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岛上一夜
返程之路比陈舟想象中更为艰难。
潮水像个调皮的孩子,不停摆弄着木筏,时而推向南时而推向北。
陈舟的努力在潮水的作用下常常化为泡影,但他没有选择,只能奋力挥动船桨,一点点靠近帆船。
木筏的速度忽快忽慢,虽不稳定,与船只的距离却始终在缩短。
落潮之前,陈舟总算回到了缺口旁。
将长绳系在木筏上,他丢下船桨,爬进缺口,累得瘫倒在了船舱中。
一动不动地歇息了片刻,陈舟重新站起来,就着凉开水吃了两块白面包,未做过多停歇,立即开始整理下一批物资。
在制造木筏那段日子的早晚空余时间中,他将整条船逛了个遍。
货舱有几个房间,房间中装着几箱斧头,厨房有几桶油脂腌肉,船长室有几块罗盘,大副房间挂着几幅画……
重要或不重要的一切资源全都被他悉数记录在笔记本上,只待首航成功,便将其分门别类地搬运到缺口处,运送上岸。
早期看似繁琐的工作得到了回报,整理物资时,他的大脑格外清晰,极大地提高了效率。
很快,约莫二百公斤的物资准备好了,陈舟开始制作新船桨。
参与挑战前,他对木工可以说一窍不通,别说凿刻榫卯,就是砸钉子都会砸歪。
但世间有一条颠扑不破的道理——熟能生巧。
每天十几个小时与各种木匠工具作伴,凿刻木块累得头晕眼花,浑身酸痛。
持续着这样的工作,积累经验,陈舟逐渐掌握了凿子、锤子、锯子等工具的应用方式,并在制造木筏的过程中愈发熟练。
时至今日,虽做不出结构复杂的家具,一柄直来直去的船桨却是一挥而就。
腹稿早已打好,陈舟胸有成竹,直接拿起木板,用斧子暴力削砍起来。
三下五除二,木屑纷飞,板子渐渐呈现出船桨雏形模样。
在这个基础上,再用凿子修修边角,用平铲除去凹凸不平的表面,戗掉木刺,完善一下细节,长柄船桨便完成了。
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两把长柄船桨都被安装到了木筏上。
放松长绳试着划了几下,果然省力许多,无论向前向后都分外简单。
若是增加划动频率,木筏简直快得像飞起来,与之前“判若两筏”。
此时海潮已由盛转衰,缓缓向大海深处退去,风向倒依旧是西南。
陈舟逆着海潮划了几下木筏,感觉若是挂起船帆,即使是退潮,登岛速度也不会慢,足够再运一批物资上岛了。
至于回船时会不会控制不住木筏冲进大海,他想也可以用升帆解决。
在海上,风力对船只的作用通常大于水力,只要没有误入暗流,依靠风力足以脱身。
“不过海风多变,并不总是吹向西南。”
陈舟皱起眉头,权衡着利弊。
最终他下定决心,还是要运这趟货,若是登岛后风向转东,他就不冒险返回,而是在岛上住一晚,明天清晨涨潮时再回船,这样既能保证效率,也能兼顾安全。
余晖横照,暮色渐浓。
太阳下落得飞快,远山顶起一片晚霞。
乌压压的密林笼罩在红濛濛的雾气中,轮廓模糊。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也是好天气。”
陈舟利索地将准备好的物资以及斧子砍刀装上木筏,穿上外套,背起火绳枪专用的工具带,肩挎火绳枪,升起风帆,驶向岛屿。
长柄木筏没入海水,只一划便让木筏窜出数米,配合海风,使得整条木筏宛若一根离弦利箭,劈开破浪疾飞而去。
这速度实在出乎陈舟意料,仿佛只是呼吸之间,岛屿就近在眼前了。
即将抵达岩滩,他降下了帆,将单只长柄船桨当篙使用,撑进了河道。
海潮虽是初退,岩滩中的水却已浅了不少,许多高耸岩石都露出了顶部,陈舟不得不频繁调整方向,绕开障碍物,这才有惊无险地抵达目的地。
隔着老远,陈舟便看到了坡下树林边缘的物资,还有物资旁那一抹沐浴在夕阳光芒中的金黄色块。
来福窝在盖着帆布的窝棚旁,听到船桨拨水声,忽地站起身,歪着脑袋打量着木筏。
很快,它认出了陈舟,欢快地吠叫着冲了过来,临近河边,溅起了一团团碎泥。
“好狗,好狗~”
陈舟放下长木板,顺手按住了来福的脑袋,不动声色地将它推离身边——他身上穿着的可是新外套。
哈~哈~
得到夸奖的来福满脸得意,翘起尾巴,仰着脑袋,骄傲地在前面为陈舟带路,仿佛它才是这座岛屿的主人。
山峰遮住所剩不多的日光,不知不觉间,暮霭已徐徐铺满大地。
陈舟挥起斧头,砍断河柳,惊起一群飞鸟。
来福笨拙地追随鸟群跳跃,扑咬着空气,时而倒在草地上,摔得哼唧一声,顺势打个滚儿,爬起来继续奔跑。
较粗的主干已被砍断,陈舟拔出长刀,开始清理细枝。
一团团杂乱的枝叶被丢在一旁,青涩的树液清香弥散,引来了一群蝇虫,贪婪地蹲伏在树木的伤口上吮吸汁液。
河畔的猎手——蜻蜓,也加入了这场盛宴,展开透明双翅,宛如一挺挺战斗机,翻飞在虫豸间,凶狠地狩猎。
空地很快被清理了出来。
天色已十分昏暗,来福玩累了,趴在河面喝了几口水,躺在草地上休息,不时摇动尾巴驱赶河畔数量众多的小飞虫。
擦去额头的汗水,陈舟望着被风吹得歪向东边的树叶,知道今晚回不到船上了,便用长刀在草地上挖了一个浅坑出来,准备待会生一堆火,烧些热水喝。
随后,他重新整理了第一批物资,将木板和钉子取出,钉了一个简陋的三角框架,蒙上了帆布。
期间,他不时回头看看停在河岸旁的木筏,担心未抛锚的筏子被河水冲走。
河水不像海潮那般有力,此处河沟又颇为宽阔,水流较为平缓,木筏始终没动,让陈舟放下了心。
窝棚搭好后,陈舟把怕雨淋的物资装了进去,开始给木筏卸货。
来回一百米的距离不算远,但物资箱甚是沉重。
搬的次数多了,陈舟不禁想做一辆推车,那样不仅能节省力气,还能一次性搬运两三个箱子,提高效率。
他起初想用木桶的盖子当车轮,在桶盖中心打孔,然后插入车轴,将推车的车身安装在车轴上,这样就做成了一辆简单的平板推车。
但观察木桶盖后,陈舟打消了这个念头。
船上的木桶盖不算厚实,而且因为常年放置在潮湿的海船上,结构已经被水气侵蚀,强度不够。
假如用木桶盖做车轮,根本不耐用,还要经常更换车轮,又得浪费不少时间。
思量再三,最省事的方法是找一块结实的大木板,往前端打两个窟窿,然后系上绳子拖着走。
河岸泥多,山坡草多,摩擦力都不算大,这样拖行虽不如带轱辘的推车省力,但也能一次性拉走好几个木箱,结果都差不多。
至于结实的大木板在哪里,陈舟早有合适“人”选。
拆走廊墙壁时顺便卸下的鲁滨逊房门结实厚重,闲置好几天,现在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到时候先拿这个简易平板车将就几天,等重要物资全部搬上岛,他再物色一棵粗壮的大树,横截树干做几个车轮,以待日后使用。
挖地基、掏地洞、开垦、制陶……
推车能发挥作用的工作领域多着呢,假如时间够充裕,陈舟都想拆掉几支火绳枪,用枪管做几根耐磨损的车轴,延长推车的使用寿命。
一想到美好的未来,陈舟干活都起劲。
只是林地光线越来越暗,搬运时又有木箱遮挡视线,为了避免受伤,他只能放缓步伐,试探着向前走。
晚风习习,吹凉了他一身热汗,控制着手上的力气,把最后一箱货物塞进窝棚,陈舟坐在了草地上。
此刻太阳已敛去所有光芒,繁星与明月同它做了交接,高挂天穹照耀河畔。
此起彼伏的蛙鸣伴着某种昆虫的叫声回荡在乱草间。
陈舟将两根长桨插进木筏前后的河床内,防止夜里河水带走筏子,借着月光走向窝棚。
“今晚只能露宿荒郊了。”
从怀中掏出火镰,一边收集林中较为干燥的枯枝落叶,陈舟一边自言自语。
他是个心思比较细腻的人,平时想的总比别人多。
在水泥厂工作时,身边除了领导就是工友,互相不算熟识,更不了解秉性,他通常很少主动说话,怕不经意犯了别人的忌讳。
因为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即使隔壁宿舍的工人和他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呼朋唤友去食堂吃饭时总是少他一个。
工厂中烟尘弥漫,老工人常因不满薪酬与领导争执,年轻人又忍受不了老资历对他们颐指气使。
那一身身匆匆穿行的蓝灰色工服,永不降落的细密漂浮物,更使得工厂像一台垂暮的机器,透着一股死气。
只有回到家,同父母在一起时,陈舟的话才会多起来。
来到孤岛,他再也不用顾忌别人的看法,想喊就喊,想叫就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却无话可说了。
听说人如果很多年不说话,舌头就会锈住,忘记怎么发声。
想想接下来的二十八年,陈舟时常告诉自己——
哪怕没人理你,你也要尝试交流。
这山,这海,这晨昏风雨,日月星辰,都愿意聆听你的声音。
噌,噌……
火镰边缘红光闪烁,不时掉下明亮的火星。
潮湿的土坑中铺满细枝落叶,干燥的锯末火绒被捏成一团,放置在燃料正中。
火星坠入,锯末闪烁,冒出了一股纤细到几不可见的细烟。
陈舟蹲在地上,见到细烟,连忙趴下,像一只贪嘴的蛤蟆,将脑袋凑近锯末,小心翼翼地用嘴鼓风。
河畔林地湿气极重,加上穿林风捣乱,生火的难度陡然上升,即使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生火利器,陈舟依旧饱尝了失败的滋味。
已不记得这是火苗第多少次熄灭,伴着口中气流涌出,微弱的火光终于没有夭折在襁褓中,顽强地成长了起来。
淋了雨水的枯枝被火焰灼烧,冒着灰黑色浓烟,暖意扩散。
看到火势稳定,陈舟一边往火堆里填着林中拾到的粗树枝,一边走向窝棚。
火光照亮了窝棚内的物资箱,他眯起眼睛辨别着箱上的记号,搬出一个刻有G5字样的木箱,从中取出了一个大铁壶。
做好在岛上过夜的心理准备后,陈舟特意带上了两块面包和这个铁壶。
架起火,㧟了大半壶河水,陈舟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木架,将铁壶吊在了上面,开始烧水。
同周围的黑暗比,火光实在过于明亮耀眼,以至于完全看不清稍远的地方,只能嗅着湿柴燃烧时散发的烟味儿,听密林深处的响动。
来福始终趴在河岸,被蛙鸣吵得烦了,便愤怒地吼叫两声。
起初洪亮的犬吠还能震慑住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蛙,次数多了,这些聒噪的家伙便不以为意起来,哪怕来福站起身卯足全力吠叫,它们也只当没听见。
那此起彼伏的鸣叫,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还更大了些,像是在嘲笑来福奈何它们不得。
汪!
来福恼羞成怒,“噗通”一声跳进水中,亮出犬齿寻找青蛙。
然而这群机灵的小东西早有准备,纷纷钻入水草中,河床里,不见了踪迹。
如此反复几次,却把来福折腾得几欲崩溃,蹲坐在河岸上,嗷呜嗷呜地学起狼嚎来。
只是那声调毫无狼的豪迈,反倒像是委屈的孩子在嚎啕大哭。
陈舟远远地看着来福同青蛙斗智斗勇,转眼间,水已经烧开。
从怀里取出白面包,他招呼着来福:“快回来,吃饭了。”
呜~
来福心不甘情不愿地缓步挪到火堆旁,将大脑袋凑到陈舟旁边,舔了舔他的脸。
可能刚才在河中撕咬不存在的青蛙时喝了不少水,来福的舌头又凉又腥,舔得陈舟满脸嫌弃。
“笨蛋!
你瞅瞅你弄的这一身泥,一点小狗样儿都没有了!”
陈舟假意训斥来福,看到它收敛起嬉皮笑脸的表情,心虚地东张西望,仿佛在欣赏风景的可怜模样,不免又有些心软。
“好了,改天我腾出时间帮你教训它们,网几十只做成烤田鸡给你出气。”
说着,陈舟揉了揉来福的脑袋,掰了半块白面包递了过去。
摇着尾巴,来福晃着脑袋往主人的肩膀上靠,轻轻地衔住了面包,不顾陈舟将它推开,又凑了过去,仿佛在为自己惹主人生气而道歉。
夜静着,焰光渐渐熄了,吃过饭,陈舟蜷缩在火坑边睡熟了。
来福卧在一旁,眯起眼睛假寐,捕捉着林中的异响。时而面露凶色,起身巡视一圈,警告着胆敢靠近的野兽。
悉悉索索的虫鸣渐渐盖过蛙鸣。
群山躺在月的清辉中,海上波光粼粼。
空旷天穹,只余几缕碎云,仿佛离群的孤雁,如烟似梦的浮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