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绝望!
苏贵渊跪在地上的身体,感到了刻骨的寒冷!
身旁四周。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多少百官被吓到尿裤子。
尿液散发在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但此时,却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些。
只是看着那刽子手落下的刀,飞溅的血,滚落的头,以及前一阵子还生龙活虎、官威十足的“大明忠骨”。
就这么不由分说。
三品和七品的在一起,上司和下属你前我后。
斩首刀下,往日的上下尊卑似乎成了笑话。
苏贵渊瞳孔紧缩。
现在虽然他距离被斩首的位置,中间还隔着许多的官员。
但现在的他,整个人的脑子,却已经懵了。
“圣上冤枉啊,圣上饶命啊!”
“上天可鉴,我忠于大明,忠于圣上,绝无欺瞒!”
“朱重八,你滥杀无辜,会有报应的……”
一道又一道哭诉、求饶甚至谩骂的声音,将苏贵渊惊醒。
他握住拳头,像是一个上岸等死的鱼一般,左看右看,却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目中只剩下了绝望。
“我今日若被斩,妻儿怎么办?”
苏贵渊一遍遍的在心中问自己,最后,他却只能看向午门的方向。
想喊出一些冤枉,却张了张嘴,怎么都喊不出来。
不对不对!
昨日的奏疏,陛下看到了吗?
那是闲儿的奏疏,闲儿说,有可能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苏贵渊又想到儿子说的话。
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
儿子怕只是安慰他的,他才六岁,他甚至没有单独走出过杏花巷。
没见过多少人,也没经过多少事,自己怎么能寄托于那封奏疏呢?
一边想着。
他缓缓抬头,他不想听到那些求饶的声音,也不想看到那血淋淋的场景,他只能望向天空。
今天是个晴天。
正在这时。
在他旁边,脸色惨白,已经呼喊了好几声的上司李协,终于绝望。
他不再呼喊,而是也茫然的看着四周,似乎是看到了苏贵渊的奇怪举动,他忽然想到什么,声音嘶哑着问道。
“苏兄在看什么?”
苏贵渊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看着。
李协仿佛要在死前,驱除掉一些恐惧,到处找着话题。
“苏兄后悔吗?”
“贪与不贪都是死!”
“我三年前进照磨所当检校,那时候苏兄就是检校了,结果我只干了一年,就来到了这照磨所的照磨。”
“苏兄啊苏兄,你年纪都比我大。我拜访一些上司的时候,他们都夸你兢兢业业,哈哈,照磨所有你做好账目,他们才能放心升职。”
“若是都像我这个上进之途,可不就没有踏实办事的了吗?”
李协转过头,似乎想要在临死前挖苦一下苏贵渊。
但后者一直沉默不语。
“苏兄胆子比我还小,也对,苏兄是有家有室的人,临死前有苏兄在一块,倒是安慰我了。”
“咱们这个圣上真狠,宁可错杀,全不放过。”
“倒是苏兄我为你不值,此次陛下分明就是,逮着倒霉的杀。”
“五年时间啊,苏兄若是早早的努力,肯定早就离开户部,以你在洪武唯一一次的科举,考中秀才的名头来算,混不了好的,也能混个不差的。”
“结果怎么就一动不动呢!”
“人在京城,如此大好条件,却也趟进了这浑水。”
“可怜苏兄妻儿了,倒是跟着倒了霉。”
苏贵渊虽然没有说话,但耳边的声音,却像是钉子一样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洪武十年来,只开启了一届科举。
他人在京城,中了秀才!
虽然不如那些举人、进士,直接就拿到外派一方大员的官身。
或者直接进入御史台的清流行列,未来丞相都可期!
但怎么说,能进入户部直辖的照磨所,起点尚可,按照开国之初的进阶速度,他若是曾经稍微努力一些,何至于落到今日之地步?
之前。
他一直认为,只要做事勤勉,兢兢业业,在自己的任上做好每一件事,哪怕不升官,上官看在眼里,只要能在太平世道,养活妻儿也知足了。
可现在……
李协不是秀才,进入照磨所一年,当初还是他带的,就如现在一样“李兄、李兄”的叫着。
会巴结上司、会送礼,不管怎么都能让他们高兴,与各地往来也能收获不小的成果。
结果只有一年就爬到了他的头上。
他这些年都看在眼里,说羡慕也有,但他宁愿本本分分,始终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他贪了他该死!
可我没贪!
为什么还要被斩?
为什么五年苦劳,到头来还连累了妻儿?
为什么我曾经不分酷暑寒霜,日夜不寐,却也换不来当今圣上的公正查案?
为什么没人给我公道?
为什么要我临被斩,还要背上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的罪名?
大明朝堂成百上千个官员?
谁在护我?
我又在做错了什么?
“我害了妻儿!”
蓦然,苏贵渊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耳边的那些声音似乎尽去。
他一遍遍的嘶吼,就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愤懑全都喊出来。
旁边。
李协眼眸讥讽。
果然疯了。
他看着苏贵渊一遍遍嘶吼的样子,嘴角的笑容就越发的灿烂,这让他在临死前有一种折磨人的快感。
而苏贵渊的吼声,也根本没有人在乎。
实际上,现在他们这里,早已经哀鸿遍野,人人自顾不暇。
没人去关注他。
相反,倒是有几个和李协的,明知必死,骂也骂了,该求饶的也求饶了,倒是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不时发出渗人的笑。
终于。
李协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随着一个个的头颅落下,押送的士卒,很快来到了他们这里。
当身体被抓起的一刻。
刚才还讥讽苏贵渊,自以为看开的李协,却是再也忍不住,又继续呼喊起来。
而苏贵渊喊完之后,也呆若木鸡,双眼疲惫而绝望。
随着两人一同被拉到,那已经鲜血遍地的地方跪下。
苏贵渊一动不动。
李协反倒求饶起来,“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我是冤枉的,我们都是冤枉的!”
然而,这种类似的话语,身旁的刽子手,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
随着监斩的内侍一声令下。
“杀!”
大刀高高举起。
阳光照射在染血的刀刃上,似乎散发着血淋淋的光。
苏贵渊抬起头。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的全是过往的一幕又一幕。
都说临死前,脑海会自动闪过一生的画面。
而苏贵渊闪过的,却全是幼时战乱,跟着祖父、父亲逃亡,祖父死在路上,父亲来到这应天府后,不久也病逝。
幸而幼时,他苦读诗书,在这应天府通过写字等等的手段,也不至于将自己饿死。
他娶妻生子……有了家室。
他为人沉默,不善与人争执,很多时候,与街坊邻居的一些交道,甚至都是妻子出面。
他读的一些书,并没有在这种时候,起任何作用!
直到大明开国,万物竞发,勃勃生机!
洪武三年,第一届科举开始。
他因为所学,和那些江南大儒们对于四书五经的注解根本不同。
文章背道而驰,只落了个秀才功名。
但秀才,也是京城的秀才。
他直接进入户部,他可以给妻子很好的生活,他可以让儿子长大之后,可以进最好的社学,甚至进国子学。
他要将自己所能达到最好的一切,全都给儿子!
可是……
到了现在,又给了什么!
是被他这个父亲连累的流放?还是处斩?
苏贵渊闭上眼睛,心中的不甘、悔恨,却几乎化作怒龙要将他一口一口的吞噬!
我好恨!
我这一生,本不该如此!
若再给我一个机会!
若再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苏贵渊怒然睁眼,眼眶里的血丝,似乎要夺眶而出!
然而。
面对他的,却是又一声,无情的厉喝!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