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黄巾漫卷摧天倾(二)
新汲县衙里,县令赵言已失了往日的风姿气度,正来回在屋中踱着步子。
不远处的桌案上,摊放着几册送来的加急文书,在一旁烛火的映照下,隐约可见黄巾二字。
因各地太平道起义之时皆覆黄巾,故而如今多以黄巾代指太平道众。
赵言遥遥望了一眼桌上文书,原本就阴沉的面色越发阴沉。
这几册文书他已看了数遍,上面写的看似洋洋洒洒,冠冕堂皇,可总而言之,其实不过只说了两件事。
其一,如今太平道大起,攻郡夺县,虽来势汹汹,可也不过是疥癣之疾,朝廷已发大兵征讨之,不日定然能将之平定。
想到这里,深谐官场之道的赵县君忍不住嗤笑一声。
朝廷文书,总是这般义正辞严,却又空而无用啊。
至于其二,则是要求各县官吏严防死守,坚守城池。若是失城失地,到时黄巾平定,定要重重问责。
“好一个重重问责!”
赵言苦笑一声,他心知肚明,以新汲的地理位置,此城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陷落于黄巾之手,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即便他能应付的了王略,可又如何应对西面的波才,东面的彭脱?
他如今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如今王略还不动手,此人还在等什么?
如今他早已将自崔家得到的财物整备妥当。
若是万不得已,真的沦落到要逃命的地步,有这些钱财在,回到雒阳他也能打点关系,说不得还能免去罪责。
最少也能留下性命。
而他之所以如今还未逃去,也是存了些侥幸的心思罢了。
万一黄巾不攻新汲,那他还能在这里多捞上一些。
正在赵言心中权衡利弊之际,陈商带着几个县吏忽的从外跑了进来。
“县君,大事不妙!咱们安排监视太平道的探子方才回来回禀,言说城中各处的太平道中人正在那王略的宅院处集结,皆手持刀剑,杀气腾腾!”
陈商面色苍白如纸,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说完。
“终究还是动手了!”
赵言死死攥紧双手,沉默片刻之后,他转身抽出腰间佩剑,叹息一声,“言为一县之宰,为朝廷执掌一方。如今黄巾贼寇作乱,却无一策以制贼,只能任由贼人肆虐县中!枉读圣贤之书,徒食国家俸米耳!今日若不死节,日后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历代先贤!”
言罢,横剑在项,做势欲自裁。
陈商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见赵言并不动手,他只得上前几步,轻而易举的将其手中剑夺了下来。
赵言叹息道:“罢罢罢,昔年屈公投江,留名后世。如今汝等既不愿我死于剑下,那我便去后院投湖好了,伏清白以死直兮,固余心之所厚!”
投湖?
陈商撇了撇嘴,只怕到时又是忧水冷。
事到如今,他自然也要配合着赵言将姿态做足,连忙劝说道:“县君有屈公之志,固然极好。只是黄巾残暴,一县之民皆倚仗县君,若是县君就此赴义,则县中之民又可倚仗何人!”
赵言赞许的看了陈商一眼,叹息道:“只是新汲多半是守不住的,为之奈何!”
“事到如今,唯有一策!”
陈商振了振衣袖,慨然道:“我等在此拖住黄巾贼寇,拼死一搏,掩护县君出城!县君可速去雒阳求兵!若是我等不幸而死,还望县君早归,救县民于水火之中。”
“陈君!”
赵县君上前几步,紧紧抓住陈商手臂,竟是落下几滴泪来。
“县君速去,莫再迟疑!某定死守县寺!”
陈商大喝一声,持剑而出。
见陈商出去,赵言再没了方才的气度,其余诸物都不取,只披了件长袍,挂上铜印,唤上那几个上任时带来的仆从,架着那架满载金银的马车,自县寺后门悄然逃去。
县寺正门,陈商持剑而出。
而在其对面,只有王略和七八个黄巾武士。
王略笑问道:“如何?赵县君可曾逃去?”
“皆如王君所料。”陈商含笑收剑,“如今赵县君想必已经出城了。”
他侧身让开道路,“请王君入县寺。”
王略也不推辞,迈步而入。走到门前,他却是顿住脚步,看向那个看门的县卒。
一瞬间,那县卒冷汗浸透后背。
三次相见。
此时这个县卒已在心中打定主意,这次若是能活下来,日后就辞了官职,回家种地去。
不想王略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含笑点了点头,“莫要忘了当日我和你说过的言语。”
汉子连连点头。
王略身后,陈商深深的看了这个县卒一眼。
此人日后要多栽培栽培了。
几人走入县寺,王略坐在那张平日只有赵县君才能坐的榻上,看向堂下的陈商等人。
似乎这些人比平日都矮了一截。
他在心中感慨一声,这便是权力的滋味啊。
他不开口,陈商等人自然不会,也不敢开口。
片刻之后,王略笑道:“难怪赵县君掌权前后判若两人,坐在此处,着实让人目中无人啊。”
他看向陈商等县吏,笑道:“诸君,委屈你们了,请暂做阶下囚。”
……
官道上,有马车疾行。
马车上,脱逃而出的赵县君摸着身边那几口大箱子,心下稍安。
有这些钱财在,他必能东山再起。
至于去雒阳求兵杀回新汲?他又不是痴愚之人。
赵言冷笑一声,那陈商平日是个稳重人,不想也会病急乱投医。
猛然间,他忽的想起一事,为何县寺后门没有黄巾,竟能让他如此轻易脱困而出?
只是还不等他想出答案,自道路两侧忽的跃出七八骑,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这些人皆以黑巾蒙面,为首的,是个独眼之人。
那独眼汉子嘿然一笑,在马上以刀遥指赵言,“俺等劫财不劫命,速速交出车上钱财,留尔等性命!不然,嘿嘿,俺管杀不管埋!”
马车上,赵言愣愣出神。
他本就是聪明人,一瞬间,似乎有所明悟。
只是还不等他想清此中原委,已被人从马车上拖了下来。
那独眼汉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嘴里嘟囔着,“痛快!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