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五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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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陈州之围既解,克用追击黄巢。朱全忠入陈州。刺史赵犨迎于马前,赵犨慧眼如炬,素能识人。观全忠规模,知其能成大业。遂定自安之策,盛宴款待全忠。又命陈州百姓大德全忠,为其立生祠,岁时至奉。赵犨次子赵岩傲而汰侈,不甘于人后,赵犨恐其日后罹难,遂早为之谋。席间于朱全忠言语谄媚,二人相谈甚欢,遂结为秦晋之好。赵岩娶朱全忠之女,即为日后后梁长乐公主。然赵岩终不得免,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李克用凯旋而还,过于汴州,时宣武军治所于卞。朱全忠有意结交天下英豪,故盛情邀约,固请克用入城,克用盛情难却,携带亲信精兵三百人入城赴宴。馆于上源驿,当夜设宴颇丰,席间丝竹管弦乱于耳,伶人舞姬炫于目,克用交杯换盏,不觉酒酣,欲表其功。谓全忠曰:“曩时将军随巢贼起事,岂料今日巢贼授首?”全忠闻言,一时语塞,只得唯唯曰:“黄巢匹夫,不识天威,全忠幸得天子赦罪,能与君共事。得偏安一隅,全赖君之功尔。”克用不知失言,继而又曰:“桀犬吠尧,各自为主。今将军既为唐臣,吾侪当力勤王室,以安社稷。”全忠闻言,大愠而不发,佯装病酒,撤宴而还。

归至府中,诸宣武军皆不平,其将杨彦洪曰:“今沙陀独眼儿恃功傲人,甚是可恼,竟将公比于犬马,且其族向来好战,攻伐邻邦。今若放虎归山,他日必为后患。人云:蛟龙困岸,匹夫可制。望主公当机立断,定万全之策。”朱全忠亦非泛泛之辈,焉能受此奇耻大辱,遂与杨彦洪密谋以栏栅拒马塞其馆舍巷陌,放火攻之,乘乱掩杀。

正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李克用病酒酣睡,任窗外兵火连天,无动于衷。幸得侍人郭景铢灭烛匿其于床下,以冷水沃面,方得唤醒克用。告以全忠谋乱,克用惊得酒醒,仓皇而出。恰遇其将史敬存(后避讳后唐庄宗名讳李存勖改称史敬思。)携众将士前来救驾。史敬存忠勇无双,自随克用入关,每战皆奋勇争先。克用一众行至大衢,火光四起,马不能行。克用仰面长叹曰:“怨吾酒后失言,得罪小人。今害众将士俱葬身于此,皆吾之罪。吾不惧死,奈何基业未成,此天亡我也。”克用当日所带亲信皆忠义之士,今料不能脱,必拼死以护克用周全,以报知遇之恩。众人正欲下马拚命,怎奈天不亡克用,忽惊雷阵阵,天降甘霖。倏忽火势已熄,众人当即跨马夺路望城门奔去。朱全忠见火势已熄,恐纵虎归山,举倾巢之兵追袭。史敬存见追兵势大,携余众阻于桥上。克用不忍弃敬存而去,做贪生怕死之辈。待欲与其共战,敬存曰:“敬存辛逢明主,今遭此变节,愿效典韦幼平,此生无憾矣,今天不亡公,公应以大局为重,速速离城,以雪此耻。”克用知敬存之志。持辔再拜曰:“若吾侥幸逃出生天,誓与朱温不死不休。今将军舍生取义,虽死犹生。将军之德无以为报,必加之于梁百倍。”言罢指天为誓。此非常时刻,非儿女情长之时。敬存策马持弓,但凡有近者一发而殪,追者见其神射,莫敢近身。待其箙中矢尽。又复挺枪纵马刺死数十人,终力竭而亡。

从者薛铁山、贺回鹘等数人拥克用逃至尉氏门。趁雷雨交加,人物难辨,缒城而出,奔本营而去。朱温闻报克用已逃出城去,恐克用日后讨罪。遂于乱中射杀杨彦洪。

且说克用之妻刘氏,每有征伐皆随于军中,建言献策,莫有不中。今见城中火光四起,俄而雷雨交加。又知朱全忠绝非善类,是以心神不宁,于营门翘首以盼。有先逃归者以城中之变告于刘氏,刘氏初闻大惊,继而神情自若。见归者神色难定,克用又生死未卜,恐军中知其主帅遇难,士卒哗变。遂以谎报军情之罪斩之,以稳军心。继而又巡营视察。有闻风声者见刘氏泰然,遂不生异志。待至天明,克用逃归,诉以刘氏敬存及其监军陈景思皆遇难,随行三百余众仅逃归十数人。夫妇二人相拥而泣。克用正欲起兵攻汴。刘氏止之曰:“公为国讨贼,而以杯酒私忿,驱兵相攻,天下闻之,莫分曲直。不若敛军还镇,自有朝廷可以论列。”克用遂欲即报此仇,奈何刘氏之言于理甚合。遂从刘氏班师太原,讼其冤于京师,请天子加兵于汴讨其罪,遣弟克修将兵万人屯于河中以待。

表至朝堂,僖宗问罪于全忠,全忠辞以皆杨彦洪之谋,己盖不知情,今杨彦洪业已伏诛,罪无所讨。僖宗势微,焉能察朱全忠之罪,只得以破巢之功加封克用为陇西郡王以慰其心,李克用与朱全忠结不共戴天之仇,今见僖宗不能申己之冤,愈发不敬唐室。于太原整军经武,欲举大事于南向。朱全忠亦恐李克用举事,于汴招兵买马,张榜求贤。

有同州冯翊人敬翔字子振,亦如李振,祖辈世为门阀其先祖敬晖为中宗宰相,其父敬衮为集州刺史,奈何家道中落,敬翔虽饱读诗书,仍屡试不第,彼时穷困于梁,彼同乡之人王发任观察支使,敬翔寄居篱下,赖为军中之人代笔捉刀以度日。敬翔精《春秋》三传,故能以粗言而托以大义,军中盛传。朱全忠出身草莽之间,不知书理,每闻其言,甚得其意。

王发每欲荐敬翔于全忠而无由,今逢全忠用人之际。王发遂将敬翔平日锦句呈于全忠,全忠观之,乃军中盛传之句,当即大喜,接敬翔赴宴。不时敬翔来至府中。全忠问曰:“军中盛传君之文章,句句经典,字字珠玑,不知君所知何书?”敬翔答曰:“落魄秀才,不敢称知书,通习者唯《春秋》尔。”全忠又问曰:“夫《春秋》所记何事?”敬翔再答:“诸侯争战之事耳。”全忠再问:“既为争战之事,其用兵之法可以为吾用乎?”敬翔曰:“不可。夫礼乐犹不相沿袭,《春秋》之法尚不能用于秦,焉能用于今?古者约日而阵,皆阵而战,步伐俱有常法,致武而不重伤,声罪而不兼地,虽干戈之中,寓礼让之意,是以晋文公退避三舍,宋襄公不击半渡。故帝王用兵,从不用众,齐桓公作内政,胜兵不过三万人,犹且更番而用。若复如春秋时,则所谓务虚名而丧其实效。”全忠闻其言大感,复问敬翔曰:“今之用兵何如?”敬翔曰:“今用兵者出则必战,战则必死,攻则决于取舍,守则关于存亡,此死生存亡之际,应以诡道变化出奇以取胜,其诡无法,其变无穷。”

全忠闻言知敬翔见识,问策于敬翔曰:“今黄巢虽灭,秦宗权复炽,侵扰我邦,又新与沙陀树敌,虎视眈眈。吾有大志,然兵力不足,常欲外掠,恐四境为难,不知君可有良策,以解当下燃眉之急。”敬翔曰:“明公方欲图大事,辎重必为四境所侵,但令麾下将士诈为叛者而逃,即明公奏于主上及告四邻,以自袭叛徒为名。至时天下谁能诘之?”朱全忠大喜曰:“天降奇人,以佐于我!”当即以敬翔知兵,欲授之以武职,敬翔辞而不受,愿以文职佐之,遂授敬翔为馆驿巡官。

彼时黄巢虽已伏诛,然秦宗权居蔡称帝,陷陕、洛、怀、孟、唐、许、汝、郑州,以盐腌人为粮,其祸更甚于黄巢。陈州有赵犨坐镇,秦宗权久攻不下,遂遣其将秦贤、卢瑭、张晊攻汴。秦贤屯军板桥,张晊屯军北郊,卢瑭屯军万胜,环汴为三十六栅。朱全忠城中兵少不敢出战,遂用敬翔之谋,遣朱珍募兵于东方,而求救于兗、郓。朱珍依敬翔之法募得数万人、马数百匹以归,乃击秦贤于板桥,拔其四栅。又击卢瑭于万胜,瑭败,投水而亡。秦宗权闻卢瑭等败,乃自将精兵数千,合兵张晊屯于北郊。适逢郓州天平节度使朱瑄、兖州泰宁节度使朱瑄兄弟恐唇亡齿寒带兵赴援。全忠用敬翔之谋,置酒于军中款待朱瑄、朱瑄。席间佯装如厕,率轻兵出北门袭张晊,张晊闻朱全忠营中声乐,不设防备,慌乱之中不及应战,兗、郓之兵又从而合击,遂大败之,斩首二万余级。秦宗权与张晊夜奔,过于郑州,屠其城而去。

秦宗权至蔡,复遣张晊攻汴。朱全忠闻张晊复来,登封禅寺后冈,望张晊兵过,遣硃珍蹑之,戒朱珍曰:“张晊见吾兵必止。望其止,当速返,勿与之斗也。”已而晊见珍在后,果止。珍即驰还。王令珍引兵藏于大林之中,而自率精骑出其东,埋伏于大冢间。晊止而食,食毕,拔旗帜,驰击朱珍。朱珍诈败,全忠引伏兵横出,断晊军为三而击之。晊大败,脱身奔蔡。秦宗权见张晊兵败,大怒而斩之。而河阳、陕、洛之兵为秦宗权守者,闻蔡精兵皆已歼于汴,因各溃去。故诸葛爽将李罕之取河阳、张全义取洛阳以来附于朱全忠。天子闻捷,遣使赐全忠纪功碑。朱宣、朱瑾见卞围已解则东归。全忠既然得河、洛。又窥兗、郓。遣敬翔撰檄诬朱宣、朱瑾诱汴亡卒以东,乃发兵攻之,取其曹州、濮州。至此朱全忠遂有中原之地,全赖敬翔之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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