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万物皆可纸
老余头闻言,咀嚼着‘竹纸’两个字,原本期待的神色也变成了失望,叹道:“老朽当是什么新鲜物件儿,用竹子作为原料,早在蜀地和扬州数见不鲜,可是造出来的纸粗糙无比不能写字,竹子做纸不过是废材。”
“老朽爱纸如命,少监说的竹子,早已试过呀。”
裴武笑道:“余主事可是按照楮纸的工艺流程实验的?”
“不仅是楮纸,还有藤纸、麻纸的流程工艺皆试过,老朽当初发现这种原料的时候,也欣喜若狂,可惜废材就是废材,始终变不成金贵的纸。”
老余头越发的感慨。
裴武思忖道:“你选材怎么选的。”
老余头眼神里有些鄙夷,暗骂裴武是个门外汉,但又忌惮他少监的身份,只好道:“当然选取又粗又大的竹子,原料自是越多越好。”
宋璟见裴武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灵光一闪道:“少监,你的意思莫非是选材出了问题?”
“正是!”
裴武点头,对他道:“广平兄聪明,先不说后面的流程,单在选材上,余主事便犯了致命的错误,不管他后面的工艺有多精细,做出来纸张都粗糙无比。”
老余头显然不信,认为裴武哗众取宠,刻意夸大竹纸来欺骗众人。
造纸术的原理只要掌握了,其实什么原料都可以拿来做纸,无非可能在去除颜色上需要花费一些功夫。
他年轻的时候,甚至认为,万物皆可纸。
宋璟却露出截然相反的求学的态度,追问道:“请少监不吝赐教。”
裴武沉吟道:“竹纸的选材尤为重要,和楮、藤、麻不同,必须挑选嫩竹来原料,由于嫩竹的韧性很好,得到的纸泥越细腻,而且嫩竹去青后,颜色洁白,可以做出成色极好的白色纸来。”
老余头冷嘲热讽道:“无稽之谈。”
“这背离了造纸选材的原理,少监不要再误导人了。”
裴武也不恼,又问道:“老余头,你在试验竹纸的时候,焚煮的时间是多久?”
“十五日。”
裴武摇头,单从楮纸制造的流程上看,并未看出什么问题,说明要么是原材料,要么是火候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两个问题老余头在试验时都犯了错,无怪乎造不出竹纸。
裴武回忆着考公时,天工开物里面的考题,造纸法需焚煮八天。
“时间几乎长了一半,破坏了竹子的特性,我猜余主事你造出来的竹纸是一团团纸疙瘩是吧?”
老余头听他一语中的,也不由认真起来,打量着眼前信誓旦旦能造出新纸的年轻人。
“少监,你也相信,万物皆可纸吗?”
裴武一愣,顿觉得他思路清奇道:“我总算是知道老余头你为何能想出混合纸了?万物皆可纸,有趣,不过我只懂造竹纸。”
老余头闻言失望,勉强打起精神道:“那少监说,多久时间合适?”
“八天八夜。”
宋璟从袖袍里拿出了笔,在水池里涤荡了一下,又从拿了两张楮纸的样品,认真的做着笔记。
李元红则是听天书般的昏昏欲睡,张望着正在作业的工匠们。
全曹和李余福围着他们看了一阵,见裴武不再提问,催促道:“如何了?可对楮方匠交代清楚新型造纸术。”
裴武点头。
李余福知道裴武答应了武承嗣不会将真的造纸术交给推事院,见他很快聊完,暗道他在敷衍了事。
李余福了然于心,帮着打圆场道:“既然如此,老余头,你好生研究,将裴少监刚才讲的反复琢磨下,看是否可行,然后展开试验。”
全曹怒喝道:“琢磨个屁,按裴武说的办,直接投产。”
老余头被他激怒,指着全曹的鼻子骂道:“你们这群不懂装懂的假道学,造纸关系到朝廷文脉,岂是可以这般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亵渎的。”
“老朽死了也不造竹纸,这是浪费楮方局的人力物力,浪费老朽的时间!”
“纸不是什么玩物,你们不配指手画脚!”
李余福见老余头不配合,任由他发怒,也不制止,冷眼旁观,他巴不得老余头不给推事院面子,这样便可以拖延裴武造纸的时间。
全曹大怒,威胁道:“你怕死可以,你家人怕不怕死?你再敢说一个不字,休要怪本官明日将你的家小全部抓进丽景门里,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余头被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的问道:“你是推事院的人?”
“是!”全曹冷笑。
老余头当即从愤怒之色转变为惊恐之色,连连求饶,并答应全曹立即按照裴武指点的流程和原料进入投产。
“新纸造出来的时间需要多久?”全曹喝问。
“二十天内,老朽必然可以造出来,但丑话说在前头,若到时候还是纸疙瘩,这和老朽没有关系。”
全曹哼了一声,略带警告的看向气定神闲的裴武。
出了少府监,裴武对众人道:“能不能造出纸来二十天后见分晓,宫里造纸的差遣我现在交给宋佐郎,日后有关造纸术的进度,问他便可以。”
又转头对宋璟道:“广平兄,你可愿意接这个差事,督造竹纸。”
宋璟露出激动之色,拱手道:“造纸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少监既然信任下官,宋璟定然不会让少监失望。”
“该是我谢过广平兄才是。”
两人交心的一幕落在全曹眼里,变成了虚伪的官场客套,讥讽道:“裴郎与张氏兄弟般,贪玩呀!”
裴武借机发作,以此试探他:“全曹老兄,你不怕我在圣神面前,日日讲你的坏话,你的官职、脑袋很可能因此没了,我既和张氏兄弟一样,你觉得我对付不了来俊臣,但对付你总归绰绰有余。”
全曹眯着眼看他,抿着嘴不说话。
“全曹,我命你跪下来求我!”裴武大吼。
一旁的李余福、宋璟、李元红都呆住,不明白裴武为何突然发难。
全曹阴狠的笑了笑,露出看可怜虫的表情,旋即又摇了摇头。
“裴郎请自便,老夫岂会怕了你,哈哈哈。”
说完,全曹如高昂的公鸡般拂袖而去,留下裴武一脸思索的伫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嚣张跋扈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