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难道你不开心吗？
/要轻松，不要沉重。/
贺盈发现，恋人做的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理由。
自从那次海边旅游结束后，男人的改变贺盈都仔细看在眼里。他的第一个变化，就是爱上了照镜子自拍。
刚开始交往时，贺盈并没有发现这一点。直到最近她才注意到恋人的微妙转变：原本那个总是埋头于工作，不太在意外表的他，突然变得爱美起来。
起初，他只是在谈话中多次聊到了关于“男性发型”的话题，偶尔也会在午休时间走进卫生间花上几分钟去整理自己的领带和发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改变愈发明显。
以前不爱更新社交平台的他，开始频繁地在上面发布自己的自拍照片。照片里的他站在镜子前，有时他会戴上墨镜，用最满意的角度摆出姿势，捕捉自己“最帅的一面”。
习惯了恋人之前那种不拘小节、低调的形象，面对他的突然转变，贺盈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最近怎么突然爱上更新自拍了？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好奇地向男人问道。
“男朋友变帅一点，给你长面子不好吗？”男人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贺盈虽不理解对方的意图，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她不禁想起两人相识的初期，男人总是以简单朴素的形象示人，那时候的他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然而现在，变得关注外表的他让贺盈感到有些陌生。
渐渐地，她发现了对方的又一个改变：爱上了购买名表。
尽管男人总是在贺盈面前抱怨自己的业绩不理想，工资总是不够消费，但是他仍然会把所剩无几的金钱花在购买各种好看的名牌手表上。
某一个周末的午后，两人在咖啡馆约会，男人向贺盈提起了他的新喜好。
“亲爱的，你觉得哪一个好看？”他说完便把多张图片展示给贺盈，兴奋地描述着手表细节。
“你想要做什么？”男人的意图显而易见，但她还是想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买手表啊。”
“你这个月的预算够吗？别到月底又变成‘月光族’了。”贺盈清楚男人的财务状况，每个月的薪水几乎都会被他花得一干二净，她想要唤醒对方的理智。
男人继续浏览着图片，因为苦恼选择其中一个而眉头紧皱，他苦闷地撇了撇嘴角：“要对自己好一点啊。”
假如对方收入不菲，贺盈肯定没有任何意见。但男人和自己一样，只是为未来打拼、努力改善生活的工薪一族。恋人的任性与固执让她陷入了沉默。
“问你哪个好看怎么不说话了？”似乎意识到空气突然变得安静，男人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手机屏幕。“你不想我买？”
“你不能总让自己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啊。消费行为理智一点。”
“没事，等我搞定几个大单就不用愁了。”男人笑嘻嘻地说着，在他的脸上找不到“担心”两个字，似乎以他的能力随时便可以将自己的业绩提升起来。现实的实力状况并没有丝毫影响他过度盲目的自信。
“我看你平时也不爱首饰什么的，不然我也会给你买。”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继续埋头挑选，“以后给你买戒指，黄金的保值。”
男人眉飞色舞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无限的可能，然而他的自信却让两个人的未来变得模糊起来。
恋人突然热衷于追求物质上的满足，让贺盈感到不安。他的承诺，更像是遥不可及的梦。
她害怕恋人的承诺，如同他之前说过的爱一样，到最后不能实现。毕竟经过上一次的沉重打击，贺盈仍然心有余悸，生怕历史再次重蹈覆辙。
“未来的事等以后再说吧。”她微笑着回应为两人规划好蓝图的恋人，心中生起一阵苦涩。
“也对。生活嘛，开心活在当下就好。”
贺盈瞥见他爽快地点击了下单键。看着对方自信满满的样子，她知道要改变恋人的想法并不容易。
没过几天便是圣诞节了，节日的氛围早早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街边的商铺挂上了五彩缤纷的小夜灯，闪烁的灯光欢乐且温馨。下班后，贺盈和恋人牵手悠然漫步在街上。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空气中充满了烤栗子的味道。
“对了，差点忘记有个礼物要送给你。”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对贺盈露出神秘的微笑。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恋人面前。
“圣诞节还有礼物？你是圣诞老人吗？”看着男人手中的盒子，贺盈开心地笑了起来，内心充满好奇。
男人缓缓打开盒子，只见一款精致的手表静静地躺在那里，表盘上镶嵌着几颗小钻石，闪耀着柔和的光芒。贺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她不经意发现男人的手腕上并没有出现他之前下单的男士手表。
“这……这太贵重了吧。”贺盈的声音微微颤抖，目光从礼物上转移到恋人的脸上，表情里满是担忧。“你没给自己买手表，反而给我买了？”
“男朋友特意为你买的礼物，不开心吗？”男人眼含微笑，轻轻握起贺盈的手，把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细心调节着松紧。
见恋人低着头认真的模样，她心里既有喜悦激动，也有害怕给对方经济带来负担的忧虑。
“又花大钱了怎么办？”
手表松紧很快就已调节好，男人轻轻拍了拍贺盈的手背，安慰道：“别担心，最近有一张合同大概率就要成交了，我已经做好了计划。”
这么看来，恋人对未来似乎已经有了清晰的规划。可毕竟还没有成交，贺盈内心还是有些顾虑。心想着对方有压力便会有动力，于是她也欣然地接受了男人的爱意。
第二天，贺盈担心的状况还是发生了。因为客户不满意合同上的一个条款，拒绝了签署，这也意味着男人的业绩又要搞砸了。
等恋人消化情绪之后，贺盈给对方发送了一条信息。
“我想了很久，你送我的手表要不还是退了吧？”她尽量小心的提议。
过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贺盈担心地抬起头，只见男人低头专注在手机屏幕上。好奇恋人没有回复的原因，她再次发出了文字。“我下班把手表拿给你。”
“你不要就把它扔了吧。反正我是不会退回去的。”他似乎没有经过一秒考虑便决定了。话语固执且自负。
“这不是快到月底了，为你着想嘛？”贺盈知道自己不领情的做法让人感到晦气，但若是因为送给自己的礼物让对方的经济状况陷入困境，她会寝食难安，过意不去。
“为我着想还是担心我吃不起饭？”他的每一个文字都满载着怒气。
见恋人无法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贺盈委屈得快要掉下眼泪，她强忍着情绪冲出办公室来到了楼梯口。双手抱膝坐在楼梯上，贺盈不理解对方的固执己见。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恋人能够少一些负担，少一些苦恼，为什么对方却对她的好意嗤之以鼻？
看着男人一次次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贺盈鼻头一酸，心情瞬间跌至谷底，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挽回这次的情况。
就在这时，楼梯口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贺盈被声音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来不及擦干脸颊上的泪水，她猛然回头，发现男人出现在那里。
“怎么为了这件小事就哭了呢？”他小心关上门来到贺盈身边，两人并肩而坐。“原来我的女朋友是个爱哭鬼啊。”男人用掌心轻轻地抹抚着恋人脸上的泪痕。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其实大可不用为我操心的，这单业务成交不了，不还有下一单吗？”他搂过贺盈的肩膀轻拍着，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说到底，男人依然对还没有发生的未来充满了无尽的乐观。贺盈转过脸望着对方，眼眶微红：“我害怕未知的变数，就像现在一样。你总不能赌输赢，不能过于自信啊。”
未雨绸缪总是正确的。就是因为自己的家庭没有这个习惯，才会走到搬家的这一地步。贺盈越想越着急，她的眼神里满是说服的迫切。
“可是人总要积极往前看啊。你太悲观了，总往坏处想。”男人缩回了搭在贺盈肩上的手臂，“心态放轻松，我回去工作了。”说完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再次关上的那一刻，贺盈对自己的心态再次产生了怀疑。听了男人刚才说的那些，她似乎被感化了一般，竟然在其中悟出了些许道理。
或许正是因为自身的原生家庭问题，贺盈才会抱着怀疑的心态，消极地看待任何事情。
自从考上大学后，父亲便对家庭停止了赡养费的支援，做了大半辈子家庭主妇的妈妈不得不走出来工作。贺盈的大学生活费都是妈妈的辛苦血汗钱，所以她不敢有过多消费。
当宿舍女生们提议到校外吃饭或者娱乐时，贺盈都会想出各种理由搪塞拒绝，等大家离开宿舍后，她便拿出一个苹果当成晚餐啃起来，美其名曰“减肥餐”。尽管每个月生活费只有五百块钱左右，但贺盈仍旧细水长流地存下一些零钱当作备用金，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贺盈从未意识到，长期拮据的生活带来的压力，间接的影响到自己的心态。
如今回想当初，她开始后悔着以前无用的焦虑和担忧。如果当初上大学能够勤快找个兼职，赚取额外的零花钱，也不会过早承受经济上的压力，造成现在的顾虑和消极。
由此看来，恋人的乐观和自信，正是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
像是想通了世纪难题一样，贺盈茅塞顿开，她瞬间发现改变消极的想法，肩膀也似乎变得轻松起来。
回到办公室的那一刻，贺盈看见周围充满了欢声笑语。她好奇地向同事们打听，原来是男人的客户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正在会议室签合同，标志着这单业务已经成功达成了交易。大家为喜讯欢呼庆祝着，纷纷围聚在一起。
果然积极的心态会带来好的结果。贺盈在心里为男人的成功感到万分高兴，并再次对他的“信念”深信不疑。
又一个周末，贺盈让恋人来到家里帮忙安装新买的书柜。
只见他简单看了几眼安装说明书，便兴冲冲拿起工具动手了。男人一边拎起书柜的木板，一边兴奋地告诉贺盈，他曾经安装过类似的家具，这次也一定能迅速完成。看见恋人眼里满满的自信，贺盈也放下怀疑让对方用自己的方式开始安装。
然而，安装的过程并没有男人想象的顺利，这个书架的结构比较复杂，他不断地拧上螺丝钉，调整，再重新把螺丝钉取出，尝试了好几次。但他始终没查看说明书，似乎要凭借着自己的经验解决安装的难题。
“要不看一下说明书写的怎么安装吧？”注意到男人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贺盈有些担心，她明白凡事不能总往坏处想，但是这一次，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又蹦出来了。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都说了我有经验。”
男人似乎变得不耐烦，一点也听不进贺盈的提醒，固执地认为，只要再试一次就能把木板固定好。“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刚说完，他便抡起铁锤往木板上的钉子用力一击，说时迟那时快，书架突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砸向了坐在正下方的贺盈。
书架倒下的那一瞬间，贺盈抬头看了一眼，但砸下来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伸出手挡护。最后木板还是砸在她的额头上。
贺盈被书架砸得头晕目眩，疼痛难忍。男人连忙把她扶起来，仔细观察着伤口。幸好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被砸的地方“只是”肿起了一个巨大的青紫色的包。
“要不要去医院啊？我的头好痛。”因为痛得难受，贺盈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
男人的惊慌没有持续多久，随即再次恢复了盲目的自信。
“没有流血，小伤而已。不用去医院，我出去买点药回来喷喷就能好。”他安慰着贺盈，让她先躺着，然后匆匆出了门买药。
躺在床上，贺盈闭上眼睛却根本无法入睡，剧烈的疼痛感让她失去了集中注意力的能力。贺盈找来了一块镜子，发现额头左上方被砸伤的那块高高隆起，仿佛一座突兀的小山丘。她试图用手触摸那个包块，但即使是稍稍轻微的触碰也让她疼痛难忍。
如果时光能倒流，贺盈发誓再也不要坐在书架下面，不，她再也不要男人来帮忙安装书架了。自负与固执，从来都不是自信，贺盈对恋人的盲目乐观感到无比失望。
想到妈妈回家后发现自己的伤势，了解过受伤的原由后，肯定会怪责贺盈的不谨慎和冲动行事。想到这里，额头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贺盈感到天旋地转，拿出手机想要问男人是否买好了药。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公司的一位女同事给贺盈发来了一条信息。好奇点开了对方发来的文字，贺盈顿时愣住了。
同事询问着贺盈是否在和男人谈恋爱，并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上次点赞了我和朋友们的照片，说要让我给他介绍一个。如果你们在一起了，那我就不多说了。”
“你问他本人吧，我也不清楚。”头上的包块似乎更痛了，贺盈强忍着快要晕厥过去的痛觉，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拼凑出文字发送给对方。
没过多久，男人便拿着止痛药回来了。他凑上前细心地为贺盈的额头喷上药水，嘱咐着接下来要注意的伤口护理事项。他平静且耐心讲解的样子，几乎让贺盈错以为把自己弄伤的那个是另外一个人。
“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我看看。”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没算账，贺盈依然清醒。
面对措不及防的要求，男人诧异地停下了手上的涂药动作：“怎么突然要看我的手机了？”
“我说给我就给我。”贺盈摊开手掌，表情变得凝重。
接过手机，贺盈输入了解锁密码，却发现对方已经把密码更改了。无语的笑出了声，她要求男人立刻给手机解锁。
上一次发生的事情还没完全翻篇，恋人就着急把手机密码换了，再联想起男人最近一反常态的变化，贺盈越想越不安。
“你是不是被砸坏脑子了？”男人突然有了脾气，但还是马上给手机解了锁。
“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那件事？你竟然让女同事给你介绍对象！”涂了药的伤口火辣辣地在烧，引燃了贺盈心里憋了好久的怒火。
听见贺盈的抗议，男人似乎一下就听懂了：“同事之间开玩笑而已，她竟然当真啦？”他把手机给贺盈展示着：“看，我都没跟她私聊，只是公开评论了一句而已。”
“又点着我女朋友这醋坛子了。”男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贺盈的怒气当成了笑料。“别生气啦，不然又要变丑了。”
对方过分的得意洋洋，贺盈忍不住想要用“消极心态”打压一下：“别高兴太早了，年底业绩考核就要来了。与其到处撩话，不如认真点搞事业。”
俗话说“经一事长一智”，可这次的意外受伤事件并没有让男人的自信打折，他对贺盈说的话不屑一顾：“怕什么？说不定跟上次一样临时来个大单，你放心好了。”
“别太自信了。”贺盈给出了最后的忠告。今年的考核若是不过关就会被淘汰裁员，她希望恋人能够清晰认知到这个严重的后果。
“老实说一句，你就是太消沉了。”男人放下手上的药盒，站起身来打算离开现场，他似乎不愿被消极的情绪影响丝毫。“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联系我。”说完便扬长离去。
他离去的背影果断且充满了迷之自信，贺盈闻到了额头上浓烈的药味，忽然一股恶心的气流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她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张开嘴，却发现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
自己的消极固然不可取，但恋人的盲目固执且自负的心态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贺盈怔怔趴在床上，神情麻木。她意识到扎根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她开始担心固执自满的恋人不考虑可能发生的风险，始终会做出过于轻率的行为，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终于，公司年底考核到来了。贺盈在公布的裁员名单里，看到了恋人的名字。
就像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并没有感到震惊，只是无能为力的无奈。
下班后，男人把一箱个人物品搬到车上，贺盈跟在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怎么了，你想对我说什么？”男人注意到默默站在一旁的贺盈。
“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她害怕把话说出来又会被对方认为是消沉的一种表现，于是把脑海里的想法抹去，尴尬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男人往上抬头看了一眼办公楼，那个眼神仿佛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表情情绪令人无法分辨。“不过是公司没看清员工的价值罢了。”
如果自己的消极能够和对方的自负中和一下，那该有多好。
贺盈陷入了沉思。她想，或许精神胜利也算是一种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