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郊野遇袭
军士们也顺势渐渐压迫过来,但也没有敢贸然上前,夷人之刃寒光闪耀,林间杀气凛然。
“退后些,莘九。你们到水边等我,片刻我就能回来,对吧,年轻人?看起来我必须送送你了。”风大人从容准备向前。青衣人左手抱在胸前,右手拦腰用戈顶住老人慢慢向水滨退着走。经过之地,草丛中、道路上殷红点点。莘九和军士们向后让了几步,让两人过去,又跟着向前准备随时接应。相持之间,眼看已快到河滨渡口。“小人左臂划不得船,还请老大人相助。今日有所冒犯,实属迫不得已,请见谅,”青衣人正低低说着,猛然间双耳一振,戈尖即刻收紧,将老人笔直地挺在前面,用力咬出几个字:“尾巴到了”。
一阵阵尖利刺耳的鸣叫声从矮树林里呼啸而出,军士们迅速降低身姿,趴进了草丛和泥沙之中,车夫们拼命拉着惊叫的马匹向空旷的水滨逃去,小风也惊慌失措向莘九狂奔过去。“快趴下,有射兵——”伏低身子的莘九焦急地朝小风大喊,迎着箭快速向他折返而来。“都给我退后,让老子跟这贼人好好聊一聊!”一身青甲的带队军士嘶吼着从矮树林里大步而出,身边猎犬狂吠,十多个同样衣着的军士也从林间鱼贯而出,松散地一字排开成半圆形,用长矛将九夷使团围在中间。
年轻的射手停下来,他稀疏的羽箭浅浅埋进泥土,显得乱七八糟。草地上风啸马鸣,车夫们颓然而坐,小风在低声抽泣。“施八,你这笨蛋,今夜南仓校场,练不完三百箭不能睡觉!五十步远近,好人坏人一个都没伤着,唾沫星子都比你的箭有劲道!”带队者恶狠狠地看了看瘦瘦的施八,又回头死死盯住风大人和他背后的青衣人,啐了一口。
一片青石铺成的小路尽头,粗大的黑木梁交织成了小小的码头,一爿小舟停在那里。青衣人挟持着老人,坚定地向码头退去,面露凶光。四脚踩过的地方一片血红,吱呀作响。
带队者按住猎犬,高声讲起:“人们说,教化不行于小国寡民。瘦小的有施人,从前你们不敬天下共主,现在你们背叛自己的主人,逃亡时还杀了受伤的同袍,可真够为人不齿的。但是老子偏偏喜欢你胆大果断心狠手辣。小子,不管你为何要犯案潜逃、是谁指使、如何行事,都须从长计议。现在,你跟我回仓疗伤,查清楚这件事,我再杀你;或者你不跟我走,那就当场取你性命。老子向来说到做到。”
左臂疼痛的刺激,让青衣人的精神高度紧张,他努力压制住焦虑和颓废的心绪,扬声而言:“姒姓人,我也曾立于有施氏的朝堂之上。有施氏小,夏后氏大。高祖大河奔腾不息,滋润山川田野,洛水势小,但也可供养两岸百姓。兼收并蓄方可成就万川归海、天下归心,难道能重大河而轻洛水,贵有夏而贱有施吗?你们夏后氏,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和正义?来自东方的老大人,你可认同我的见解?”
青衣人舔舔布满血丝的嘴唇,左臂的鲜血早已浸透了麻衣。青甲军士持矛肃立,九夷人靠着马车聚在一起。莘九紧挨着小风,青衣人戈尖的金光映满了双眸。
“逃亡之际,伤者处处死路,不过是上天助他早日摆脱精神和肉体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你们有姒人造成的。如今夏宫小人当道,尽起昆吾、东夷之兵,假借不贡之名征讨我有施氏,连绵宫市成废墟,百里沃野无鸡鸣,人民妻离子散、曝尸荒野、身陷为奴。实际上只是为一个末喜,便灭了有施氏一国。这就是你的大国教化?夏后氏君昏臣庸,去正亲邪,失国不远矣。天下群起共讨之,这令人欢欣雀跃的场景,你们期待吧,哈哈哈!”青衣人陡然向天狂笑起来。
突然,空气里又是一阵刺耳啸鸣声,冲破西风朝码头而去。青衣人浑身一颤,瞬间向后跌落下去,一支三尺长的青铜羽箭携着极大力道从他肋骨间贯穿而出,又钻入右臂。猎犬反应极快,紧跟着飞箭冲了出去,一心要置人于死地。莘九也快速上前,大跨步顺势托住风大人,帮他站稳脚跟,回头一看,带头的青甲军士不知何时已经藏身在九夷的马车旁、码头的侧后方。他得意地站起身来,将一把柳木强弓扔给施八,迈步走上码头。
“天上之日,与蝼蚁何干?”军士沉重的脚步踩得木梁要散架一般,“施八,记下现场情况,带着兄弟们仔细检查这有施人身上,再扩大范围,搜查树林、道路、河滨,看有没有其他贼人的踪迹。”他顿了一顿,转向着脸色苍白的风大人浅浅鞠了一躬:“大人是九夷来使吧?我是夏宫在南仓的射兵卫,姒坚。小人追踪失职,让你们受惊了。现在贼人死了,按例还要周围检查一番,确保万无一失。另外,你们再没有见过其他贼人了吧?说句实话,我们怀疑还有漏网的小鱼干儿。”姒坚邪邪一笑。手下的军士们迅速按照命令行动起来,施八的骨刀飞快地吱吱作响,犬吠訚訚。
风大人摸了摸腰间,衣裳破处一阵发疼,用嘶哑的声音说:“射卫大人辛苦了。我们是九夷前来觐见夏君的使者,刚刚途经此地休息,不曾想横遭贼祸,正好仰赖大王的福分、大人的军威,才能安然无恙。请便、请便。”
乱局破坏了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姒坚没有发现什么,依旧命令施八他们抬着尸体离开了,南仓还有大麻烦。风大人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定定神再上路。九夷军士仍然持刀肃立,紧紧护卫着车马;车夫们着手安抚马匹;莘九忙着查看贡品和人员情况,发给大家风干的鱼饼填填肚子。还好没有人受伤。风大人和小风坐在车上,孩子的脸上还有泪痕。“爷爷,刚才死去的人,是坏人吗?”
“他是一个有施人。”一时间风大人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竟也不知道这一路带上孙儿是福是祸。“爷爷,刚才那个叫做施八的军士,也是有施人?”“应该是吧,善恶是非,又有谁时时分得清楚呢?你看,这世界上有各种虫子、各种花草、很多巍峨的高山,它们彼此不同,但都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人也一样,万物并行其道,这是天地间大神的意志。我们九夷,不能像夏后氏统治的那些大人们,把自己的精神放在天地祖先的精神上面,不遵天道,杀伐不息、争斗不止,这怎么会正确哪……”
“风大人,已近日中了,咱们上路吧!”莘九高声叫道。车夫和军士都上了马车,整装待发。莘九最后一个跑过来,利落地登上为首的马车,一声长叫“驾——”驱动着辕马向前方开拔。洛水泱泱,如同一缕丝带短暂地滑过九夷人的记忆。
似乎没有人注意,莘九马车上的杂物堆里有细细红色渗出,悄悄地滴落在马匹搅动的烟尘里,幻化成小小的红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