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三张 约见曹坤
袁克定始终在袁市凯的羽翼下成长,没有太多实权,随着年龄增长,建功立业的念头越发强烈,他曾多次尝试染指北洋军,试探袁市凯几位亲信军头的态度,然而军头们手握重兵,居功自傲,不买公子哥的帐,表现极其排斥,除非袁市凯下命令,否则不会听袁克定指挥。父亲太强势会影响到子女的发展,袁克定也不例外,得不到锻炼机会的他心里十分憋闷,表现为很多事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袁克定陷入沉思不说话,纪云峰没急着推进,故意转移了话题,让姑娘们好好招呼着。万庆年相信纪云峰的手段,作为陪衬,他很少说话,沉浸在胭脂红粉里,乐不思蜀。
桌上的菜变冷,纪云峰让王妈妈撤下去,重新上其他特色菜肴,如是反复了三次。同时,香艳楼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所有姑娘都围着天字一号房打转,令外面的客人羡慕不已。
袁克定知道纪云峰这样做,花去了大把银子,却只字不提请求帮忙。所谓无功不受禄,白吃白享非君子之道,况且袁克定作为大总统的长子,不缺这些东西,传出去会让人笑话。因此终于忍不住说道:“纪老板今天的安排我非常满意,袁某在这里谢过,关于进租界经商的问题,容我回去再想想,有消息了会跟玉茹说,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天津,之后咱们有的是时间交流......我有些乏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纪云峰立即起身,恭敬道:“我已经将香艳楼最好的包房准备出来,请袁公子赏光就住在香艳楼吧,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差人叫我,方便照应。”
袁克定本想去租界内待几天,既然纪云峰这么说,又能每天看见沈玉茹,他立即点头答应了。
万庆年看着一桌子好菜,还有十几个美女,不知袁克定为何这么早就要离去,说道:“袁公子不点位姑娘吗,金芝玉露的姑娘可都是绝代佳人。”
纪云峰回头看了眼万庆年,无奈的摇摇头,亲自送袁克定下楼,一直将对方送至香艳楼包房。临离开金芝玉露前,铁勇塞给王妈妈一包银子,让她继续派姑娘伺候万庆年。
孔雀找借口离开天字一号房,换上衣服回到香艳楼,与纪云峰等人汇合,等待下一步安排。
安置好袁克定,纪云峰召集大家开会,在会上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次宴请袁克定,孔雀表现非常好。京城来的公子爷,见多识广,能从他嘴里说出满意,确实不容易。接下来的几天,咱们还用最高礼仪对待他,我预感很快会有结果。”
铁勇说道:“大哥,我不明白,袁公子为什么表现犹犹豫豫,他不会对咱们有敌意吧。”
纪云峰微笑着说:“看人先看相,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多半骄狂傲慢,这里面还分真有本事和虚张声势两种,而袁克定显然两者都不是。他额阔、鼻宽,面色均匀红润,举手投足都很注重礼仪,即使面对我们这些商人,仍习惯了自持,而且他穿着朴素,腰间的玉佩只是一般货色,说明他家教极严,有很厚重的儒家文化底蕴,追求君子和圣人之道,所以不能强逼,要还之以礼。起初他在试探,判断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局,知道我们有所求,他才居高临下的进行询问。他不是犹豫,而是没有能力提供帮助,离家这么远,摆脱了各种束缚,谁不想耍耍公子哥的威风,但是他没有这个资本,心里发虚,所以处处谨慎小心。再者,玉茹推荐的人不可能是骄狂之人,这一点也让我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铁强补充道:“大哥说的对,不论我怎么劝酒,他都保持着警觉,怕自己喝醉,在外人面前出丑,很有分寸,是个谦谦君子。”
沈玉茹想起袁克定大老远之身前来给自己惊喜,不可能逃过纪云峰的眼睛,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指不停搓来搓去。
铁勇又说道:“大哥,我让王妈妈继续招呼万庆年,反正银子已经付了,他爱留就留吧,原本以为找他来能口吐莲花,说出些高明的东西,没想到只是多了个蹭客,上咱们这蹭吃蹭喝来了。”
纪云峰哈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万老板好这一口,也是好事,人只要有弱点就好沟通。哈哈哈,他不是不说话,被我数次打断了,在商言商,如果我不让他言商,他自然要缄默不语,全为配合。”纪云峰瞟了一眼沈玉茹,问道:“玉茹,你说下一步咱们该如何行动。”
沈玉茹仍沉浸在思考中,心不在焉,突然被问道,吓了一跳,慌张道:“下、下一步,继、继续找克定哥谈......”
“克定哥”三个字一出口,小翠在一旁打断道:“啥?克定哥?玉茹姐叫得可真亲热,我说呢,自从袁公子今天来香艳楼,玉茹姐就魂不守舍的。”
纪云峰不说话,双眼紧盯沈玉茹的表情,无声几分钟后,才开口:“今天的局已经完成,不用继续施压,他如果办不成也不至于太愧疚,彼此给台阶下。况且看在玉茹的面子上,他一定会尽全力,之后咱们等他的消息便可......小翠,尽量满足袁公子所有要求,这段时间就拜托你多费心......孔雀,如果需要你去唱曲,薪水加一倍,麻烦尽心尽力。”
安排完所有事,大家各自去忙。铁勇将近期青帮的收入账本摊开在纪云峰面前,说道:“咱们现在的钱足够在租界开几个赌庄和青楼,今日还有大笔费用进账,只要流动的银子供给得上,进军租界不成问题。”
纪云峰翻了翻连连点头,说道:“账本整理的不错,还需要把送礼的部分加进去,我推断,这部分钱可能高于开店的钱,免不了上下打点。”
铁勇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哥,我太忙,一直都是玉茹姐在整理账本,她让我来汇报,所以没想太多,我这就把打点的费用算进去,重新拿出个预案。”铁勇知道纪云峰很在意沈玉茹和袁克定的关系,想试探他的想法,是否需要自己从旁监视。可纪云峰表情平静,什么都没评价,直接问起了别的事,铁勇不得已只能作罢。
一周后,正如纪云峰所料,袁克定主动找他去见面,说已经联系到接洽的人,可以为商铺开进租界区铺路。纪云峰特意带上沈玉茹,三人共同商议。
谁都没想到,袁克定推荐的人是高官曹锟,也是北洋系官员,不愧是大总统的儿子,上来就是高射炮打小蚊子。曹锟的大名无人不知,酒色财气样样俱全,据说胃口很大,求他办事要看能拿出多少银子,绝不做吃亏的买卖。
找到曹锟也是无奈之举,袁克定的朋友都是些名流、名仕,帮不上什么忙,北洋军又不听由他支配,一个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有曹锟会做人,对他还算客气,能给他几份薄面。关系是搭上了,至于纪云峰能拿出多少银子打点,不关他的事,也算圆了沈玉茹的面子。
曹锟没想到在袁市凯稳固大总统位置的关键时刻,袁克定却在天津帮助一个无名无势的小生意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怕是鸿门宴,碍于袁市凯的面子,不方便直接拒绝,于是邀请袁克定等人到自己的宅邸来见面,一则表现亲近和热情,二则方便自己布置人手防范危险。
晚霞映照整片大地,在天空和地面之间投射出橙红色光晕。沈玉茹用手腕支撑着下巴,被轿子外面迷人的景色吸引。纪云峰雇了一顶大轿子,跟袁克定和沈玉茹同行,去赴曹锟的约。
三人被请进了餐厅,各色菜品已经摆好,曹锟热情的招呼大家入席,脸上堆着僵硬的微笑。
纪云峰环视了周围,发现全部是男仆,一个个身材魁梧,明显身上有功夫,知道曹锟是在严密戒备,推断他跟袁克定的关系非常表面。
袁克定说道:“这位是沈玉茹,户部沈大人家的千金,这位是纪云峰,虽是生意人但满腹经纶,与我很投缘。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久居天津,今天特来拜会曹大人。”
大家互相恭维一番后,曹锟试探道:“沈大人可安好,他仍在京城吗?”
沈玉茹连忙回答:“父亲一切安好,烦曹大人挂念,他在京城养老,日子过得还算悠闲。”
袁克定从旁补充道:“沈大人前些日子去看了家父,两人相谈甚欢。”
曹锟疑惑道:“噢?我听闻清政府权利移交后,沈大人淡出官场,很少与人来往,哈哈哈,看来传闻不可信、不可信。”
袁克定知道曹锟把利益看得很重,毫无价值的人他不会浪费时间去结交,因此故意透露沈大人与父亲结交的内幕,让他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能满足沈玉茹之后的请求。可曹锟不但不接招,还提出了质疑,完全没把袁克定和沈玉茹放在眼里。
为化解尴尬,纪云峰转移了话题,指着餐厅西南角的一件瓷器摆设问道:“这件可是明代洪武帝时期的红釉瓷瓶?今日得见果真不凡,釉色均匀,器型挺拔,之前只在文章里读过记载。”
曹锟酷爱古董,餐厅摆放的这件就是得意收藏之一。他经常请重要贵宾道家里吃饭,所以摆在这里,只为提高宴请品质,却从未有人提起过,仿佛被污泥埋没的美玉。没想到纪云峰是个有眼光的人,一句话正中曹锟的喜好,话匣子瞬间打开,滔滔不绝的聊起古董收藏,纪云峰每句话都接得刚刚好,令曹锟惊叹不已。
在武力称霸的时代背景下,古董被当成攫取钱财的工具,经过无数次易主,只为换些银子,真正懂得古董的人并不多,似乎也并不重要。纪云峰的父亲纪学礼酷爱古董,因为家里贫寒,才没做收藏,但对纪云峰古董知识的教授从未停止,他认为这是与古人沟通的重要途径,也是了解一些诗书礼易的关键。即使是香儿的古董做旧,也参考了纪云峰很多想法,所以生意才那么红火。
袁克定也略懂一二,但不像纪云峰拆解的那么通透,无奈只能在旁边做起了小学生,听着两人的讨论,不断点头称赞。
曹锟问道:“纪老板莫不是古董商人?”
纪云峰回答:“不瞒大人,有古董店在经营,但都是赝品,每件商品上面直接打上了赝品的标签,主要针对不懂古董的洋人,让大人见笑了。”
曹锟仔细打量纪云峰的现代装扮,问道:“卖给洋人,莫非纪老板能跟洋人交流?”
“回曹大人的话,小人不才,会几国外语,跟洋人交流不成问题。此前店铺装修设计,就请了法国洋设计师成吉思汗。”
曹锟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香福楼的老板?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报道。嗯,年纪轻轻,不简单。”
“大人谬赞,报纸上是为了宣传,偶有夸大的成分。”
曹锟与纪云峰愉快的攀谈,旁若无人,袁克定和沈玉茹不得已在一旁做陪客,面对不熟悉的领域,顿感小巫见大巫,不知不觉间开始配合纪云峰,袁克定甚至起身给两人倒酒,不自觉的降低了身份。
曹锟继续说:“纪老板谦虚,报纸上经常看到有关香艳楼的报道,每天高朋满座,年节期间还需要预约,我周围不少人都去过,赞不绝口呢,哈哈哈。”
借着曹锟的话,纪云峰顺势将计划进军租界的事和盘托出,自然而然,毫不突兀。曹锟思考片刻说道:“如果是普通生意,租界内不会有任何阻拦,但青楼多由地头蛇掌控,贸然开店就动了他人的利益。租界内帮派林立,关系千丝万缕,而且多半比较隐秘,政府也拿他们没辙。”
纪云峰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帮派方面我自会想办法解决,洋人方面也有相熟的关系,只这政府层面,如果曹大人能帮忙,下面便没人敢阻拦。”
曹锟没搭话,沉静片刻,然后站起身,盯着墙上的一幅字画感慨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经商和从政没两样,肩负巨大压力仍要继续往前走,那种孤独感只有自己清楚。”
餐厅里其他古董袁克定都不敢评判真伪,只有这字画,是他最为精通之物,墙上这幅一看就是近期刚裱好挂上去的,画工和笔法都略显粗糙。他本预上前说两句,结果又被纪云峰领了先。
纪云峰起身站在曹锟身边,欣赏着这幅画,啧啧赞叹,然后说道:“这幅画甚是精美,让我不忍挪开目光,非常喜欢,不知曹大人可否割爱,将这幅字画让与我。”
“这!”曹锟表现得很犹豫,不置可否。
纪云峰微笑道:“我相信曹大人的眼光,愿意用一万两银子买下这幅画,挂在我的书房,每日警醒自己,不要骄傲,也不要气馁,在痛苦、孤独时还有曹大人这个知己,能通达我心,此生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