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祭长安烈酒三碗
从秦岭大山里出来,山脚下不远处便是子午古镇,是离开关中前往川蜀之地的最后一处落脚之地。
李瑛和温韬两人下了马,牵着马穿行在镇子的街道上。看街道两侧,商铺虽然不少,但大多已经破败,甚至还可以看到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屋。
街道上来往的人也比较多,其中还有一些赶着车马的商队,看车上的货物,大多是一些粮食,皮革,木材之类的东西。
李瑛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满:一百多年前的子午古镇,比起这里可要热闹得多了。
作为关中与川蜀来往的交通要道,子午镇在天宝年间一年的税收甚至可以堪比一个县府,可如今你看这来往客商,大多脸上多是风尘,却少有开怀,显然这一趟挣得不多。
而且,两侧客舍脚行看起来生意也很是惨淡,大多闭门谢客。沿街两侧,还有一些缩在墙角阴暗处乞讨的人,还有一些缩在阴暗的巷道里,上演着人性的黑暗。
敏锐的感官让李瑛即使相隔几百米,还是能清晰的感知到那浓郁的血腥气,这无不在告诉他,那里在上演着人性的黑暗。
管中窥豹,这乱世之害可见一斑呐。
“在这子午镇歇息一日,填填肚子,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是。公子请跟我来!”温韬道。
李瑛点了点头,示意他前头带路。
虽然在李瑛的感知中,百年前不过是昨日之事,但身体毕竟沉睡了将近百年,水米未进,虽靠着不死药得以存活至今,可是还是有些虚弱。
当饭菜送到房间来的时候,李瑛不由得食指大动,一个人竟然吃了整整五大碗饭,三斤酱肉,七八道菜,又塞了五个锅盖大小的炊饼才堪堪饱腹。
吃饱喝足,李瑛盘腿坐在了床上,开始运功。
他要先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的内力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化龙诀乃是李唐皇室的绝顶功法,即使放在整个天下,依旧可以压制一众神功绝学。
因此,化龙诀的行功路线是非常复杂的,轻易难以改变。
所谓内功,实则由先秦之练气术发展而来。以道家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化虚,炼虚合道的理念为原理开发出来的。
而精,指的则是人体之精血。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人体活动产生的能量。这是由五谷杂粮,奇珍异草转化而来的。
故此,凡习武之人,胃口必然超越常人。按照后世的科学原理,那就是能量守恒。
化龙诀也是如此。
这一行功,李瑛便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按照正常来说,通过搬运体内气血,从而将其炼化,产生内气。在这个过程中,内气自周身百骸生发,流经全身经脉,汇集于丹田紫府,再次散发至全身,此之谓周天。
在一次次周天流转中,精血不断转化为内息,从而壮大自身。
可问题是,李瑛如今却发现,此时他的内气在流经百汇穴时,原本的阳刚属性内气会阳极生阴,变为极阴。阴柔属性的内气回到丹田却又由阴中生阳,再次转变为极阳。
全身内息以这两处为核心,阴阳轮转,生生不息。
察觉到内息的变化,李瑛睁开了眼睛。
在大唐六年,以他的资质,相当于其他人修炼了六十年。以化龙诀的玄妙,本该早就突破大天位极限,可却一直没有动静。
当时,他请教了国师袁天罡,袁天罡却说化龙诀缺少一些变化。
“莫非……”李瑛眉头紧皱:“这就是袁天罡所说的变化?”
据他所知,化龙诀综合了儒道释三家之所长,但仍旧是以道家功法作为根基。
“是了,道家讲求阴阳平衡之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化龙诀虽至刚至阳,却缺少阴柔变化,这应该就是我一直无法突破到下一个境界的原因了。
不死药药力乃是至刚至阳,遇化龙诀所修阳刚属性内功,以至于阳极生阴。袁天罡又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使得我体内达到了阴阳互生的玄妙境界,解决了这一内患。”
“老乌龟啊老乌龟……”李瑛冷笑一声:“你可别以为,这样孤就会感谢你。咱们俩的帐,慢慢算!”
冷哼一声,李瑛双指并做剑指,遥指桌上火烛。
刹那间,只听噗的一声微弱的破空声,火烛便熄灭了。
李瑛并未脱衣,反而是和衣而睡,就这么休息了一个晚上。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火辉煌的长安,看到了上元灯会,百姓脸上开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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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李瑛起床用过早饭便下楼准备继续赶路了。正走下楼梯,却听到昨日那小二在外面骂骂咧咧的。
温韬早已醒来了,见到李瑛,很是自觉的在前面开路,一副狗……啊不,应该是龙腿子的做派。
“走开走开!”
“你个臭要饭的,大早上的跑这儿来惹人晦气!”
“大爷,我们不是要饭的,是来吃饭的。”
“滚滚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这种人来得起的吗!还吃饭,再敢胡咧咧,信不信我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放肆!你这小厮,简直是狗眼看人低!”
“呀呵……还敢骂我,信不信我……”
“小二!”却是温韬瞧见李瑛脸色变化,先一步开口了。
“唉,客官,来了!”
门口的小二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点头哈腰的喊道:“客官,让您久等了,您有什么事吗?”
温韬丢给了对方几个铜板作为赏钱:“去给我把马牵过来,退房!”
“唉,得嘞,客官稍等!”
温韬开口道:“公子,乱世之中就是这样,多的是见钱眼开之辈,您不必介怀。”
“嗯,走吧。”李瑛点了点头,继续走下了楼梯,向着客栈外而去。
门外,却见一个老者在不住的安抚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您可小点儿声吧,咱们这又不是在家里,出门在外,您忍忍吧。”
“胡安!!”
那少年厉喝一声,对着老者便连打带骂了起来。
李瑛瞥了一眼对方,便不再关注了。想来,又是一个家道中落之人。乱世中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倘若仍不知变通,很快就会成为乱世亡魂。
不一会儿,小二将马匹牵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街道尽头一群手持长刀的捕快向着这里走了过来,挨家挨户的砸起了门。
看他们的蛮横无理的样子,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李瑛他们刚刚上马,后面便传来了一声厉呵。
“站住!”
李瑛勒住了缰绳,扭头看向了冲了过来的捕快:“我们?”
“废话,不是你们还是谁!”那捕快很是粗暴的就要抓住马上的李瑛,将他拽下来。
李瑛手中的剑啪的一下就打在了对方的手上。
那捕快哎呦一声,本想要呵斥,可看到李瑛那双无情的双眼,嘴里骂人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位官爷,不知拦下我主仆二人所为何事?”温韬很是机灵的插入了二者之间询问道,说着,还掏出了一点儿碎银塞到了对方手里。
有台阶下,那捕快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掂量了两下掏出了一张画像:“县尊大人有令,搜捕要犯,你二人可见过这人?”
温韬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旋即摇了摇头,接过画像递给了马上的李瑛。
李瑛只是扫了一眼,便道:“没见过。”
“那就没事儿了,走吧。”捕快挥了挥手。
客栈门口,之前那一老一少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韬翻身上马,跟在了李瑛身后:“公子,刚才那主仆二人……”
“听你所说,这长安已经落入了朱温的手中了。他朱温乃是我李唐逆臣,他抓人,我为什么要配合他?”
温韬尴尬的笑了笑:“公子说的也是,只是,那少年姓崔,不知和当年的五姓七望之一有何关系。”
从刚才的海捕文书来看,那少年姓崔,名荃,似是宰相崔昭伟的远亲。
“有关系又如何。五姓七望那等千年世家,不也在反贼的屠刀下轰然倒塌。区区一个不知收敛的黄口孺子,又能活多久?”
“这倒也是。只是属下还以为,公子会救那少年一命呢。”
李瑛沉默了片刻,叹息道:“乱世命如草芥,纵使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唯有太平,方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根源。”
太平?当今天下群雄割据,烽烟不断,想要太平,谈何容易啊。
温韬叹了口气,也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了,而是问道:“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回想起昨晚的梦,李瑛不由得停下了马,看着天边的朝阳:“去长安看看吧。我想看看今日长安,是个什么模样。”
长安?
温韬一下愣住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长安……
对后世人来说,长安是一个梦幻般的词汇,是盛唐雄风的代名词。
但在温韬短短几十年的生命中,长安却宛如一副被战火点燃的残破画卷。直到如今,这幅画卷只剩下了燃烧过后的灰烬。
两人并未进入长安,而是立于长安城外的骊山。
俯瞰着远处的长安,李瑛脸上不由得出现了恍惚的神色。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座灰蒙蒙到处都是倒塌的残垣断壁和百年前的那座梦幻长安联系在一起。
一时间,惊愕,愤怒,伤感,怀疑,种种情绪宛如打翻的五味瓶,齐齐涌上心头。
看着底下那座废墟,温韬抖了下缰绳,让马儿上前了一些,用低沉的语调叙述道:“天祐元年,朱温率军进入长安城,下令拆毁长安城。
大军将原本大明宫等宫城的木料一根根拆除,顺渭水转黄河最终送往洛阳。
随后,朱温下令焚毁长安。整座城市付之一炬,如今,便只剩下了这些残垣断壁了。”
李瑛沙哑着声音开口念了一句:“温韬啊……”
“属下在!”
“你可见过盛世长安?”
“属下,只在一些墓室的壁画中窥见过盛世一角。依属下想来,那时候的长安必然是极美的。”
“孤见过。那个时候,是孤册封太子的大典。
那时候恰逢上元节,父皇下旨举办灯会,与民同乐。
那一晚,火树银花不夜天,万家灯火笑声传。”
温韬眼中透露出了一丝向往,道:“想必,那一定很美。”
“是啊,很美。
毁长安易,建长安难。不知何时,孤才能再见到盛世长安的美景。”
“公子……”
李瑛看着远处那片城池,良久突然说道:“去给孤买一壶酒吧,要烈酒,能醉人的烈酒。”
“公子稍待,属下这就去。”
温韬转身上马,很快便消失在了山坡上。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温韬赶了回来,李瑛依旧保持着那副模样一动不动。
看着那明明很是年轻的背影,不知为何温韬总觉得看到了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
回了回神,温韬道了声公子,这才将酒奉上。
李瑛拿起酒囊,往碗中倒满了酒,向着长安的方向遥遥一举,将其倾倒在了土地上。
两碗……
三碗……
三碗已过,李瑛提起酒囊,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精的刺激点燃了李瑛心中的愤懑,伴随着一声长啸尽数爆发了出来。
疯狂的大吼之后,望着长安的残骸,胸腔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长安啊长安,孤走了!来日再见,孤将亲手为你涤荡尘垢,再穿盛装!”
“哈哈哈哈!”李瑛大笑着翻身上马,抓住缰绳狠狠一抖,骏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扬长而去:“温韬,走了!”
“公子,此行去往何处?”
“此去入世,再造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