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成不变的终结

2019年，杰出的量子物理学家戴维·多伊奇发表了一场引人入胜的TED演讲。他在那场演讲中提出，宇宙本身其实相当单调乏味，并把这一情形称为“巨大的一成不变”。

这样的说法也许会让一些天文学家大动肝火。其实多伊奇的观点可以总结如下：在约137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时期，数之不尽的、激动人心的崭新事物开始出现，包括原子、分子、第一批行星、恒星、流星和星系的形成。不过，这些新事物的绝大多数出现在距今130亿年或120亿年之前。实际上，它们大多是在宇宙诞生的前3分钟出现的。

按照多伊奇的说法，从那时起，我们所知的宇宙在数十亿年里基本上一直在重复几乎不变的现象：恒星、彗星、荒芜的星球、黑洞等等。

当然，有些现象非常引人注目，例如恒星的爆炸。但是无论在何时，假如你在太空中的任意一个地方放上一个摄像头，你几乎都会发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看不到任何有趣的事发生。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想去火星，那一定特别刺激。但是，等到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我们究竟该做些什么呢？火星上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有机生命，也许一小块巴西雨林中的生命活动就比整个火星表面的还要丰富。

当然，天文学家也许会告诉我们，天体处于相对运动之中。正是由于这样的单调乏味，今天的人们才可以相当肯定地预测天体数百万年，甚至数十亿年之后的命运，同样，人们也可以回溯天体在史前数百万年，甚至数十亿年前的模样。这样的情形堪称“巨大的一成不变”。这种一成不变不仅仅是缺少运动变化。截至目前，人类仅仅探明了几百种地球之外独有的化学物质。相比之下，我们在地球上任意一只动物的身上都可能找到数十亿种不同的分子。

造成宇宙空间巨大的一成不变的一大原因是多伊奇所说的“等级法则”。在宇宙中，较大的物质不受较小物质的影响，但是较小的物质可能被较大的物质改变甚至摧毁。当一颗彗星撞上一颗恒星时，恒星变大了一点儿，但彗星被彻底摧毁了。两个不同的事物融为一体，多样性让位于单一性。

打破等级法则

实际上，就像多伊奇随后指出的，这个法则存在一个让人拍案叫绝的例外：地球。在我们这个可爱的星球上，巨大的一成不变被打破了。它变化出数十亿种繁多样态，从微小到显著，难以尽数。在地球上，把摄像头或者显微镜放在任何一个地方，我们都能看到持续不断的运动变化、惊喜和接连上演的好戏。这一切奇迹来自DNA（脱氧核糖核酸），它成就了数百万种生命形式和数十亿种化学物质。

就这样，在我们的生物世界里，等级法则变得不再适用。可以想见，当两个DNA分子在受孕过程中相遇时，它们总是会产生新的事物——从无例外！这恰好和等级法则背道而驰。地球上的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也有很大的不同。同样，与等级法则相比，小小的存在，即DNA，实际上控制着大大的存在，也就是整个生物的其余部分。举例来说，人体中的DNA仅占总体重的0.1%，可它完全控制着其余的99.9%。这是对等级法则最大的违反，或者说它走到了等级法则的反面，建立了“自发式创新”法则。

精彩远远不止于此，因为DNA创造和控制的不仅仅是任何一个时点上的生物总量。早在生命起源之前，地球上的天空和海洋是浩瀚无垠的褐色和红色，就像现在的火星一样。直到DNA让植物的光合作用成为可能，才为大地带来了广袤的绿色。然后植物产生了氧气，把湖泊、海洋和大气层染成了蓝色。DNA还创造了贝类，贝类为海洋底土带来了洁白的石灰石。

也就是说，DNA这种需要借助电子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微小分子重塑了地球的整个面貌。实际上，人们必须深挖到地下，才能找到一把没有明显受过DNA影响的土壤、黏土、沙子或岩石。多伊奇指出，看似微不足道的DNA产生的整体影响是它本身的1040 倍。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什么等级法则，更不会有“巨大的一成不变”了。

递归智能

当然，作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大约30万年前，DNA创造了智人，并把我们塑造成独一无二的物种：只有人类能发展探索性知识（解读世界并建立相关假想），并把这些假想转化成充满想象力的创新。通过赋予我们这种能力，微小的DNA启动了一个不断加速的过程，它不仅包括自发创新，还包括递归智能。递归智能指某种智能创造更多智能的现象。不仅如此，它还会在一个正向反馈循环中产生级联创新。因此，从本质上来说，DNA不仅改造了整个地球，还把地球变成了一台失控的超级计算机。

是的，这都是DNA的功劳，这些肉眼看不见的微小分子实在了不起。我们会在下文谈到这台失控的超级计算机是怎样不断加速的。

重新定义一切

所以，DNA创造了拥有独特大脑的人类，人类后来又发展出批判性、理性和创造性的沟通和思维能力，这反过来又催生了新思想的不断交流，新思想由此不断得到检验和提升，这一切最终创造了我们今天生活其中的、多姿多彩的世界。人类有能力在现有知识的基础上不断提升，所以未来一定比现在更加多样化。戴维·多伊奇曾经指出，有一天人类甚至可能掌控整个宇宙。我们会不断用创新取代单调，最终“唤醒”整个宇宙。这个过程从过去开始，一直延伸到未来，画出一条迷人的轨迹。不过，有趣的是，情况并非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