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老妪（下）
被捆着的人看到地上尸体真面目，一下子更激动了，尤其一人，面目狰狞着看向神色冰冷的盛誉。
盛誉冷哼了一声。
日头已落，还有些红霞。
五岁的罗庆等不到奶奶回家，在院子矮矮的土墙头坐着。三岁多的罗炭饿着肚子趴在狗洞里，眼巴巴的看着隔壁的人家在吃野菜粥。
“招娣，奶奶怎么还没回来。”罗庆扭过头，对着院子里还在收衣裳的罗招娣喊道。
“奶奶快回来了，你先下来。”罗招娣一边收着竹竿子上的衣裳，一边安抚五岁的弟弟。
罗招娣把衣裳抱回屋子里，一件件小心叠好。忽然听着一阵吵嚷，好像是罗炭，哇哇的哭了起来。
罗招娣叹口气，只得放下手中活计推门而出，眼前明亮了一瞬，火把照得原本昏暗些的院子。
好几个人出现在了院子里，罗庆被他们拎着，罗炭吓得哇哇哭着跑到了墙角。
罗招娣吓得愣在原地，眼前都是高大的汉子，唯有一个女子，也是高挑着，眼眸微微诧异。
“祖、祖母还未归家。”罗招娣攥着衣角，怯生生的看着眼前一群人。
“这两个是你弟弟？”
罗招娣轻轻点了头，又眼神害怕的张望求助，
桑落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她祖母已死的噩耗。
她的祖母，一个只有罗杨氏三个字的女人，在日复一日的磋磨痛苦中，活活饿死了。
是那一瞬的起身，表面上是低血糖而休克，其实掩盖的，是长期饥饿。
活活饿死，一个对桑落来说，陌生的甚至不可思议的词语。
“祖母她。”罗招娣欲言又止，隐隐猜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了他们身边之人，是他们罗氏的族老，在年关的宗祠祭祀见过几面的。
那个时候，她和祖母在外头等着，弟弟们进去磕头。
“罗炭快过来，罗庆，你们两个福气好，有贵人带你们走。”族老走上前说话，脸也干瘪着，精神郁郁，强撑着写和善的笑意。
“我，我不要，我要祖母，祖母呢。”罗庆年纪大些，也更敏锐，突然就更害怕起来，抽泣不止。
“她，她回老家了。”族老挑了个委婉的说辞，“以后不回来了，她托这些人照顾你们两。”
“我不要，我要祖母，我要祖母。”罗庆哇哇的哭的厉害，罗炭更是害怕起来，躲在角落筐子里，完全罩住了自己。
桑落目光落在脸色难看却不发一语的小姑娘身上，粗布衣裳缝缝补补的，倒是比乞丐干净，不过一样瘦弱，真的跟小猫似的。
“你想见祖母的话，就跟我们走吧。”吴泽瑞拎着罗庆，用袖子给他的脸擦了擦，又看向那边躲在竹篓里的孩子，盛誉的暗卫接收到了指示，向前把那孩子拎出来，跟个小鸡崽子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桑落微微弯腰，俯视着这个小女孩，她大概是罗家唯一一个能对话的。
“罗招娣。”她声音小小的，身材也小小的。
“你看看家里有什么要带上的，今夜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了。”桑落尽量说的柔和，罗招娣还是红了眼睛，不安的抓着衣摆。
“我，我们去哪。”
“去清平。”桑落扫过院子，只有一棵老树和小井，而后是柴堆和破旧的灶台，墙角是几个农具，看起来也并不锋利。
“我，我去收拾包裹。”罗招娣吸了吸鼻子，露出这个年纪孩童少有的镇静。她转身进了屋子，桑落并未跟进去，反而是周小青跟着进，盛誉也跟着进去。
桑落长叹一口气，绕着这一览无余的小院走了两圈，与站在墙角的邻居对上了目光。
他们不敢说什么，只是刚刚听到动静，张望几眼。这夜色里多是漫漫的无聊，只是现在这群人气势汹汹，邻居忙不迭的回了屋子关上门。
矮矮的墙头确实是挡不住什么。
桑落能看到隔壁的院子，也是荒芜着，比这里多了两张桌椅，看起来也是破败的很。
原来他们说的清平堪比国都，不是夸张。即便她从清平郊外而来，沿着小道也是路过了人家，不说是富贵，绝无荒芜破败。
是世外桃源。
她这才意识到，在李木子治理下的清平，多么富足。她皱了眉头，想起李木子的绝笔书。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人，都收拾好了。”周小青牵着罗招娣的手，小小的姑娘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把家里唯一一床被子和几件裹体的衣裳带上，还有十几枚铜钱。
这就是这个家，能拿的出手的物件。
走在巷口的路上，周小青能感受到罗招娣紧张忐忑，和对前途渺茫的悲伤。
或许是命运使然，她对罗招娣多了几分偏爱，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瘦削的跟巴掌似的脸上多了几分惊讶，冲淡了些前途未卜的迷茫与哀伤，她不由得亲近这位和颜悦色的阿姐，她也曾想过，自己有个阿姐。
以前是有的，很久之前。
记忆打开了闸门，让她恍惚了许久，一直到看到祖母。
她躺在一边的草席，和平日做累了在床上歇息一般，眉间是揉碎了的愁苦，早就深深地烙印在脸上，一眼就能看出岁月的折磨。
周小青看着两个小子哭起来了，但始终不敢上前一步。或许是意识到死亡的恐惧，连原本亲近的人也会让他们无法亲近，他们坐在护卫身边哭得昏天黑地，
她目光落在罗招娣身上，她似乎也受了很大的惊吓，脸上多有惊恐难平。过了许久，才大着胆子上前去，站在祖母身边，倏忽红了眼眶。
“祖母。”罗招娣小声的呼唤着，粗糙的手轻轻去抚摸老人的脸，干瘪粗糙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温度，只留下了深夜里的冰冷。
“祖母。”罗招娣的眼泪猛然的落下，大颗大颗砸在老人身边的木板上，“祖母。”
罗招娣就这么一声声呼唤着，没有撕心裂肺，确一声声都有彷徨无措。
无助的小兽发出哀鸣，在深夜里更显得凄惨。
周小青热泪盈眶，吸了吸鼻子，盛誉从身后暗卫手中接过刚送来的斗篷，轻轻的给她披上。
桑落没有在此地，她此刻正在院子外面的一处，和吴泽瑞脸色难看。
“你是说，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看着吴翠顺着河流尸体飘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