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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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忆千河

写罢《陇头流水》,意犹未尽,又禁不住想起千河。

那散漫而下的陇山流水,有一部分自东南麓蜿蜒而下陇县、千阳,至宝鸡注入渭水,这就是千河,亦名千水,长不过三百来里,有谁会关注她呢?我却对其别有感情。

只因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我曾两度由宝鸡奉调平凉,供职于驻凉部队机关,而妻子带着孩子仍留在驻宝部队工作,家仍安在雍地,因而我便常要在雍凉之间奔波。记不清哪一个清晨,又一次还家之后,我复由宝鸡北上,奔赴陇东的平凉。汽车贴着一条河谷疾驰,公路的前身便是千(千阳)陇(陇州)古道,亦是古丝绸之路出陈仓北上的必经要道。凭窗俯视,千河在右侧切割着丘陵与台原,挟着岁月朝东南赶路,我却擦着她的肩膀往西北趱程,无形中就含有一种寻溯的意味。猜度着岸边沉积的新石器文化遗址,遐想着当年的马蹄嘚嘚,兵车辚辚,驮队成群……翻过一道大岭亦即千阳岭,秀美的千河又贴着山根迤逦迎来。北岸就坐卧着古朴的千阳县城,溪水悠悠,青山隐隐,禁不住忆起唐代诗人韦庄《汧阳县阁》中的句子来:

汧水悠悠去似絣,远山如画翠眉横。

僧寻野渡归吴岳,雁带斜阳入渭城。

……

原来千阳旧作汧阳,千水旧作汧水,皆因汧水流经岍山脚下,即古称西镇吴岳的吴山(《尔雅·释山》以吴山为西岳,故有吴岳之称)而得名。这里需要附带说明的是,60年代初,正值简化字大力推行,人们遂嫌“汧”字冷僻且笔画较繁,便依谐音将其通假成了“千”——简便是简便了,但在我看来,一字不同,却失掉了多少古意与情韵。类似的情况,在文化积淀深厚的悠悠秦地还有不少(例如盩厔县简化为周至县),这是题外话,不便在此讨论。回过头再来细品韦庄此诗,显然乃写于某个暂时边静烽熄的和平空档,而若换一重时空,那些衔命疾奔的陇头戍卒,该是无心欣赏眼前美景的吧。

出千阳县城,地势不断升高,及近陇县,渐有塞下清肃之意。记得一年盛暑,我由平凉经陇县南下,虽一路夏绿浓似内地,风景不殊,莫名的空寂中总觉得若有所失。可究竟失了什么呢?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一脚踏上千阳地界,那路边树上的鸣蝉一声聒噪,方猛然醒悟——原来缺了这件物事!而高寒之地是不生知了的,一种亲切感无以名之。

陇县城在千河南岸,古称陇州,并置陇关,即著名的大震关,传为汉武帝登陇山遇雷震而得名,是古时千陇道与通往长安的回中道交汇处,又是秦陇咽喉,甘陕锁钥,向为西北要塞。这里已处千河上游,愈往前行,千河愈显凄清,鸣声溅溅,仿佛从苍凉、凄怆的远古流来,还混合着流不尽的泪水。请听明代人高瓛的《陇头水》:

……

抽刀斩水水不绝,拔山塞川川更咽。

前军洗疮血尚存,后军滴泪水复浑。

……

那是怎样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啊!

所幸这一切早已随岁月远去,自古“地贫唯卖陇山鹦”(韦庄《汧阳县阁》)的千陇人的悲惨也已成为历史。如今的千河流域,川原肥沃,林木繁茂,农牧兴旺。在古代就灌溉过周原文明的千河,而今已成为造福人民的欢乐之河,正谱唱着陇头新歌!

199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