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收回成命?绝无可能!
“皇太后驾到!”
这时,有唱喏声远远传来。
刘辩眉梢微挑,但旋即很快起身,向着德阳殿外行去。
曹正淳紧随其后,但心中觉得宫中的人手确实太少了。皇太后一路从永安宫来到德阳殿,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汇报给陛下?!
这万一是敌军攻破皇宫,他们东厂岂不是睁眼瞎了?!如此还怎么保护陛下的安危?!
或许陛下皱眉不豫,就是对自己渎职的不满!
念及此处,曹正淳觉得他要尽快填充宫中和东厂人手。今日废立风波暴起发难、对抗西凉军,东厂损兵折将,更显雪上加霜。
当然,刘辩不知道曹正淳心中这么多内心戏,他皱眉只是疑惑何太后为何来到德阳殿,不曾想曹正淳察言观色,观察脑补的太过深入了!
百善孝为先,大汉以孝治国,哪怕刘辩贵为大汉之主,面对何太后这位生母,都不可能端着架子。更逞论大汉乃两宫制,何太后还临朝称制!
刘辩出殿后,看到何太后的凤銮,在何太后身后,是御膳房厨师端着一盆盆美味佳肴而来,队伍后方还有燃烧的炉子正推动着,近乎将小厨房搬来了。
刘辩顿时恍然大悟!
不久前何太后请召他去永安宫用膳,他推脱后,想来是何太后不请自来了!
“拜见陛下!!!”
何太后銮驾靠近后,那些侍卫宫女等立刻见驾,刘辩让他们“免礼平身”后,上前亲自将何太后扶下銮驾。
何太后关切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经过今日废立风波后,母后方才知道,辩儿已经长大了,知道励精图治、兢兢业业的为国为民了。可辩儿,你乃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也需要保重龙体!”
刘辩年方十八,还未冠礼取表字。当然就算取表字了,对于何太后而言,刘辩还是她的“辩儿”。在每一位母亲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
“母后,孩儿已经用过晚膳了。”
“你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起一个语调,母后就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别想骗母后了!”
何太后宠溺的望着刘辩,其实是她向御膳房打听过了,刘辩根本没有用晚膳,不过是喝了一碗参汤罢了,这令她有些心疼:
“今日西凉贼子妄行废立,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幸亏辩儿翻手为云,掌控局面,不然我们母子俩还不知道什么下场呢。
“这一天下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如今暂时风平浪静,我们正应该养精蓄锐。正巧母后也还未用膳,辩儿就当陪母后用膳如何?”
望着何太后花容失色、心有余悸的样子,刘辩心下叹了口气。
今日西凉军废立风波,终究还是吓到何太后了,惊魂未定的她,还在挂念自己的饮食问题,那无微不至的母爱,令刘辩终究不忍推脱,点了点头道:
“正好孩儿也感觉饿了,就陪母后一起用膳吧。”
何太后笑靥如花,拍了拍刘辩的手背,近距离的观察,却发觉刘辩已经比她还高了。
这位儿子如今确实长大成人了。
曾经襁褓中的婴儿、内向腼腆的孩子,已经成为了顶天立地,可以遮风挡雨的顶梁柱!回想今日的变故,更是有帝王威仪的一国之君!
就是操之过急了一点!
何太后的感慨中,刘辩将之扶进偏殿。
两人落座后,御膳房的厨师们将膳食摆上来,曹正淳等宦官尽忠职守,一一进行检验,避免其中藏毒,如同小白鼠先行测试。
终于。
验毒结束。
开动了!
刘辩根据记忆中得知,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都是刘辩最爱吃的菜肴。何太后显然花费了一番心思。
饿了一整天了,刘辩食指大动,夹起一块鱼肉的时候,何太后柔声道:
“辩儿你知道吗?
“煮鱼需要注意火候和佐料,不能过度也不能不足,过度则太咸、不足则太淡,不能多加搅动,多搅则易烂。
“需小心翼翼,恰到好处的处理,最终才能上桌。”
…
“烹饪也是一门学问啊!”
刘辩含糊其辞的说着,正细嚼慢咽,他一时没有深想。
但每当他夹一块菜肴,何太后都说出一段道理,终于渐渐令他回过味来。
果然!
用膳只是表面,无事不登三宝殿才是真的!
…
刘辩大快朵颐,吃了两大碗粟米饭。
实际上,这些珍馐美食,食材珍贵,味道并不是很好。
刘辩被未来的美味佳肴、五花八门的调味料养刁的嘴巴,其实吃的有些味如嚼蜡。
且汉代没有炒锅,很多食材都是蒸煮,长时间蒸煮下来,菜肴宛如霜打的茄子焉巴巴的,就如何太后讲得道理,过犹不及。
很多山珍海味腥膻味残留,何太后又说佐料不足,则太淡,难以去除腥膻。佐料太多,则掩盖原本的味道,失去食材的价值。
但因为饥饿是最美味的食物,刘辩吃的心满意足,也知道何太后想要表达的深意——
恰到好处,过犹不及!
用膳结束。
刘辩感觉精力恢复,今日废立风波,他看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又能知道其中的刀光剑影、云波诡谲,一直让他紧绷着神经,不曾松懈!
这一顿饭,吃的刘辩很尽兴,情绪也渐渐舒缓下来!
“母后,孩儿要处理国事了!”
刘辩没有直言,反而以退为进,决定送客。何太后哑然失笑,于是终于不在打哑谜,挥退下人。
永安宫的内侍们陆续退去,但曹正淳等厂卫依旧兢兢业业护卫周围,他们的眼中,只有圣上!
“退下吧。”
“诺!!!”
曹正淳这才喜滋滋的退下,看到刘辩眼神中的赞许,以及何太后眼神中的意外,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在刘辩心中,一定加了不少分。
忠犬的自我修养之一,就是想方设法表忠心!
何太后等到殿内四下无人后,这才道明来意:“想必辩儿聪颖机敏,已经听出了母后的弦外之意了,不瞒辩儿,其实母后是为了袁隗之事而来的!”
“母后是为袁隗求情?”
刘辩眉梢微挑,不解的问道。
何太后的神色渐渐冷却下来,眼神中甚至有些怨毒:
“辩儿,母后没有那么愚昧无知!若是今日你被废掉,母后也是难以独善其身,我们母子俩的下场很悲惨。
袁隗乃是幕后黑手,罪魁祸首,母后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
“那是为何?!”
刘辩疑惑问道,何太后转向刘辩,怨毒的神情又渐渐柔和下来,她说道:
“辩儿,母后是为了大汉江山、为了国家社稷、为了你的皇位着想!”
刘辩沉默不语,静静聆听,何太后继续说道:
“世家势大,汝南袁氏,更是天下顶级名门,其门生故吏、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组成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关系网,这不是皇权可以轻易撼动、也不能毁灭的!
“你以为你父皇没有足够兵权镇压世家吗?他组建西园军,掌控京师兵马大权,自封“无上将军”。然而他依旧不敢对世家撕破脸,不敢付诸武力。
“你知道为何吗?”
何太后没有卖关子,沉声说道:“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啊!
“你父皇手握重兵,可以快意恩仇、将那些反对者斩尽杀绝。但后果是什么?天下人口诛笔伐,世家大族同仇敌忾。整个国家都将停摆,如此天下就乱了。
“除了军事,你还需要考虑赋税财政、粮草辎重等经济问题,百姓等民生问题,人才的培养等文化教育问题,国家治理的政治问题。
“这才是你父皇手握重兵,却束手束脚的地方。他快意恩仇,杀掉那些反对者,谁来治理国家、传递诏令、稳定民生?这些人不能杀,只能制衡!”
…
刘辩紧皱眉头,深表不理解:“母后觉得,袁隗犯下谋逆之罪,甚至意图颠覆皇权,朕应该轻描淡写揭过去?”
…
“不是轻描淡写揭过去,而是你不能杀掉袁隗,更不应该下令要将袁隗满门抄斩。
“哪怕你明知道袁隗心怀叵测、对皇权已经没有敬意,你也只能将他罢免、让他乞骸骨、将他软禁,要懂得适可而止!
“政治是需要妥协的!更逞论汉室倾颓、皇权式微,更应该把握一个尺度!
“你可以借题发挥,削弱袁氏的力量,扶持起一支‘保皇党’制衡,但不应该对袁隗下死手!不应该赶尽杀绝!
“这会让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让他们同仇敌忾!令矛盾走向尖锐化!
“黄巾之乱后,这些世家已经有了兵权,上一次为了宦官,他们可以召外军入京。这一次为了袁隗,他们会不会再次率兵入京呢?”
何太后有些无奈的望着刘辩,叹息说道:
“袁氏太庞大了,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袁氏的党羽对大汉天下编织成了一张罗网。
“你如此赶尽杀绝,只会逼反他们,狗急跳墙!你应该徐徐图之,钝刀子割肉,圣人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啊!”
…
“母后,您久居宫中,不知天下局势,大汉已经来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了!徐徐图之?如烹小鲜?那不过是慢性自杀罢了!”
刘辩的脸色严肃且肃杀。
何太后苦口良心的劝谏,令刘辩明白,这位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且临朝称制的何太后,政治觉悟其实很高!
可是!!!
那是需要因时制宜,而不是照本宣科、墨守成规的!不然反而显得妇人之仁,优柔寡断了!
如果是一个国家处于稳定局面,甚至“由乱入治”后蒸蒸日上的时候,这时候需要“治大国如烹小鲜”,来修生养息,宛如历朝历代的开国时期。
然而如今,已经是王朝末年时期了!
东汉朝廷已经走向了悬崖的边缘。这时候讲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什么“不可操之过急”,那不过是自我安慰的等死罢了!
现在是到了刮骨疗毒的时候了!
“母后,大汉如今的弊端因何而起?
“因世家土地兼并、巧取豪夺,因百姓变成流民影响治安,因国家收不上赋税,入不敷出,军事、国势日趋疲弱。
“夷狄见有机可乘,挑起边疆战事,兵役徭役繁重,苛捐杂税下,百姓们民不聊生,走投无路下,揭竿而起。加重对国家的打击,令国家更加不堪。
“世家大族借机做大,地方军阀割据,他们招兵买马,壮大力量。国家变得四分五裂,最后群雄争霸,逐鹿中原,新的天命之子诞生!
“母后,你看到事物的本质了吗?皆因贫富差距太大了!那些世家大族贪得无厌,已经趴在大汉身上吸血了!吸了百姓、吸了国家,肥了世家!
“大汉已经走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只能毁灭重启了!
“从高祖斩白蛇起义,诛无道暴秦,这是‘由乱而入治’;前汉至哀、平二帝二百年,王莽篡逆,这是‘由治而入乱’;
“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到朕为止,又再次‘由治而入乱’。母后,感受到了吗?一个又一个轮回!
“如果朕是流民草寇、山匪头目,一定会招兵买马,图谋造反。因为这个天下,已经来到了乱世。
“可不行啊!朕是大汉之主,一国之君!朕不能毁掉大汉,毁掉刘氏江山、合法正统的统治者地位。
“如今积重难返,朕只能对世家下手了!对那些谋朝篡逆的乱臣贼子下手!
“他们已经对皇权亮刀子了,妥协,那只不过让人觉得软弱罢了!只会壮大权臣的野心,让他们妄行废立而已!
“这时候应该重拳出击,以战止战!
“我们可以看到谁是汉室忠臣,谁是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我们团结汉室忠臣,铲除乱臣贼子!这才可以为大汉找到一条生路!”
其实刘辩这么做,最多就是扶持新贵族打到旧贵族,通过放旧贵族的血来缓解大汉的矛盾,只能缓解,不可能化解!裱糊匠而已!
可大汉真正的矛盾,贫富差距、阶级固化。刘辩想要通过改革来化解,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如果他真的想要一步登天,什么“摊丁入亩”、“天下大同”。
哪怕就是汉室忠臣,都要背叛离去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没有绝对的力量时,刘辩要审时度势,徐徐图之。先打到旧贵族放血获得喘息,发展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才是真正的“苟帝”精髓,而不是觉得世家势大就当缩头乌龟!
这不是苟帝,这是怂帝!
…
闻言后,何太后的神色骇然失色,从这只言片语中,都感受到大汉弊端重生、积重难返。
但旋即她惊醒过来,又道:“辩儿,你也是久居宫中,不知天下局势,何以管中窥豹?
“母后知道今日废立风波,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瓦解了西凉军和袁隗的废立阴谋,获得了一次政治上的胜利,有些自信十足起来了。
“但你千万不要自以为掌控局面。
“你麾下有多少兵马?今日虽然获得胜利,但你麾下也是损兵折将。你要如何补充?你麾下那些兵马的粮草,要如何而来?
“你有没有想过,北军五校中,其实很多都是因为大将军何进旧部,这才勤王救驾而来。
“你父皇曾经控制京师兵马大权,都不敢轻举妄动。你如今不过只有区区数千兵马,别说掌控天下局面,就连京师,如今也是云谲波诡、暗流涌动啊!
“母后不会害你的,听母后一句劝如何?”
…
“母后是让朕放了袁隗?朕在崇德殿,满朝百官的面前下诏,将袁隗满门抄斩!你让朕现在收回成命吗?!”
刘辩语气也加重了,“不可能!君无戏言!!!”
…
“辩儿,趁着诏令还没有传遍京师、传达地方,还来得及!”
何太后劝道:
“你不用收回成命,你只需要将‘三日后问斩’改成‘秋后问斩’。
“没有人可以说什么,只会说辩儿遵循汉律祖制,是从善如流的仁君。
“袁家有足够的时间篡改证据,到时候廷尉审问,真相大白,为袁氏平反,还能彰显汉律的公正严明!”
…
“这种妥协,母后叫‘公正严明’?”
刘辩气极反笑起来了:
“身为大汉之主,执掌天下生杀大权,袁隗谋逆之罪铁证如山的时候,朕还需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收回成命?笑话!天大的笑话!
“母后,朕告诉你——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逞论是袁隗!三日后问斩,君无戏言,绝无回旋的余地!”
…
“辩儿,母后可也有临朝称制的权利!”
何太后的脸色渐渐严肃下来:“母后知道你在气头上,你好好冷静的考虑一下,就凭你那些兵马,真的可以掌控大局吗?”
…
“怎么?母后是想要干政吗?!”刘辩脸色冷下来了。
…
“辩儿,你当母后是什么人了?为了权利跟自己儿子争权夺利?
“母后只是不希望你将大汉带向覆灭的深渊!哪怕积重难返,也应该徐徐图之,下猛药只会暴毙!”
何太后有些委屈:
“母后要为你扫清障碍,让你可以顺利执掌皇位!
“你应该退居幕后,让母后这位外戚来跟世家斗,而不是亲自参与,走到没有回旋的余地!”
…
“不用了母后……”刘辩沉声说道:“你对朕的力量一无所知!”
…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朱雀的声音:
“启禀陛下,属下已经率锦衣卫查抄袁隗府邸,控制袁府上下……
“秦琼和张辽已经掌控北军五校长水、步兵二营,与朱儁、伍俘联手控制北军五校,即将对皇城戍卫展开清扫排查,拱卫皇权!
“左将军皇甫嵩飞鸽传书,领诏谢恩,已经率三万精兵前往潼关坐镇。尚书令卢植在河内遥拜陛下,即将启程赴任太傅之职。
“俘虏李傕及其飞熊军残兵败将,已经回到西凉军,曹操等诛杀董卓的汉室忠臣已经被交换回来,他们沐浴更衣,等候朝见。”
…
“听到了吗母后?
“北军五校已经在朕的掌控之中,三万多兵马拱卫皇城!
“名将皇甫嵩率三万精兵回师潼关,大儒卢植即将回到京师赴任太傅职位。
“刺杀董卓的曹操都被放回来,西凉军又能如何?这不都证明朕已经掌控局面了?!”
刘辩望着有些难以置信的何太后,沉声说道:
“世家确实可以与皇权分庭抗礼!但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那些忠君爱国的家族,是朕可以信任拉拢的对象!那些乱臣贼子、谋逆之辈,是朕必须要铲除的敌人!
“只要朕带领他们走向正确的方向和目标,分辨哪些是忠臣、哪些是奸佞,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以战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母后,你明白吗?”
何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神色骇然的望着刘辩,似乎没想到短短时间,他已经掌控局面到这种地步了!
“来人!”
“奴婢在!!!”
曹正淳立刻入内。
“送母后回宫。”
“诺!!!”
等到何太后离去后,刘辩的情绪渐渐恢复冷静,望着朱雀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很顺利!”
朱雀面色有些尴尬:
“属下眼看陛下与皇太后起了争执,害怕伤了陛下母子之情,因此情急之下,这才出此下策。请恕属下欺君之罪!”
“……”
刘辩还以为汉代的飞鸽传书已经这么厉害了。他下令后才多久?一个时辰都没有到!在河内的卢植和右扶风的皇甫嵩就应诏遥拜了?
哪怕麾下都是能臣干将,也不可能虎躯一震,直接令军队臣服!
吴匡、臧旻、马日磾的旧部,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反应吗?这三人中,可是有心怀鬼胎之辈!
刘辩心下叹息,哔都装出去了,总不可能收回来吧?只能尽快圆上了!
他赦免了朱雀的欺君之罪,旋即问道:
“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