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雏凤
这天,朗声丽和往常一样,忙完酒店的工作,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按时来到汪教授的教室。可是当朗声丽到了教室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教室的门是锁着的。朗声丽有些诧异,半年来,这是第一次,每次都是汪教授在教室里等她。她站在教室门外,从包里取出书,借着并不明亮的走廊里的灯光看起书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直到十二点,仍然没有看到汪教授。朗声丽收起书,离开了教室。她在路上想,汪教授可能有事,今晚没有来。
一连一个星期,朗声丽每天晚上按时去,但教室的门仍然是锁着的。她感觉不太妙。
第二天,她请了半天的假,到音乐学院去找汪教授,由于朗声丽平日只知道听课、学习,只知道汪教授姓汪,至于汪老师叫什么名字她都不知道。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听到了汪教授的家在哪里。当她找到汪教授的家后,她听到了他的噩耗,汪教授因多年操劳过度,突患脑溢血,不幸去世了。当听到这个噩耗时,朗声丽身体突然战栗,双脚发软,头一阵晕眩,身体就要倒下去。她急忙用双手撑着墙,极力不使自己倒下。她倚着墙很长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泪水在唰唰地往下流。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旅馆的时候,她才想起要见奇峰大伯。她给奇峰发耳伴,耳伴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朗声丽一连发了几十次,耳伴仍是没有声音。时间在煎熬里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在极度悲伤中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等到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钟了。她顾不了漱洗,又给奇峰发耳伴,但仍是联系不上奇峰。朗声丽不停地发,发狠地发,近似疯狂地发,一连几十次,她快要疯狂了。
朗声丽顾不了那么多,便到电视台去找奇峰。她很疲倦,但她更悲痛更着急,她用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电视台。她找到了奇峰的摄制组,得到的消息是:奇峰半个月前在西域高原拍摄纪录片的时候不慎跌下悬崖身亡。又一噩耗击来,朗声丽一个踉跄倒在地,要不是身旁的人扶着,她一定会重重地摔在地上。旁边的人扶着毫无知觉,也好像没有声息的这个小姑娘到靠墙的长沙发躺下,大声地呼喊着:“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姑娘好半天没有知觉,见到此情形,有的端来水向她的嘴里灌水,有懂一些抢救知识的人,先是用手到鼻子前面试试还有没有气息,后又用手号号她的脉搏,说:“脉搏和呼吸都很微弱,赶快打120叫急救车!”
“快叫急救车。”有人边说边发耳伴叫120。
这时,人也越聚越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语句之中都显得很着急。但大家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守在朗声丽的身旁陪伴着她。
渐渐地,朗声丽恢复了一些知觉。她努力睁开双眼,先是看到了天花板的模糊轮廓,又吃力地扭翻着疼痛而沉重的头颅。她的眼睛里呈现了身边人的轮廓,渐渐地看清了他们的头、脸。她看到了他们着急的表情。她开始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后来明白了自己是在电视台昏倒的。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昏迷过去。她紧紧地咬着牙关,用无力的双手支撑自己的身体从沙发上站起来,但一两次都没有成功,后来是在身边人的帮助下才站了起来。
她推开扶着她的人们,离开那沙发向大门口走去,但还没有走几步,便又要跌倒。身旁的人一步也没有离开她,见朗声丽摇摇晃晃的身体,便又扶着她走。
有的人说:“姑娘,你还是先躺下吧,休息休息再走。”
有的人说:“姑娘,你的家在哪里,把耳伴号给我,我叫你家人来接你。”
有的人说:“姑娘,你在这里休息,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我要回家。”朗声丽喃喃地说。
“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去。”说这话的人可能是电视台摄制组的负责人。
“我要回家。”朗声丽一边说一边向大门口走去,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
众人看这小姑娘不听劝说坚持着要走,那个像是负责人的人说:“小孙、小李,你们两个人负责护送这姑娘回家。不管她到哪里,她没到家你们不准回来。”
这两个人也是小姑娘,只是看上去年龄好像比朗声丽大几岁。她们爽快地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小孙和小李扶着朗声丽上了自动驾驶小车。一两个小时后,她们将朗声丽送到了她住的旅馆的房间,见朗声丽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身体各方面都比较正常,又看到她吃了一小块食品,便将自己的耳伴号告诉朗声丽,回去了。
短短一天的时间,朗声丽弱小的心灵遭受两次打击,将她几乎推到死亡的边缘。朗声丽从小在边远的山村长大,由于父母身体不好,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要起床看书再上学,放学后放下书包仍要干家务,一直干到天黑。虽说有父母双亲,但母女、父女之间很少说话。到了北京,遇上了奇峰和汪教授,才使她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奇峰不仅为她找到了老师,还给她找到了工作,还经常到旅馆看她,有时晚上到教室陪她上课。还有那汪教授,每天晚上那么晚为她授课,他那么倾尽全力,诲人不倦。朗声丽记得有一天晚上,汪教授身体不太舒服,好像还发着烧,但仍然坚持着给朗声丽讲课。奇峰和汪教授的关怀、帮助,使朗声丽感受到无比的幸福快乐。她以坚强的决心和毅力刻苦学习,要以优异的成绩报答他们的关怀。她憧憬着有一天到舞台上唱歌,憧憬着有一天成为全国一流的歌唱家。她要让他们为她骄傲,奇峰和汪教授是朗声丽的天,朗声丽的地,是她最亲最亲的人。既是心灵的导师,也是精神支柱和依靠。可是,这两位恩人、恩师先后离她而去,顿时使朗声丽的天地轰然倒塌,使她顷刻之间没有了依靠,使她的憧憬、梦想立刻破灭。她陷入痛苦的深渊难以自拔。她在床上昏睡了三天,不吃不喝。直到旅馆的服务员要她交房费,她才勉强起来,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高能食品。当她打开自己的脑伴时,发现只剩下几千元,根本不够房费。这时她才想起要到酒店上班,到酒店领这个月的工资付房租。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到了酒店,酒店的负责人告诉她,由于她一走几天找不到人,发耳伴也无应答,因此,她的岗位已经另外请人了。那个负责人请朗声丽谅解。朗声丽倒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她已经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朗声丽离开了酒店,拖着疲惫的两腿往旅馆走,刚走出酒店大门十几米距离,便听到一个男的声音叫她。
“朗姑娘,有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那男的对她说。
朗声丽循声望去,看到了酒店的墙脚有一个男青年,那个男青年的旁边放着一把小提琴、高低音鼓和一个音箱。朗声丽记起来了,这几个月,当她从酒店回旅馆的时候,每天几乎都能看到他。他常常在那里拉小提琴,打高低音鼓。刚开始时,朗声丽还听不太懂,但随着到音乐学院汪教授那里上课时间的增长,她对其他乐器也慢慢懂得了一些,慢慢地也觉得那个男青年的琴拉得不错,鼓也打得不错,甚至时间一长,也觉得蛮好听的。但由于朗声丽要赶去上课,每次都是从男青年那里匆匆而过。今天,听那男青年第一次叫自己,她才注意到他。
“姑娘,看你气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那个男青年盯着她看。
朗声丽没有说什么,只是对那个男青年瞥了一眼。她觉得那个男青年长得没有什么特别,个子不高也不矮。五官端正,脸庞圆圆的,脸上挂着微笑。
男青年见朗声丽没有回答他的话,还是继续走,他便跟上朗声丽几步,说:“姑娘,是不是被酒店辞了?”
听那青年话,朗声丽停下了脚步,那意思是你是怎么知道。“你不要难过,这酒店经常辞人。”男青年又进一步说,“不知姑娘找到了新工作没有?”
朗声丽停下了脚步,多看了男青年几眼。
男青年见朗声丽停了脚步,又说:“朗姑娘,你的歌唱得那么好,那么美,一定能找到一个可以唱歌的地方。”男青年见自己的话引起了朗声丽的注意,继续说,“姑娘,你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歌唱家。”
朗声丽心想,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歌唱得好。
其实,朗声丽不知道,男青年到这酒店门口的围墙脚下已经两三个月了,他听过朗声丽在酒店高兴时唱的歌。他是被深深吸引才到这里卖唱拉乐器的。一连几天没有看到朗声丽,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当他看到朗声丽疲倦憔悴的样子,他就预感到在朗声丽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紧跟着她。
“朗姑娘,我能陪你走走吗?”男青年说。
朗声丽没有态度,她此时心如死水,对生活、对自己的前途只有绝望,她现在就想回家,回家!北京不是自己待的地方,她要回家,越快越好。
男青年不管朗声丽同不同意,收拾好自己的乐器等,便追上了朗声丽说:“朗姑娘,你是要去哪里?”
朗声丽无言,继续走她的路。
男青年也不吱声,跟着她走。
朗声丽想到了同乡高敏,她给高敏发了一个耳伴,她想问高敏借一些路费回家,但耳伴里没回音。她一连拨了很多次,耳伴里仍是没回音,她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她又一次觉得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现在的她,身无分文,怎么办?怎么办?
男青年看到了朗声丽窘迫、不安和绝望,对她说:“朗姑娘,不要着急,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帮助呢?”
“朗姑娘,不要着急,你先休息两天,明天我带你去找工作。”男青年说完,给朗声丽找了一家旅馆,安顿好她便要离开。
“等等,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朗声丽见男青年要走,便急问。
“我叫赵康尔。”男青年答完就走了。
赵康尔叫朗声丽“姑娘”,其实他年纪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几岁,比朗声丽大不了几岁。他三年前毕业于国内著名大学的音乐学院作曲专业。他本可以按照父母的规划,毕业后读研究生,读博士,然后到大学里当老师,当教授,当作曲家。可是他天资聪颖,学习能力极强,他只用两年的时间就学完了本科四年的课程。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缺点什么,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强烈。他很苦闷,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的烦恼、迷惘、困惑纠缠了他一两年的时间,当他即将按照父母的意愿报考本校的研究生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自己到底缺什么——生活。他认为,自己虽然学习了不少的理论知识,学得非常认真刻苦,但就是创作不出好的曲子,为什么?就是因为自己缺少生活,艺术离不开生活,没有生活的艺术是矫情,是无源之水,是无本之木。虽然有人工智能、机器人作曲,但人类对生活的情感是机器人无法代替的。赵康尔用脑伴给父母发了一个邮件,告诉双亲,自己不考研了。自己决定从明天起独立地走向社会,融入社会中去。没过多久,几乎是赵康尔发完邮件的半个小时内,他的父母就给他发来脑伴。赵康尔看到了父母有点惶惶的立体影像,在立体影像里,父母不同意,甚至反对赵康尔放弃考研。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情真意切,最后恳求赵康尔不要过快地作出决定,甚至恳求儿子等他们飞过来和他面谈。赵康尔看着脑伴里的立体影像,不假思索地回了双亲几句话:“父亲母亲:你儿子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的追求,儿子会自己照顾好自己。”赵康尔关掉了脑伴,第二天天一亮,打装好行囊,带上几件自己喜欢的乐器,便离开了学校,只身闯入社会。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在社会中闯荡的日子并不好过,远非赵康尔当初想的那么简单。刚离开学校踏向社会,起初的日子,赵康尔不知道怎么度过。对社会而言,赵康尔仅是一介书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当父母给他用于学习的钱用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还没有找到一份工作,尤其是找到一份适合作曲专业的工作更难。不得已,赵康尔应聘幼儿园的音乐教师,但干了几天,觉得太简单,一点也不能发挥自己的专业,就辞掉了。他应聘过酒吧的乐手,干了几个月,又不愿与那些庸俗的歌手乐手为伍而辞了工。为生计,他去应聘中学的音乐老师,人们说他没有什么证而将他拒之门外。不得已,他去干保安,甚至做过搬运工,他认为做搬运工的生活还是比较充实,工人们整天有说有笑。干得起劲的时候工人们哼起了歌曲,那歌声饱含着工人们的快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赵康尔试着将自己的感受写出来,作了几首曲子,向一些杂志投稿,但都石沉大海。再艰难的日子也要过,他也从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除了半个月一两次用耳伴问问父母是否安好,并报自己的平安免得双亲挂念之外,他没有和家里联系过。再苦再累赵康尔也没有放弃,虽然自己也曾有过动摇,认为这样下去一点收获也不会有,还不如按父母的心愿继续在音乐领域深造,但那只是一闪念的事。为了不让打工的生活荒废自己的专业,尤其是他的乐感,他买了一套简单的音响系统,到街头巷尾献艺,顺便讨几个钱,以保温饱。太阳下山天黑之后,为节约支出他常常睡在火车站、汽车站,甚至是街上的屋檐下。生活、工作很辛苦,赵康尔不怕,可怕的是,赵康尔觉得自己创作灵感在枯竭。虽然赵康尔晚上会借着昏暗的路灯和候车室的灯看书创作,但没有一首是他自己满意的。日子越往下走,赵康尔越感到失望,到后来近乎绝望,这时,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误,有些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