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王的召唤

雪一直下。

豆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每次踩下去，脚都会悠地陷进洞里。雪会没过膝盖。豆芽用力抬高腿把脚从洞穴里提出来，向前迈，悠地，又陷进去了。悠地，悠地，豆芽的身后留下两串洞穴。

在茫茫的雪野里，豆芽觉得自己很渺小，只是一个移动的小点点。

“嘿，小不点儿，你还磨蹭什么，宴会马上开始了。”一只白兔从她身边跑过去，打着招呼，四只小腿可是一刻没停。

豆芽两条腿陷在洞穴里，转头看小白兔，它那红眼睛像两道阳光，在身边一闪就过去了。它的身体洁白无瑕，显出了雪的白里夹着淡淡灰蓝。

豆芽追着小白兔跑起来。好奇怪，身体轻得像羽毛，贴着雪面飞奔。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白兔不见了。豆芽用力跑用力跑，天地雾蒙蒙的，白茫茫一片，哪里有小白兔的身影？豆芽怀疑自己失明了。有一种现象叫雪盲，人如果在完全冰雪的世界里，比如南极，没有任何别的颜色调节，很容易雪盲，即失明，所以去极地或雪峰的探险家们时刻都要戴着墨镜。豆芽想到这里，非常害怕，用力闭紧眼睛，尽量不去看世界。然后用力揉，以缓解视觉疲劳。

风在耳边呼啸，卷起雪沫灌进衣领里、裤腿里，凉漱漱的。过了一会儿，豆芽试着慢慢把手移开一条缝，不禁呆了。她刷地睁大眼睛，啊！一座光彩四射的宫殿出现在面前。玲珑剔透的尖顶上有明珠闪闪发光。

“冰雪女王的宫殿！”豆芽惊喜地跑过去。宫殿的门开着，豆芽想也没想就闯了进去。当她一踏进宫殿时，身后的门，咣地一声关上了。豆芽一点也没有害怕，她知道，这就是冰雪女王的宫殿。冰雪女王是美丽的善良的，绝不会伤害小孩。

“女王，冰雪女王——”豆芽对着空空的大殿喊。没有人回答她。

难道女王不在家？驾着她那银色的马车赴宴去了？刚刚小白兔不是说宴会要开始了吗？豆芽在殿里四处转，空空的，除了女王的宝座，什么也没有。冰晶的墙壁，泛着寒气。

“张明希——”

声音从宫殿顶上传来，豆芽扬头去看。啊，宫殿顶像一面大镜子，也许是透明的。冰雪女王的脸就映在冰晶里，冲着她微笑，招手。

“张明希——”

“小不点儿——”

小白兔的脸也出现在殿顶上。

豆芽向殿顶伸开双臂：“女王，冰雪女王——”

“哈哈哈——”

忽然一阵熟悉的笑声震碎了殿顶。一片白色的碎片，宫殿不见了，代替而出现的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豆芽惊出一身汗：“你是谁？！”

“犬夜叉！”倪卓越眨眨眼，又用力瞪圆，呲着牙。

豆芽坐起身，左右看看，全班同学都眯着眼看她，脸上残留着笑纹。

“张明希，请你讲一讲小数点在这里的意义。”赵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来并没有因为她上课做美梦而发怒。可豆芽仍然把她跟姜老师难以区分开，毕竟开学才两个月嘛，她还没有了解这个赵老师，单单从发型上看，跟姜老师是一个类型的。不是说发型代表人的性格吗？长发显得温柔、短发显得精干、卷发显得不受拘束有创意，像姜赵老师这种齐耳短发则代表着严肃和不尽人情！

豆芽站起身，还沉浸在梦里，难不成小白兔喊的“小不点”是老师说的“小数点”，那么，冰雪女王，她喊我的名字，啊，赵老师是冰雪女王。想到这里，豆芽眉毛一挑，微微地笑起来。

赵老师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喜形于色。

“女王，冰雪女王，她……”倪卓越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豆芽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啪，他斜搭在豆芽椅子上的腿落下去了。

“好吧，倪卓越，你来替你同桌回答这个问题吧！”赵老师似乎明白了一切。

倪卓越只好站起来回答：“这个小数点后面虽然有两个零，但不能舍去，因为在表示钱的时候，小数点后面的零也有意义，分别代表角和分。”

“好，你们都坐下吧，上课要集中注意力，不要胡思乱想、溜号啊！”赵老师接着讲课去了。

豆芽好失落，冰雪女王，刚刚看见她的脸，还没有看见她的身体，还有那支魔法无边的剑，真遗憾。豆芽趴在桌上，一直希望快些再进入梦境，继续听那女王的召唤，可是，越着急越不行。梦这东西真是捉摸不定，在你希望它来的时候，它偏偏不来。

下课后，豆芽闷闷不乐。才刚刚看到冰雪女王就被吵醒了，好想看一看她那支魔法剑呀。

“张明希，你真的梦见冰雪女王了？她到底什么样？”刘得璇问。

关于冰雪女王的话题，她们讨论过好多次，一致认为童话书上画的冰雪女王不够美，那支剑也不够帅，还有冰雪女王的衣服也太逊。

“她的脸才刚刚出现，就被老鹰吵醒了。”豆芽郁郁地说。

“老鹰？”刘得璇不解地问。

“是赵班啦，我一直把她和姜老鹰分不清。”

“哦，你们班主任跟姜老鹰超像的，不过我听说，她可好了。”刘得璇伸出手拍着豆芽的头安慰她。

“你听说？听家长说的吧？凡是会折磨小孩的老师，家长们都说好。”豆芽甩开她的手。

“这么说，家长们说的好，实际上就是讨厌！家长们说的‘越好’就是‘越坏’。张明希，你的命可真苦。”刘得璇同情地看了看豆芽。

“哎……”豆芽夸张地叹口气，“女王，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她这么一说，刘得璇也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梦不到冰雪女王呢？”

正说着，全速拖着大胖脚踏拉踏拉经过，刚好听到她们的话：“张明希，你看点成熟的东西好不好？整天看童话，好幼稚！”

“你才幼稚，”豆芽点着他的胖肚子，“你呀，整天吃吃吃，吃这么胖，懂什么？”

“嘿，”全速耸耸肩，甩甩手，“幼稚跟胖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别整天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女生真是，瞧我们男生……”

两位女生盯着他。

“我们男生看书都看漫画，做梦都做……”

“他做梦娶媳妇。”倪卓越抢过话，啪地拍了一下全速的厚背。全速立刻转身揪住倪卓越衣服，两人拉拉扯扯，一会倒在地上，一会又倚到栏杆上，互相揪着扭着，向操场而去。

“璇格格，怎么样才能再梦到冰雪女王？”豆芽难过地看着刘得璇。

“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睡觉前不停地念‘冰雪女王’，保准会再梦到。”刘得璇绞尽脑汁，想到这个办法，“我今天晚上也要念，我也要梦到冰雪女王。”

“嗯。”豆芽似乎看到了希望，对着刘得璇用力点头。

最后一节活动课，老师提前把大家招回教室。刚刚还生龙活虎地追着、跑着的学生们立刻无精打彩。能有别的事？还不是要留超多超多的作业折磨小孩？

“今天不留作业了。”赵老师站在讲台边，一只手支在讲桌上。

“哇，哗哗……”

“老师，你真好！”

“老师，我爱你！”

像午夜的丛林突然投进一束光，惊醒了百鸟齐鸣，噪声大作。

“静一静，静一静！”赵老师用力拍着手，止住学生们的欢欣叫喊，“明天月考，大家回去好好复习复习。”

“啊？！……”

教室里的气温立刻冷了场，急剧下降。

“我就说，老师才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是哦，不是用作业就是用考试折磨小孩。”

一片抱怨声，伴着劈里啪拉的拍书声。

“这只是普通测试，大家不要太紧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只是检查一下大家的学习情况，以便查缺补漏。”赵老师见状，为大家疏导情绪。

“哎，又要与我亲密的音乐告别一段时间了。”倪卓越慵懒地从桌膛里往外掏书。他平时几本不往回拿书，每天留的作业，他都抽课间完成，回家里只背一两科没作完的科目课本回家。他说，课本太多，天天背着太重了，压得个子长不起来，而青春期正是一个人成长的最旺盛时期，尤其是身高的关键期。他还说，为了将来进军花样美男，首先身高得达到一米八零才行。

“为什么要告别？边听歌边学习不是效率很高吗？”豆芽问。自从上了初中，有了一个这么狂热唱歌的同桌，豆芽也喜欢起听歌，而且，她发现，边写作业边听歌，写多久也不会觉得累。

“要是我老爸看到试卷，肯定不让我听音乐，把家里的网线拔了、P3没收、电视也不许动，一切歌声来源都切断，每次考完试，我都要受这种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倪卓越装一本书，墩墩书包，装一本，墩墩书包。他的书包太小了。他这种潮男，根本不屑于背什么双肩包，整天在肩上吊着课本那么大的一个带着adodas的亮革包，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卖游戏卡的。

“你考好些不就行了吗？”豆芽一边整理书一边说，“再说你可以自己唱给自己听，创造一个音乐源，嘻嘻……”

“你说得倒轻松，合着你是考第一的不怕考试，没准像你们这些考试达人还巴不得一天考八次试呢！”倪卓越没心没肺地数落着，没看到豆芽的脸早已阴沉下来。

他这话正触到了豆芽痛处，她又想到了入学第一次考试自己的烂成绩，以及朴文静前后态度的巨大变化。她本以为自己跟于娜、刘得璇分开了，在新学校，很快就又有好朋友了呢，没想到，朴文静是那么势利的女生，见豆芽的考试成绩差，立刻离她远远的，仿佛考试差也会传染。

孤单。这是上中学两个月豆芽最大的感触，再也没有小学时那样的朋友了。

“嘿，你爸妈不是从不看你成绩吗？”倪卓越这个人表面上吊儿郎当的，没事总耍帅，其实心还是蛮细的，他发现豆芽看上去像丢了心爱的东西，脸色变得很难看。

豆芽不理他。

“张明希，你不知道哦，我有时候好想跟你换父母呢。”倪卓越继续说，一边斜眼观察豆芽的表情。

豆芽斜了他一眼。

倪卓越从她的目光里得到许可，接着说：“我需要自己的空间，可是没有，每天都被老爸老妈看得紧紧的。我都是中学生了，可是每天写作业，老妈还守在一边寸步不离，真郁闷，哎，要是我有你那么英明神武的爸妈就好了。”

豆芽扑哧笑了：“英明神武，我爸妈日月神教教主！超神！”说完，背起书包站起身。

倪卓越也急忙扯过他的小书包，书和本子参差不齐地从包口露出半截，真担心一个转身，它们难撑平衡蹿出去。他跟在豆芽身后念念不停：“真的，真的，你不知道，有一次我睡梦中说了梦话，害得我白白受了一次酷刑。”

“什么梦话？”

“说起来真倒霉，我怎么会梦到考试卷呢？我梦到的考试卷子全是30分，于是大叫出声。不想被老爸老妈听到，把我从梦中揪醒，进行拷问。我对他们说只是做梦，不是真的，可他们哪里信。一口咬定我考试砸了，把卷子藏起来或是毁灭证据，然后做贼心虚，在梦里不打自招。”

“那后来呢？”

“还用说？禁止听音乐的酷刑呗！”倪卓越说到这里，一脸泄气。

“嘿嘿，那能怪谁，谁叫你做梦才得30分，你全梦成100不就好了吗？”豆芽兴灾乐祸地说。

“这能怪我吗？做梦也不是写作文，想写什么写什么，我可不是做梦都想得一百，可偏偏梦到的是30分。还说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天天都想得满分呢，这狗屁成语一点也不准，这句话又是那个钻子发明的吧？”他又把那个孔子钻子的搞笑段搬出来引豆芽开心。

豆芽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冰雪女王，今天一定要让我梦到冰雪女王哦。这么想着，也不理倪卓越，追赶上刘得璇，又谈论关于冰雪女王的事去了。

晚上吃完饭，豆芽说自己要去复习，就背着书包回卧室去了。

豆芽翻了翻课本，不知道从哪复习起。说实在的，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根本不知道复习是什么。在小学时，都是老师领着复习，老师通常要发复习试卷，做了讲，或者叫家长核实。豆芽翻开语文书，一篇篇课文都学过了，没什么看的；翻开数学书，一章章都讲过了，也会了；翻开地理书，好像也全会；还有历史，哦，那条历史时间线也烂熟于心……看来哪科都会了，哪科都不需要复习了。

有必要复习一下《冰雪女王》。想到这里，她看看时间，才七点，剩下的三个小时都用来温习《冰雪女王》，然后酝酿，在梦里相会。

豆芽换好睡衣，关掉台灯，抱着《冰雪女王》爬上床，打开床头灯，慢慢打开书。豆芽找来几页纸把书中插图部分全盖上。之前说了，她和刘得璇一致觉得这本童话的插图超逊。这么一盖，再一读，那一个块块的方块，一行行的美妙的句字，就把思绪带到绮丽的冰雪王国里，跟上午在课堂上梦到的一模一样。

嘀嗒，嘀嗒，骆驼钟一圈一圈地走，时间似乎比白天快。可是豆芽精神万丈，哪里有睡意。她把《冰雪女王》翻了一遍又一遍，眼睛还不累。

哎，怎么办呢？已经十点了，还没有睡意。要是等到12点才睡着，那么即使梦到女王也等不到看清她的脸和剑就亮天了。

数绵羊，对，最古老的方法。

1只羊，2只羊，3只羊……78只羊，不对，好像是77，也许是87，哎，乱了乱了，从头开始，这回可要认真，不数错，1只羊，2只羊，3只羊……

这么专注地数羊，不越数越清醒就出鬼了。这种数羊法适合于考试前大磨枪上下眼皮想拥抱，却不能抱在一起的时候。

不行，不能数羊，豆芽想，要是数羊，梦里该是羊了，要数雪花，数雪花，梦里才会有冰雪王国。于是，她开始数：1片雪花，2片雪花，3片雪花……

仍然没有睡意。

对了，看书。爸爸说他小时候把书当成催眠宝典，他说书上的字会跳出来唱摇篮曲。想到这儿，豆芽拿出数学书，随意翻了一页。

蜗牛一直以每分钟2厘米的速度向右爬行，3分钟后它在哪里？蜗牛一直以每分钟2厘米的速度向左爬行，3分钟后它在哪里？

这只蜗牛到底是想向右爬还是想向左爬啊？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是什么事使它左右为难呢？也许是两只蜗牛，一只往左，一只往右。豆芽这么想着，继续向下看。

蜗牛一直以每分钟2厘米的速度向右爬行，3分钟前它在哪里？蜗牛一直以每分钟2厘米的速度向左爬行，3分钟前它在哪里？

晕倒，3分钟前，当然是在始发点了。这还用问吗？

不想不想不想，只管念，不要思考，才能睡着。

3分钟后，蜗牛应该在L上点O右边6厘米处……3分钟后，蜗牛应该在L上点O左边6厘米处……

张明希同学的上眼皮与下眼皮历经艰难，终于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