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三

我在念中学的时候喜欢上读关于叙述老上海的书，掌故、小说、散文，尽量搜集尽量读，意外的给予我今天写作很大的帮助。记得跟学校图书馆借过海上漱石生的《海上繁华梦》，厚厚的四本一套，起初随手翻翻，后来越读越入迷，竟爱不释手，上课时背着老师在桌底下偷偷地看，晚上定要在床上读完一章才肯睡觉。书里的文字无疑满足了我这样一颗对于老上海好奇的心，因为老上海的万种风情尽在这本书里，各条马路，静安寺路、大马路，各个茶楼戏馆，天仙、丹桂，包括时人穿着，地方风情，无不绘声绘影。也通过这本书，我知道游乐园除了徐园、愚园，还有一个张园。

房中娘姨说：“马车在宝善街南面停着，马夫来问，今日可到张园？”少霞说：“不到张园，到哪里去？”湘吟要邀众人同到张园游玩，众人见与他虽是初交，很要朋友，况且各人闲着无事，这日又是礼拜，张园必定热闹，故此都愿前去。湘呤大喜，让人出了一品香，登车同到张家花园。少牧等在安垲第泡茶……这类描写不少，使我有了以后要去张园看一看的想法，以至于对海上漱石生生了兴趣。海上漱石生是孙玉声，清末有名的小说家与报人，常常行走在梨园、流连在欢场，是个上海通，所谓“自来贤达士，往往在风尘”，所以写得出《海上繁华梦》，为此许多年后，我特意请友人玉成，让我收藏下一件孙玉声的毛笔书信。

写老上海的书中，我后来偏爱郑逸梅的著作。逸梅先生是文史掌故大家，我几乎买齐他的书，读遍他的书，意外的在他的好几本书里读到了张园，如《梅庵谈荟》《艺苑琐闻》《艺海一勺》……每篇都写得生动，安垲第的四大金刚陆兰芬、金小宝、张书玉、林黛玉，又有小四金刚，为每人作小传，文字简练却风韵十足。

有一年上海电视台播放霍元甲的电视剧，由于霍元甲曾与西人在张园比过武，记者遂邀请逸梅先生谈谈张园旧日的景象。他向记者回忆了一番，并在荧屏里向观众展示了一张张园过去的风景照。逸梅先生最后说：“张园旧址，早已改建市廛，无从目睹了。”在老先生的话里，我感受到一丝淡淡的哀伤，怀念张园，或许怀念的更是过去的那一段岁月，无奈流光易逝，总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前两年，在友人丽君的介绍下我去参观了张园，满眼的陈旧破败，斑驳的墙壁、狭小的屋子、简陋的设施，在西区经过一段时间的改建完成后，再去参观时已然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像百年前一样，成为大家喜爱的休闲之地。我想逸梅先生有知，定当欣慰，而我也与张园结下一段缘分，在2022年张园重新开放之际，为张园写下“福如里”三个字，刻在了福如里的弄堂口。

今天讲述张园的《海上名园——张园与海派文化》即将出版了，看得出编写者在书里细腻的心思，史料翔实、结构清晰、脉络分明，向大家展示了一个汇聚海派人文气质的张园。这本书的总策划方硕风文旅集团是张园的文化战略合作伙伴，源自他们始终与张园有着共同的海派文化精神，所以他们十分清楚，这本书代表的不仅仅是张园，也是老上海的风韵、老上海的风景，更是海派君子的道德追求，使读者在书中徜徉的不经意间，为海派精神怦然心动。

前几天午后，我随着摩肩的人群在福如里行走，抬眼望见“福如里”三个字，恍惚想起了海上漱石生小说里的话：“不到张园，到哪里去？”

唐吉慧

作家、篆刻家

上海市人大代表、上海市人大教科文卫委委员

202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