说完就迈出半步,但立刻停住!
只因有只白皙的手拽着他的衣角,紧紧的,发着抖。
“你的伤已经太重,如果去——”
“你觉得我做不到?”
打断的话语,紧张的鼻息。紫竹望着铁马回眸的双眼,欲言又止地说不出话,可手还是紧紧拽着。
两人沉默,天际残云涌动变幻,光影在街道上晃过时暗时亮,在两人的脸庞上也若即若离。
“你有没有杀过人?”
铁马突然问。
“没有。”
紫竹连连摇头。
“其实杀人,很容易。只要挥刀划破喉咙流出血,人就会倒下。”
铁马持着伞,在伞下凝视着小尼姑轻轻地说。
“可是你也是人,被人划破喉咙也会流血也会倒下。”
一抹天光逗留在紫竹的眉眼,紧张的远山眉在光晕的缓缓流动里缓缓蹙紧。
“我不会倒下。”
铁马忽然温和地告诉对方,苍白的脸颊流露出淡淡的笑。
“为什么?”
紫竹好奇地反问,可手始终拽着对方的衣角。
“因为我答应过你,会带你去书山墨海的山顶。”
铁马自信地说完这番话,目光停留在被对方拽着的衣角上。
紫竹的脸莫名红了。拽着衣角的五指一根一根松懈了力道,在松开的一刹那又空空地握了握。
此际,苍劲北风吹拂着染血衣袍,长靴踏着青石地掠过石墩下飘动的杂草,残云如天狗食月般渐渐遮住太阳。
轰隆隆。
雷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