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幕交易:揭密华尔街的炫目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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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套利泰斗波斯基

多年来,波斯基一直是新闻记者一个最可靠的消息来源之一。如果记者得到一则小道消息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股份已累积到可能有并购交易,那么波斯基便是记者首先要打电话查证消息真伪的华尔街人士。他很厉害,透过分析股票的交易形态,就能判断这场并购游戏到底是悬而未决或是已在进行中。通常他可以对涉身其中的人物作个简明的描绘。波斯基身为套购者的泰斗,只要他想要,他就是内线消息的源泉。

当然,我一听到他被逮捕的消息,马上便了解何以他对华尔街最隐密的秘密知之甚详而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我从不怀疑他曾利用行贿的手段,获得某些消息。因为他提供的消息不仅很棒,而且是十全十美。而十全十美的消息,总有倾向非法的嫌疑。

“十全十美的消息”这个词,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主要是投资银行家贝克的关系。他因为特立独行的交易风格,以及在交易桌上如猎犬般的奇特作风,而有“华尔街疯狗”之名。在80年代早期,波斯基与华尔街其他做手仍在趾高气昂时,贝克就在电话中对我说:“很快就会出事了,波斯基的下场将是一文不名。你应当揭发这个混蛋。我告诉你,他的故事如果出版,一定会畅销,而且我保证帮你收集他的犯罪证据。他在交易中用了那些‘十全十美的消息’,真是罪有应得。”

我喜欢“十全十美的消息”那个词,真是恰如其分。不幸地,或许也可说是幸运地,我并没有听从贝克的建议,与他联手追根究底。他随后加入了欧本海默公司,担任兼并与收购单位的主管。那段期间,他巴结上《商业周刊》另一位撰稿人毕安柯,由毕安柯报道他的功业。那本书中提及贝克曾缠着一些记者,要求他们揭发波斯基的所做所为。但毕安柯也透露了贝克说话过分夸张,有公然虚构其生平的毛病。

我和贝克只不过是通过电话而已,但我和波斯基倒是真有一点交情。我们偶尔在第44街的哈佛俱乐部小酌一番或玩玩回力球。虽然他不是哈佛大学的毕业生,更不是教职员,但他却是俱乐部的会员。史都华在他的畅销书《贼穴》中提到,波斯基捐了一笔钱给哈佛大学最不著名的公共卫生研究所,就凭这笔钱加入了俱乐部,而且还被提名担任该所监事会的监事。他觊觎的“教职员层级”职务,使得这位底特律法律学院的毕业生,成为哈佛俱乐部的会员。

在我们偶尔相交的时光中,波斯基从来不曾主动单方面透露什么消息,让我写专栏。一般说来,我针对特定情况所提的问题,他才会答复。但是有一回事实上,正是他于1986年11月发表惊人自白之前两个月他打电话到《商业周刊》找我,他说有个故事可以供我参考,但是我不能泄露消息的来源。他有意将全球知名的比佛利山庄大饭店卖给美国一家大型航空公司或东京一家连锁饭店,或者是另外几个美国投资集团中的一个,其中包括金融家戴维斯领导经营的企业集团。我在专栏中发表了这个故事,算是一条不大不小的独家新闻。两个月之后波斯基被捕,这是一则惊天动地的独家新闻。就在波斯基被捕的几个月之后,戴维斯与他的人马便将比佛利山庄大饭店这个烫手山芋脱手了。

大约在波斯基被捕1年之际,恰好是“黑色星期一”1987年10月19日,道琼工业指数继前一周的遽跌之后,又直线下降508点,跌幅之深创历史新高;故有“黑色”之称。过后1个月,波斯基被关进了加州隆坡的联邦监狱服刑22个月。随后他转往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一个中途之家待了4个月。接下来6年,不论在狱中或被释放之后,波斯基都不能与外界接触。他也不接受采访。就一个新闻广播中经常提到的名字、被人定罪的套利泰斗而言,他非常成功地避开公众的眼光。因此当他于1993年6月自加州拉荷拉的寓所给我打电话时,我可真是相当惊讶。

我们大约有7年之久不通声息,其间我的生活大同小异,但他的生活却有天翻地覆的改变。或者说,他的生活真的改变了吗?我想找出答案,而他也同意让我去找答案。

1993年10月,我们在纽约市曼哈顿区第55街上的半岛大饭店大厅酒吧会面。他那时57岁,看起来神采奕奕,身穿深蓝色的亚曼尼名牌西装,白色丝质衬衫,系着梵赛奇设计的领带,白发齐肩,这与他1990年离狱时被拍摄到的前科犯模样,几乎有天壤之别。

出狱时的波斯基看起来有点像休斯晚年的样子Howard Hughes,美国军品、国防工业及娱乐业大亨,曾与许多女星同居、结婚,以风流自许。晚年生活隐密,现已去世。而波斯基1993年的新化身则十分和蔼、彬彬有礼,而且自信满满。他的双眼一如过去意气风发时那样的锐利,对事物充满了好奇。我在半岛大饭店见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不像是经历过各种接连不断的财务危机、法律危机的人。而波斯基立即证实了我的想法。

“我正享受在媒体中隐姓埋名以及‘毫不存在’的生活变化。”我们才刚交谈,他便浅笑着说。他将自己与米尔肯作了个区分,米尔肯下狱有部分是因为波斯基作证所致。“我不会像米尔肯那样,在荧光屏上振振有词,坚持从来没有赚过一块肮脏钱。那真是荒唐,一篓子的胡说八道。”

除了那段评语,波斯基绝口不谈80年代华尔街上其他主要的玩家。

我必须承认,我对波斯基在狱中的日常生活感到好奇,主要是因为我知道他在入狱前是个相当挑剔的人。根据他前妻希玛的说法,波斯基教子女不要冲马桶,因为那是“佣人的工作”;希玛还说,当这位老兄下班后,回到他位于纽约市北方西契斯特郡价值千万美元的豪华巨宅,一进家门就要品尝热度恰恰好的特制鲑鱼。要侍候他吃这顿饭,便得准备五六块鲑鱼排,每隔10分钟放一块进炉中烤。等到他在桌旁坐下来时,其中一块才会热得恰到好处。

我请波斯基针对此事加以评论,但是他婉拒了。

但是,我敢打包票,波斯基在狱中一定得自己冲马桶,即使牢里的牛肉多半烤得太老,他也必须吃光光。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过这些事我都无法证实,因为他绝口不提狱中的生活。对于一个在事业巅峰时,曾是华尔街最有影响力、各方争相打探的市场权威,又是美国企业的大执法,可以拿手上掌握的30多亿美元现金去突袭接管的人而言,不愿意谈他坐牢的糗事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花很多时间去回顾,尤其是回顾牢中生活。

他都读些什么书呢?心里头都在想些什么?波斯基将这些问题搁在一边。“大家知道我是前科犯,一个下过狱的家伙,”他解释道,“如果我专谈那桩事,牢笼里的菜鸟的形象就会在我心中挥之不去,那等于把自己再一次送回牢里去。”

他只想谈出狱以后的生活。而他向我保证,新生活妙不可言。只要他想要,随时可以来一客特制、热度恰恰好的鲑鱼晚餐。

“生活绝对快乐!”他吆喝着。“信不信由你,我现在过得很惬意而且十分满足。我现在拥有最宝贵的东西便是自由。而我说的自由不仅是出狱而已,此时此刻,我可以随心所欲。我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自由投资或买卖任何东西。当然,我不能替别人做掮客或是资金管理人,因为法律禁止我在提供投资建议或服务时收受费用。但是如果我愿意免费提供他人建议,譬如说,叫他们买IBM股,也没人管得着。”

虽然波斯基的确可以在美国自由自在地管理及投资自己的金钱,但是根据他华尔街一位老友的说法,他的资产与重大投资,包括他被捕时未被政府没收的基金,都必须藏在海外某个地方。这位仁兄说:“他现有的任何钱财,铁定都在美国政府管辖的范围之外,理由明显至极,其中之一便是为避免与国税局有任何瓜葛。”

华尔街另一位对波斯基目前种种活动知之甚详的证券商声称,自己是荷属安地列斯群岛一笔10亿美元基金的幕后首脑以及真正的金主,虽然,表面上这笔基金是属于以另一个人为首的一家外国公司。不过,那笔钱中大约有三分之二是波斯基的。

华尔街盛传:波斯基与希玛对簿公堂的离婚,根本是预先排演的一出戏,尽管波斯基还要求赡养费,他与希玛公开羞辱对方也让小报与大报都尝到了甜头。那种了无新意又不登大雅之堂的报道,似乎是为一场骗局所付的高昂代价;但是批评波斯基的人士却乐此不疲。他们声称波斯基赢到手的2000万美元现金、一幢价值250万美元的房子,还有每年可得到18万美元赡养费,是早已预谋好的。让他可以合法花用委托希玛保管的几百万美元现金,以及藏在瑞士与荷属安地列斯群岛密码帐户中的钱。

坐在半岛大饭店吧台啜饮着意式咖啡,波斯基委婉地拒绝对自己的财务或离婚事件发表意见。

“波斯基与华尔街上他昔日的哥儿们来往频繁,但那总不会是非法的。”波斯基一位老友补充道。他还说,因为波斯基藏在荷属安地列斯群岛的基金大量投资在美国证券上,所以他成了部分同僚的大主顾。如果这个说法正确,那么波斯基昔日生意上来往的知交好友,大概都为波斯基回到这一行而感到兴奋,这些人都准备借助他的买卖技巧与挑股慧眼而获利。过去几年来,他已为朋友们赚了许多钱,朋友们都不可能背离他或破坏他的声誉。

“只要波斯基的操作保持不动声色、低姿态、‘合法’,”他以前的一位同事说,“大家都喜欢和这只老狐狸做生意。”

旧雨新知都乐于与波斯基为友,还有一项考量:被抓过的事实表示他的确从事内线交易这种勾当。华尔街上许多人每天都做内线交易,但他们不像波斯基那样能经手大把大把的钞票,所以始终逍遥法外。这点金融圈中人人心知肚明。

1994年4月1日,波斯基和我再度于半岛大饭店会面小酌,此时市场正好由年初的历史性新高点跌落了近10个百分点。这波回跌是在联邦储备理事会短期调升利率之后发生的,大多数的投资人认为利率还会走高。他们猜对了。在波斯基与我二度会谈之后3星期,联邦储备理事会做出当年的第三度调升利率,投资人对股市走向深以为忧。

然而,波斯基认为股票会上涨。“我对股市十分乐观,我想它现在正是逢低接手的好机会。”他说。联邦储备理事会主席葛林斯潘认为,为了有效遏止通货膨胀,必须尽早提升利率。波斯基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说:“在我看来,现在谈通货膨胀,言之过早,联邦储备理事会真是反应过度。”

果然,波斯基宝刀未老,在挑选股票上还是老辣的姜。当年他意气风发时,曾拥有比佛利山庄大饭店;现在,带有传奇色彩的洛杉矶柏莱尔大饭店即将公开标售的报道,再度燃起他对饭店股的兴趣。这项消息挑起了他的兴趣。当波斯基与希玛拥有比佛利山庄饭店时,他曾打算要买下柏莱尔大饭店,可是他出的2700万美元,被石油大亨女继承人杭特的3600万美元比了下去。两年之后,杭特女士以1亿1千万美元的高价将高雅的柏莱尔大饭店卖给了一个日本财团。如今日本人可能要卖掉这份产业。

如果日本财团真的要卖,波斯基恐怕要再度失望了。因为其他有钱的投标人士,包括好莱坞音乐巨子盖芬、总公司在洛杉矶的聚居地资金公司,或许还有汶莱的苏丹,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片产业。

时间接近下午5点钟了,人潮开始涌进半岛大饭店内铺着厚地毯的大厅,而这些知情的纽约人认得波斯基的容貌。即使民众不知道他是谁,好奇的眼光还是投向他那深棕色的肌肤、飘动的银发以及雅致的衣着。但是大多数的酒客与食客都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他们的侧目不只是好奇而已,这种目光有着不以为然、甚至充满敌意的神色。在酒吧大厅停留的期间,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友善认可或同情的信息。所以,我可以判定这些人并非来自华尔街。他们顶多是礼貌性地与我们保持着距离,不经意地给予波斯基使几个冷冷的眼色。波斯基似乎对他人的注意视而不见,但是自认曾是第一号人民公敌的念头,毕竟未曾消失。事实上,如果说7年前的哪件事还使波斯基耿耿于怀,那便是这个恼人的想法举国上下都说他有罪。

“我知道我犯了法,”他对我强调了不止一次,“我已经对社会还了我的债。”就他而论,他的案子已成过去。“那些事已全部了结,抛诸我脑后了。也没有任何悬而未决的官司,该是我向前迈进的时候了。”

这是个让人不难理解的愿望。

波斯基宣称:“我觉得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如今我已心平气和。我生命中的轻重缓急也有所改变,我真的觉得好极了。现在我身边都是真挚的朋友,生活过得很愉快,一切都太好了。”这个人不但曾将华尔街搅得天翻地覆,还使许多投资人与其家人感到惶惶不安,那些人全都卷入了美国历史上一场最大的金融丑闻。

波斯基还说:“现在我可不是日日与铜臭为伍。”

他有多悔恨呢?他说他真的为自己行事逾矩而感到抱歉,但是他认为自己所受到的惩罚包括1亿美元的罚款有点过了头。

他对自己的罪行有什么“解释”呢?波斯基设法逃避这个问题。当我暗示说,他的名字将永远与80年代的“贪婪成风”连在一起的时候,他说:“那不只是金钱或贪婪的问题,还有许多其他的因素,可说明为何发生那些事,以及我的行为所为何来。事情不是那么单纯便可以解释的。”

事发当时,波斯基很快地就与检方达成协议,他同意认罪,交换检方以较轻的罪名对他起诉。而多年后,他拒绝评断此举是否正确。有些法律专家断言,波斯基过早认罪,犯了法律上一个严重的战术错误。如果他坚不吐实,与当时的美国司法部长朱利安尼奋战到底,结果可能迥然不同。然而,这又是波斯基无意重提的一桩旧事。

他雄辩滔滔地问我:“怎么就没有人提我善尽职责、努力工作,做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公民的那些日子呢?我并不是最近才开始对孩童亲切、拥抱他们、并为他们的福利捐款。我做过慈善事业,在我闯事业之初就捐赠给各种基金,那些善事可是早在我误入歧途之前便做过了。”

因此他对媒体有些埋怨,也认为媒体处心积虑抨击他。他坚称当时没有人想到要平衡报道华尔街其他角落所发生的事。他希望大家注意他在80年代那股歪风弥漫着金融市场时的表现。他辩称,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个随波逐流,被这股腐化、贪婪与颓废之风席卷的众人之一,且是少数被逮捕的人之一而已。

波斯基起身,准备结束我们的谈话。他说,如今他能常与孩子们共度新生活,妙不可言。他的儿子比尔是位作家兼编剧,4月份在百老汇外圈的广场剧院首次上演他的摇滚音乐剧“堕落天使”[1]。这出剧中有一部分就在描写作者如何因应父亲罪孽深重的重犯情境。波斯基参加了首场开演。他的女儿是个法律系的学生,而他的另一个儿子也在念大学。

“现在我要做点对我而言非常有趣又非常重要的事,”波斯基一边总结,一边同我握手。“我要到哈林区的圣若望教堂去望复活节的弥撒,并且听听复活节的音乐。”

注释

[1]此为美国投资怪杰沃伦巴菲特称呼高利债券的前身所用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