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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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的病情逐渐恶化,是在上初二的时候。
原本从未有过的诸多不适一窝蜂地向我袭来,打得我措手不及。不过,好在我的适应能力足够强,没有在初二时倒地不起。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去医院,我的适应力还没有到达极限,我还有余力继续生活和学习。
我依然经常与猫眼中的女孩儿聊天,与她聊些有的没的,每天与她聊天已成为我的习惯。我没有将我身体上的和思想上的诸多不适告诉她,即便她只是我幻想的产物,我也不愿让她因我而烦恼和难过,甚至是流泪。
面对周围的人的时候,我的心脏总会不自觉地分泌一种丝状物。这种丝状物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就像蚕吐丝成蛹那样,紧紧地包覆着。这或许是我面对他人的一种防御本能,我很敏感,同样也很容易受伤。为了保护这样脆弱的我,我的心预设了重重防御。
我从未真正地将身边的任何人放进我的心里。我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心而增设的重重防御,或许在他人看来是多余的。甚至是恶意的,有人会认为这些防御因他们而设,因而怀疑他们是我不待见的人,自然也不会待见我。
我的本能保护着我不易受到伤害,同时,也会成为那些爱我的人在了解我的路上的重重阻碍。想要进入我的心里,需要足够的毅力与耐心,会有这样为我付出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吗?
初二那年,我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学校度过。因为是私立学校,教学严谨、校规繁多、管教严厉、时间缩水……即便是阴郁如我,也不愿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生活与学习。
半个月左右一次的假期,只有短短的一天半而已。爱看书的我看课外书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我违反校规偷偷带了课外书到学校也改变不了这一明确的事实。
我对书籍的兴趣逐日减少,以至于到了初三下学期,我对书籍提不起丝毫兴趣。
原本就只有看书这一个爱好的我,终于一无所有,“爱好”在我的眼里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两个汉字而已,没有任何意义,代表不了任何事情。
本就阴郁、封闭的我,越来越忧郁,越来越沉溺于幻想,也越来越痛苦。难以言说的绝望日复一日地冲刷着我的心神,坚硬的岩石历经海水冲刷,也会失去原有的形状。
猫眼中的她注意到了我的变化,对我百般劝解,劝我去看医生。可是,不知为何,我不知何时已丧失了所谓的“信任”。连何时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都不知道,我还是那个敏感的我吗?我的敏感我消失了啊。我不信任周围的任何人,甚至是家人,更别说是完全陌生的心理医生了。
“那么……你相信我吗?”
“我……我不知道……”
“可……”
“等等。”
我打断了女孩儿的话,我发现她变了。原本毫无起伏的语气,现在听来居然有了一丝生气,疑问句也有了疑问句该有的尾调。
“你富有生气的声音真好听呢。从前的你,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女声机器人,光听你说话,完全想象不出是一个如此光彩夺目的女孩儿呢。现在的你,才算是完美啊。”
“我……富有生气……的声音?什么意思?”
猫眼中的她微张着嘴,困惑与讶异同时浮现在女孩儿的脸上。
“我可以听到你说话时的语气了。”
我露出自认为温柔的笑,但我的心里并没有很开心,这笑脸是虚假的。
我的心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气。我无法对外界作出应有的回应。我微笑,只是因为正常情况下,正常人会笑。
我戴上了面具,名为“正常”的面具,这副面具是我主动戴上的,还是被迫戴上的?我不自觉地戴上面具,就像是本能一样?不,就是本能。我对此虽有些许不满,但对于本能,我无能为力。我竭尽全力想要摘下面具,本能却变成强力胶水,将面具死死地粘在我的脸上,唯有撕下脸上的皮肤,才能确实摘下。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会听到我的语气的。”
女孩儿听完我说的话之后,面部顿时僵硬。她低垂着头,面部被遮掩在前额落下的长发后,罩在阴影里。
我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难以置信,听出了歉疚,听出了难过与无奈。
“为什么不可能?这不是好事吗?”
我一脸困惑的表情问着她。正常情况下的正常人也会露出困惑的表情。
“才不是好事,反而说明失控了,问题大了。在那位的干预下,你是不可能听到我说话的语气的,如果能听到的话……就说明那位……已经到极限了……这也是那位设置的红线,现在,已经越过红线了……那位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女孩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她落寞地伫立在那,却激不起我内心丝毫的怜悯。
“‘那位’……吗?我好像知道你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谁了。是我的本能吧?遇到危险时的自主防御……之类的。我也说不清楚。”
“那位,是‘自我防御机制’,是你的一部分。那位主要通过对现实的歪曲来维持你的心理平衡,就像我一样,我就是一种‘对现实的歪曲’,我的存在是为了维持你的心理平衡。这就是我当初对你说‘我因你而生’的原因。为了维持你的心理平衡,那位让我出现在你的眼前,陪伴在你的身边。现在,我的存在遭到了破坏,出现了漏洞——你能听到我说话的语气。这在那位的计划之外,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无法维持你的心理平衡了。那位也尽力了,现在,只能寻求外界的帮助了……”
“是吗?听起来挺复杂的嘛。”
“你说过的……你喜欢我……对吧?”
女孩儿微微抬起头,视线却依旧没有上移,她在躲避我的视线。
“嗯。”
我没有丝毫犹豫,肯定了我曾对她说过的话。
“现在呢?你……还喜欢我吗?”
“……”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我还记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但那种感觉早已成为过去式。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美好,客观的美好,我没有了主观感想,这样的我,怎么能理解过去那个还有着主观意识的自己呢?这就像是,一个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的人去逛画展,他面对挂在墙上供人观赏的画作,只觉得美好,却不知道美好在哪里,不知道这些画作表达的含义,更不理解画家在创作这些画作时的心情。
“你说话啊!”
女孩儿抬起头,我与她四目相接。她瞪视着我,眼眶里的泪水在滚动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实话实说,我觉得很抱歉,但我却并不觉得歉疚。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说出这样无关痛痒的话。
“是吗……这样吗……果然……”
女孩儿将脸埋在双手里,呜咽声在我耳边响起,晶莹的泪水穿过指缝流了出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伤心流泪的女孩儿,她的眼泪并没有触动我的心。
若曾经的我站在我的面前,我会向他道歉,即便不是真心的,我也会对他说声对不起。曾经的我虽然不奢求能让身边的人开心,但是至少不能让身边的人伤心、难过,甚至流下泪水。
“对不起。”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迷路了而已……去找心理医生吧……他们会做你的向导,指引你走出迷途。你不必信任他们,你只需要照他们说的做就好……快去吧,在你因迷路而饿死荒野之前……一切还来得及……”
“嗯,我知道了。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