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阴沟里的一郎中
圈风刻街,说是街,其实更像一条猪肉绦虫般的小巷。
整条街长三四千米,但仅容四五个成年人并肩行走。
不过真要是四五个成年人并肩行走,最两侧的两人肯定得时刻担心,会不会被挤得踩进流淌着青黑色液体的臭水沟里。
虽然那两条臭水沟都只有手掌宽,但那酸臭中混杂着辛辣,荤腥中又带着点劣质化妆品香味的刺鼻味道,时刻提醒着路人
——踩进去的人,必然要惹上一身腥臊。
其实都不用踩进臭水沟里,踩进圈风刻街的人,就必然要惹一身腥臊。
整条街,南北走向。
其中东面,属于托钵会的势力范围,而西面,则归花帮直属。
这在红笠区中的四个帮派社区中,不说绝无仅有,但也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一般来说,宗门、帮派社团这样的大势力,即使相邻,山门总部所在地之间,都会有一些下属或附庸的家族、团体作为分隔。
这样相互之间发生摩擦,也还有腾挪转圜的余地,即使兵戎相见,也不至于立刻鱼死网破。
但是也不知道托钵会的无赖流氓和花帮的妓女暗娼是怎么想的。
双方的会庙、总堂就在这么一条破街上面,隔空对峙起来。
将对将,王见王,毫不相让。
但这种紧张的氛围,不但没使这条街变得人憎鬼厌、空空荡荡,反而催生出了奇特的利益生态。
导致整条街人潮汹涌,而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及其上面几层泛着各色暧昧灯光的小房间的生意,都格外火爆。
黄敕来过两次后,把这种现象归结为:负负得正。
在这种无法无天的乱世里,在别的街开门做生意。
别说皮肉生意,即使是些衣食住行之类的正当营生。
就算托庇于各种宗门、帮派、社团,抑或是家族、团体。
你也总会遇见想和你抡拳头挥胳膊,讲讲什么叫拳头即是真理的莽人。
或是撒泼打滚用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成本和羞耻心,让你割肉能把瘟神送走就要买两串电子鞭炮挂在门头的泼皮。
而对于这两种灭之不尽、日日新生的苍蝇。
大小势力们,都采取了底线之上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苍蝇嘛,即使真地拍死了直往面门上冲撞的那几只,能让世界安静片刻,但是那一手混着屎尿的血,真就比让它们在耳边那么嗡嗡下去更清净?
但这些苍蝇,可不敢飞到圈风刻街。
论拳头,花帮的那些钗啊凤啊的A货头牌,统统不知道勾搭着多少宗门帮派社团里顶天立地、想为红颜一怒的老少爷们。
论无赖,托钵会里那帮个个都缺胳膊断腿的质朴汉子,在碰瓷敲诈、强迫施舍这种敲骨吸髓的行当里,个个都可以开宗立派。
所以这么两拨人碰在一起,就像是脓疮上爬了蛆虫,反而把病给治好了。
这不得不让当时想通这一关节的黄敕啧啧称奇。
不过此时的他可没有胡思乱想的心情。
他随着人潮越过各种店铺打在一起、层层重叠的全息广告。
竭力避开地上污水和油渍汇聚在一起的水坑水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圈风刻街上行进了七八百米。
好不容易看到半空中被各色霓虹灯管遮拦得透不过气来的白色小灯牌“春诊所”,他忍着胸口的闷痛想要挤出人潮去到边上。
但瞬间就被一股巨力推得踉跄着往后倒退出去七八步。
身前身后的各色行人都伸长脖子往巨力传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同时伴随着南腔北调的各种骂娘。
随后一股反方向的大浪又打过来,黄敕又被裹挟着向前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黄敕抓住身周所有人扭头回望的瞬间,两臂运起虎鹤双形的劲力拨开身周几人,一纵身从人潮里挤到了边上。
不待身周的人把视线投到自己身上,就拨开塑料制成的片状门帘,进到了一个充斥着淡紫色光的店铺里。
刚进门,就有个几近半裸的年轻女子向他迎来,嘴角带笑说着什么。
黄敕也不跟她搭话,边从女子那由光影构成的身体中间穿过往店铺深处走去,边将人造耳蜗调到普通人耳的听力水平。
圈风刻街上的各种噪音实在是太大了,他有前两次来过的经验,快到街口就调低了听力。
他来到店铺深处,抬腿上了一架用各种废弃金属材料拼接成的楼梯,往楼上走去。
二楼还是跟前两次来时一样,破烂的木门后传出极具污染性的鬼打架的声音。
他毫不停留,上到了三楼。
三楼的门是一扇银白色的金属门,门楣上电镀着一排黑字“回春诊所”。
其下两侧各竖挂着一块灯牌。
上面绿色的霓虹灯管组成了两句话,分别是“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妙手回春”,“草木虫鱼,一笺妙方济世救人”。
黄敕看看用一根电线悬在门楣上,艰难地从灰尘蛛网中放出光亮的黄色灯泡。
又看看金属门两侧斑驳脱落,落了一地的墙皮,不由得在心中叹气。
一个开在这种犄角旮旯里的破诊所,一个申请了五次才被郎中协会接受的郎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口气?
难道口气大也是一种营销手段?
要不自己也做两块这样的灯牌挂在律所门口?
转过两个念头,黄敕将手按在了银色金属门上,同时用泥丸宫把身份码发出。
过了几秒,门就开了。
不过这个门的开启并不像日常所见推拉门那样以左右两侧中的某一侧为轴作圆周运动。
也不像滑动门是沿门框作水平运动。
而是整个门先从门框里直直地往后倒退了半米,然后旋转着去到了左侧的墙后。
这扇门的背部有一只液压传动的机械臂。
黄敕走进门去,就见整个空间被透明珠子状的饰品所穿成的帘子,分成了两个部分。
进门的这个部分摆着张木质的桌子。
桌面上胡乱摆着些立式小展架,展示着诸如“断魂枪——超长持久无副作用”、“密宗身法——擒住小妖精”、“龙虎交济功”、“性命丸”、“抽坎调离No.1法门”等乱七八糟的功法、药品和道具的广告。
桌子前后各有一个没有靠背的圆形铁凳。
桌后铁凳的后方,就是墙。
而整面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各色的横幅。
也不是密密麻麻,从上往下竖的第三行就明显空着。
横幅上面也是些广告,不过不再是功法、丹药、道具的广告。
而是什么“葫芦娇娃”“玉面罗刹”“糖心媚娇娘”之类的。
其后都写有“速联”“愿修燕好”“孤枕难眠”“验货”之类的词语,然后附有通信码。
黄敕记得上次来第三行挂的是个“清纯欲女,静候良人”的白色条幅,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同类中颇为显眼。
看来这个月她没来这里打广告了,不知道是已经被激烈的市场竞争淘汰了,还是做大做强已不屑于这小小诊所能够带来的流量。
黄敕随意瞟了两眼,就用手掀开那些用细线挂着,落满了油烟灰尘的透明珠帘,进到了房子的深处。
表皮附了一层白色塑料的金属操作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长发男子。
男人脚上穿着绿色的塑料拖鞋,腿上是一条及膝的蓝色针织短裤。
上半身则是一件白中透黄、胸口处画着个大大的红色十字的长袖T恤。
此时一根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的白色管线,尾端正插在这个男人的耳后七八厘米的地方。
这是条郎中专用的外接神经管线。
看上去对方似乎是正在修炼。
但是男人两眼圆睁,瞳孔没有焦点地对着天花板,又不太像修炼的样子。
于是黄敕轻声呼唤:“孟郎中,孟大夫。”
过了十多秒,见男人都没什么反应,黄敕刚准备大着胆子推推他的手臂,就见男人挥了一下手,呢喃道:
“别催,别催,这道‘道题’马上就要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