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望才旧事（下）
“二娘，随我回去吧。”李望才半跪在地，仰视坐着的孙二娘，手紧紧攥着她的手。
“我们之间，是该说清楚了。”孙二娘没有抽回手，眼眸也通红着，脆弱渲染眉宇间的哀愁，可这只是无法自抑的情感，超越情感的，还有信仰，和理智。
“好。”李望才哑着声音回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绝不欺瞒。”
“宋清风是谁害死的？”
“那日我去尚书府为庄祁求情，王家人也在，我亲耳听到尚书下令。”
“庄祁呢？”
“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宋清风，便大醉一场，后来失足跌入湖中。”
孙二娘看着李望才的眼睛，失望道，“望才哥，我曾在庄祁出牢房后，与他叮嘱离开京畿。也曾潜入查验过尸体。”
李望才怔愣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只是眉宇间挣扎，“二娘，我确实作壁上观，可庄祁。”
“一定要我，说出庄祁身上物件里多了件李府之物，你才能说实话吗？”孙二娘哽咽着声音，吸了吸鼻子，眼泪忽的就落下，烫着李望才的手背，似乎从这里窜到心底。
“二娘，你不信我吗？”李望才痛苦的看着孙二娘，“我们从小便是一同长大，一同上京。”
“是，我们还一同在神明大人处求学。所作所为，你对得起大人吗？”孙二娘双眼蒙着雾气一般，“你为何变成这样？”
“二娘，你信我。”
“我没办法信你。”孙二娘抽开手，擦了擦眼角抑制不住流淌的泪珠，“李望才，我是孙二娘。孙二娘是神明学生，读书识字或许比你差很多，可也是上过逻辑课，我自有自己的判断。”
“我想过很多。”
“或许宋清风不是好人，他不敢与王家抗衡，所以暗地里忽悠庄祁去告发。”
“或许庄祁与王家有仇恨，此举是为了报仇。”
“或许王家杀人灭口，栽赃于你，又或许是尚书动手。”
“可是，你无辜吗？“孙二娘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你作壁上观，没有亲自动手，难道就不算凶手吗？”
“你口口声声说，不忍心宋清风这等好苗子被毁。可是他们要动手时，你没有阻止。”
“我阻止了。”
孙二娘愣了一瞬，垂眸看向李望才急于辩解的模样，哭着的脸又笑起来，“说两句不可改变结局的话吗？”
“他是好苗子，家中困苦被王家要挟，你为何不借钱财以解困。”
“他还有阿姐在王家手里，此事若不达成，他阿姐和他都难活命。”李望才神色着急的解释，他望着孙二娘冷着的脸，心中无比酸涩。
“可达成之后，他也死了。”孙二娘不为他的言语扰乱，“你既然想护下他，可以找吴泽轩、李花子，也可以找王春桃和吴文鹤，假死脱身不是难事，王家和尚书府也不过是要个名额，不会揪着不放。”
“他们没你想得那么仁慈，不会允许有错漏，若是事后宋清风敲登闻鼓，便是一桩麻烦。”
“也就是，宋清风横竖都是死。一开始就注定了。”孙二娘抿唇，直直看着李望才是眼睛，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那夜说的惋惜人才，不过是逃避蒙骗之言。你只是在为事后被发觉铺路，有我替你去其他学生面前辩解，诉说你的痛苦，做你的遮羞布。”
“不是的，二娘。我自知此事过错在身。”李望才面露出无助，“我只是侥幸想着顺势而为，能保下宋清风。毕竟他阿姐还在王家，是姻亲，不会如此凉薄。只是事情被告发，他们只能斩草除根。”
“不是他们，是你们。”孙二娘闭了闭眸子，眼神渐渐冷下来，“我再问一句，庄祁的死，到底是你说的意外落水，还是人为。”
“此事，我一直以为是意外。”
“见过了宋清风的死，你跟我说你觉得他的死是意外？”孙二娘声音也彻底冷下来，“李望才，你把我当傻子吗？”
“但凡你抱着一丝意外的想法，你就当如我一般去暗处调查，你就会知道原来那尸体上还有个物件。”
“因为是你做的，所以你不会去探查。”孙二娘起身，绕过彻底跪在的李望才，他的目光还恳求着，卑微着抓住她的裙角。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他话还没说完，孙二娘打断他，“如果你一开始，就像你说的坦白以待，我便还是信你有几分真心。”
“你不是在忏悔，也不是想着改过。你是怕，我会说出去。你是想继续把这个事瞒下来。”孙二娘走到门边，轻轻开门的那一瞬，就有风往脸扑上来，泪水凉凉的。
“李侍郎，请你离开。”孙二娘不再回头，“事情既已分明，便不必再见了。”
后背忽的被抱住，李望才的头埋在她脖颈上，闷声闷气的，“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如果承认，就被被厌弃，被驱逐。”
“如果不是因为神明大人，我此生无缘仕途，我不想。数年寒窗苦读，我每一日都想着能入朝为官，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那便提前恭祝李大人了。”孙二娘想挣脱，却发现他抱得很紧，只能无奈道，“你这样抱着，孩子会受伤。”
李望才这才轻轻松开，他扳过孙二娘的肩，红着眼眶恳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绝不犯浑，若再有，你大可以杀了我。”
孙二娘盯着他的眸子，似有动容，她轻轻抚摸着李望才的脸颊，皮肤干燥些，也有了青黑胡渣。
“二娘，我想和你一起吃饭，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
孙二娘的手轻轻顺着脸颊向下，骤然掐住他的脖子，面色却依旧平和，“李望才，有一就有二，你和我终究不是一路的人。”
“这件事问清楚了，之后不会告诉其他人，更不会告诉大人。不过你再纠缠我，我也可以让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多拜一座坟。”
“我也会告诉小小，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孙二娘说罢，松开了手，李望才这才缓了气息，轻轻咳嗽着，他知道孙二娘不会杀他，说说狠话出气而已。
“二娘。”
“你也不希望我回去吧？”孙二娘露出些微妙的恶意微笑。
“二娘。”
孙二娘没再理会，一把推着背。而后就是李望才跌跌撞撞的，最终还是摔下了阶梯，有些狼狈不堪，可门在一瞬早已关上。
李望才握着手里的东西摊开，这是她刚刚塞到她手上的，在灯笼下查看，是一块李府一处的对牌钥匙，似乎是被摩挲过很多次，已经有了斑痕。
这就是，那个尸体上寻到的东西。
李望才看着屋门，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多谢。”李望才对着门说道，此刻的话颇为真心。
“李望才，人生选择在你，不在世俗。”
李望才垂眸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天空，今日的月色不大明亮，被云影遮蔽着。
他苦笑了下，怎么会，不在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