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要儿
“昌儿见过母亲!”
既来之则安之,陈昌也算是想明白了。
既然此身是陈霸先和章要儿的第六子,就要习惯和接受现实的一切。
年已将近四旬的章要儿,已经不再拥有少女时的秀丽面庞,甚至引以为傲的一双白皙的手,十指也已失去光泽。
但不变的,是端庄的外表,以及身上所自带的那种说不出的大家之气。
章要儿见得陈昌好端端的站在面前,无力的双眼立即闪出不一样的光芒。
“我儿终于大好了!”
拉着陈昌的小身板,扯到跟前,来回检查了一番。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额头,这才点头确定:“儿算是回来了。”
在这之前的几个月,陈昌一直无法接受现状,不跟人言,就算是母亲,亦不搭理。
章要儿要检查他的功课,让他背诵诗经,他愣是一语不发。
还以为,陈昌抱恙,得了什么怪病呢。
不过眼下的陈昌,声音洪亮,人物抖擞,倒是宽下了章要儿的心。只是转眼想到他的几个哥哥,又不由的双眼通红。
“你大哥陈克,虽是钱氏所生,毕竟是陈家长子。可惜他出生不足数月得了一场重病亡故了,便是钱氏姐姐也跟着去了。”
说到这里,章要儿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陈昌突然说起这些。
也许是因为对爱子的患得患失,不吐不快。
陈霸先有两个老婆,这是陈昌知道的。
先妻钱氏跟陈霸先是同郡,乃钱仲方女,在陈霸先做里司之时娶得,后来因为长子夭折,也跟着亡故。这之后,陈霸先在萧映部下为传令吏,机缘巧合,续娶章要儿。
章要儿先后为陈霸先产下五子三女,可惜先后去了两个了。
果不其然,章要儿说到了另外两人:“你二哥立,三哥权,相差不了一岁,不满周年就学会了走路,咿咿呀呀学着大人说话……”
仿佛沉浸在了往日的岁月里,章要儿不可自拔的继续说着,“你这两个哥哥呀,整天的就知道围在为母身边打闹嬉戏。眼看都快三、四周岁了,该是教他们学习诗经的时候了,可是他们……”
章要儿的神色黯淡了下去,不愿意提起他们的离去。
陈昌知道这是她的痛处,他们的结局无外乎跟大哥陈克一样,先后因病去世。
这时候就这样,容易生各种病,然后因为医药的匮乏技术的落后,导致了多少人未成长先夭折。
在古代,活下来当真不容易啊。
“可喜延儿、乔儿,如今眼看长成小大人了,也该是离开母亲,为朝廷效力的时候了。”
虽然这么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四哥陈延、五哥陈乔,一个十八一个十六,以伍长的身份在陈霸先军中混迹,弓马娴熟,一直想着立功表现,这次也终于如愿以偿。
广州之难,陈霸先倾师而出,陈延、陈乔请命随军。
陈霸先想到章要儿,怕她担心,不能答应。但陈延、陈乔亲自求得章要儿出面,陈霸先也只好同意了。
但陈霸先并没有将他二人带在身边,而是将他们编入同族陈擬帐下。
至于三女,一个远嫁陈留太守钱蒇,两个留在身边,自然不提。
章要儿说了这么多,方才目视陈昌:
“如今你的几个哥哥都不在身边,而你又身体不适,听到有贼兵临城的消息,怕你到处走动惊吓到了,这才命顼儿、昙朗找你回来。既然无恙,为母也就放心了。”
陈昌非是木头人,自然能感受到章要儿爱子之情,连忙谢罪,称再也不会这样了。
章要儿方才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两句,那屋外叽叽喳喳,有人闯了进来。
未入屋,先闻声:
“听说六哥哥一箭射中了贼军将旗,怕不是骗人的!”
进来的不过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个头比陈昌矮小,但身材匀称,脸蛋通红,两眼之中就像镶嵌了宝石,很是亮堂。
陈昌微微一愣,眼看丫头就要投入章要儿怀里撒娇,赶紧退后两步。
“慕华,都告诉你几次了,昌儿比你小,你才是他姐姐。”
对于这个三姐,其实陈昌也很无奈。
她爱咋称呼就咋称呼吧,反正吃亏的不是自己。
章要儿一把揽住陈慕华,笑道:“都快小大人了,还如此没有大小,成何体统?”
陈慕华狡黠一笑,从章要儿怀里挣脱,插着腰肢仔细打量了陈昌两眼,笑道:“这就对嘛,六哥哥就该这样,就不该整日焉不拉几死气沉沉的。”
转头一笑,
“母亲不知,六哥哥刚才在城上表现可神气了,居然一箭正中贼军将旗,你说哥哥厉害不厉害?”
章要儿轻唔了一声,看了陈昌一眼。
虽然知道这并不像是往日文绉绉的陈昌所能做到的,但还是选择深信不疑:
“那当然厉害。”
陈慕华听了当即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这是真的!”
转身,拉起陈昌的手,“六哥哥,我们去二姐那边玩去。”
身为两世人,小手被一个小丫头拉着转,当真让陈昌尴尬。
想要挣脱,但看着母亲投来的目光,选择了放弃。
任由小丫头拉着,出了章要儿的房间。
“六哥哥,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一箭就射中了贼军将旗……”
面对咋咋呼呼的三姐,陈昌打打马虎眼也就说过去了,但是到了二姐跟前,似乎不好骗。
二姐陈思美年在十九,已是待字闺中的大闺女了,出落得端庄得体,像极了母亲。她坐在榻上做着针黹,跟三姐的活泼好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昌笑道:“实不瞒二姐,昌年纪虽小气力欠缺,但常年随父在军中走动,亦曾得到父亲指点,骑马射箭不在话下。”
“这劲弩大弓虽然一时拉不开,但只要有人帮忙装填弩矢,昌只需瞄准射击,一箭中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陈昌不是吹牛,前世的他把弓弩玩熟了,感觉一上来就啥都不是事儿。
二姐陈思美听陈昌这么一说,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再多问了。
倒是三姐陈慕华看到二姐手里绣的鸳鸯来了兴趣,大嘴巴笑道:“二姐这是给沈大哥做的吧。”
陈思美白了她一眼:“小丫头懂什么。”
陈慕华还了她一白眼:“我怎么不懂,听母亲说,若非沈叔叔调任东阳,沈大哥随父到任,一时天各一方,这次只怕就要为二姐你与沈大哥的事说道说道呢。”
“休得胡说!”
两个女孩子嬉嬉闹闹,陈昌觉得没趣,趁机开溜了。
她们口里的沈叔叔,正是与父要好的沈巡。
陈霸先出身吴兴郡长城县,后世长兴县,沈巡与他同郡,生于隔壁武康大姓。两人很早就认识,关系十分要好。
沈巡有子沈君理,跟二姐陈思美同龄,一块长大。
后来因为陈霸先跟随萧映到广州赴任,短暂分开。这之后沈巡一时赋闲,带着儿子到广州看望老友陈霸先,小住时日。
原本沈君理还想借此机会求父向陈霸先提起两家亲事,不想朝廷诏令其父为东阳郡丞,即刻赴任,他也没办法,只得暂时作罢,随父到任。
这样一来,两边就暂时耽误下了,只剩二姐陈思美整日以针黹打发时日。
陈昌信步到了大街上,没想到僻静转角处遇到司马胡颖巡城。
胡颖低着头,正寻思着啥,一时也没有注意到陈昌。
陈昌大大咧咧向胡颖一拱手,施了礼,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胡颖叫住。
“想来你也见过你母亲了,不急,我有句话要问你。”
陈昌唔了一声,站住,拱手,聆听。
胡颖有意要考他,将之前东南方传来的军情跟他说了。来者是敌是友,要听听他的看法。
陈昌倒是没有想到胡颖会跟他讨论起这些,他不敢怠慢,立即说道:
“眼下我高要城下已有一支敌军在,若来者是敌,则我高要不过多一支大敌而已。想来胡司马只需坚守此城,何所惧哉?”
“然而,正如胡司马所言,军从东南面来,东南面乃广州方向,卢子略等既然已派出贼兵到此,想来也没有继续增兵必要。”
“毕竟,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欲袭扰,用以牵制我等。”
“如此看来,来者又非敌也。”
胡颖始终未发一言,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此时问他:“既然不是敌人,那么说来者是友军了?”
陈昌不说话,因为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胡颖没有追问,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眼下局势不明,小公子你以为当如何应对?”
“一动不如一静。”
陈昌不假思索,“与其像一头苍蝇般嗡嗡乱转,毫无头绪,不如坐守此城,静待消息,以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