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贝壳

萨拉曼卡是一座多么美丽的城市啊！

阿娜太喜欢它了，她觉得曼努埃尔爸爸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太值得骄傲了！“但是，你为什么要离开萨拉曼卡呢？”阿娜问。

曼努埃尔说：“最美的当然是自己的故乡，但是，人是常常要离开故乡的，理由有千种万种。”

“那爸爸是哪一种理由离开萨拉曼卡呢？”

曼努埃尔叹了一口气，说：“那是因为我跟我爸爸赌气。”

“爸爸为什么要跟爷爷赌气呢？”

“因为爸爸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曼努埃尔的脸上，显现了惭愧的神情。

“爷爷很生气吗？”阿娜轻声问。

曼努埃尔摊了摊手，说：“要是时间能够倒退，我想我也许不会让他生气。不过，我想我还是会离开萨拉曼卡。”

阿娜感到不解，说：“那又是为什么呢？”

曼努埃尔把空烟斗叼在嘴上，说：“因为，萨拉曼卡虽然美丽，但是它太小了！”

曼努埃尔爸爸说的这句话，阿娜一直都记得。她在看“贝壳之家”的时候，特别特别喜欢这幢建筑。它真漂亮呀！爸爸说，这座房子，现在是萨拉曼卡的公共图书馆，因为它的墙上装饰了三百多个贝壳图案，所以大家都习惯叫它“贝壳之家”。

“三百多少个呢？”阿娜问。

“我小时候数过，但是，一直都没有数清楚。”

阿娜说：“我要数出来它有多少个贝壳。”

曼努埃尔说：“没有人能数清楚到底有多少个的！”

阿娜傻傻地数，她把目光当作手指，对着高大的墙面，一个一个数。但是，数着数着，就眼花了，数了好多遍，结果都不一样。

她恨不得自己变成巨人，能有足够长的手臂，能将自己的手指，触碰到贝壳，如果能这样的话，就一定能把贝壳数清楚。

“不要再数了，阿娜！”曼努埃尔说，“世界上有许多事，没必要搞得清清楚楚。有许多事，根本就不可能是清清楚楚的。贝壳究竟有几个，三百个，还是三百零五个？还是三百一十八个？就让它成为一个谜，一个永远没有准确答案的谜，不是很好吗？因为它有了一点神秘的色彩，才显得更美，不是这样吗？”

阿娜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很有道理。而且，她也数得有些心烦了。一个个贝壳嵌在墙上，一动不动的，又不会像小虫子一样自己爬走，为什么就是不能将它们数清楚呢？

那就算了吧！阿娜在心里想，就算它是三百零六个吧！她猜，墙上的贝壳就应该是三百零六个！

如果她也变成一个贝壳，嵌在墙上，和这座美丽的城市天天在一起，早上看着太阳从高高的城墙后面升起来，晚上，和星星一样的贝壳们一起，看深蓝色的天上那些闪耀的星星，真正的星星。这样好吗？阿娜愿意这样吗？

她又想到了爸爸说的话，这个城市太小了！是的，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在她的心里升上来。当她想象自己就是墙上的一个贝壳，固定在这里一动不动，她明白了曼努埃尔爸爸为什么要离开萨拉曼卡到马德里去了。

曼努埃尔把车停在一家古董店的门口。

“这就是何塞先生的古董店吗？”阿娜问。

曼努埃尔说：“是啊是啊，安东尼奥先生家就住在楼上。”

他告诉阿娜，这家古董店，开了有一百多年了，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来古董店玩。后来跟安东尼奥先生学琴，每周都会来这里。再后来，他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他心爱的大提琴。

“你好啊，何塞先生！”曼努埃尔跟老板打招呼。

“你好！你们好！”何塞先生有着两撇漂亮的胡子，阿娜觉得他就像是画家达利。阿娜经常在画册上，还有美术馆里，看到达利的画像，何塞先生的胡子真的跟达利很像，只是没有达利的胡子那么夸张。

“这是我的女儿阿娜！”曼努埃尔向何塞介绍说。

何塞先生说：“阿娜小姐真漂亮！”

是的，他称阿娜为“小姐”。

阿娜觉得愉快，但也有些羞愧，她的脸热了起来。

细心的曼努埃尔爸爸发现了，他说：“哇，阿娜，我看到你的脸红了。我以前一直听说，中国人会脸红，我可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脸红呢！”

后来阿娜问爸爸：“为什么西班牙人不会脸红？”

曼努埃尔说：“西班牙人从来都不会脸红，就像绝大多数的人不会转动自己的耳朵一样。欧洲人天生就不会脸红，但是你们中国人会脸红。”

阿娜说：“我是西班牙人！”

曼努埃尔打量着女儿，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然后笑笑说：“好吧，你是西班牙人，你是曼努埃尔先生和玛丽亚女士的女儿。但是，你会像中国人一样脸红！”

何塞先生显得很兴奋，他不停地说话，说得又响又快。他有多少年没见到过曼努埃尔了？他好像是要把这些年来萨拉曼卡发生的事情，以及他自己和古董店有关的事，通通讲给曼努埃尔听。他还特别说到了那把古董大提琴，他问曼努埃尔，它是不是还陪伴在他身边，他是不是经常拉它？“我不能想起它，想起了就心痛！”何塞先生说。

“放心吧，何塞先生！只要我活着，它就不会离开我！”曼努埃尔笑着说。

何塞愁苦着脸说：“我想，呃，曼努埃尔先生，请你还是把它还给我吧！它就像是我的爱人，我不能失去它，我愿意把它买回来！”

阿娜觉得何塞先生有点烦，他的话实在太多了。安东尼奥先生家就在楼上，她既想马上见到他，又因为要见他而惶恐不安。现在何塞先生缠着爸爸不停地说话，没完没了地说话，阿娜不能去见安东尼奥先生，她感到既焦虑又不安。

她终于伸出手，拉住了爸爸的皮带，她使劲地拉了他两下。

曼努埃尔说：“对不起，很抱歉，何塞先生，我们要上楼去见安东尼奥先生！”

何塞先生这才明白过来，曼努埃尔父女是来见安东尼奥先生的，不是来找他何塞聊大天的，便歉疚地说：“哦，对不起！不过，曼努埃尔先生，你记着我的话啊，要把那个大宝贝还给我啊！”

他把那把古董大提琴称作“大宝贝”，真好笑！

从马德里开车来萨拉曼卡，曼努埃尔带着阿娜先在城里逛了一大圈，在主广场那里吃了午餐，然后，又在古董店里跟何塞先生说了那么多的话，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我跟安东尼奥先生约的是四点，现在还不算迟到。”曼努埃尔看了看腕上的表，好像是为了安慰自己，又说，“要知道，提前赴约，也是不礼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