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抚恤
“母亲,昌儿让你担心了。”
陈昌在来见母亲之前,好生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将衣物全都换过,就连伤口处也已重新简单的处理了。
陈昌不知道的是,他度过惊险的一夜,他的母亲章要儿也为此担忧了一个晚上。
一晚没睡。
陈昌说不归,又来借府兵,章要儿简直不敢相信此子将欲何为。
但因为有了司马胡颖的解释,章要儿也便没有将世俗的眼光看在一个只有七岁稚子的身上。
他的父亲他的两个兄长,皆因为广州之难不惜性命以赴,他们最小的儿子,自当肩负起护卫高要城的重担。
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毫不含糊。
将府内卫兵一大半都让他带走。
但她并不因此放心他,一晚上在后堂坐等着。
直到陈昌平安归来。
章要儿两眼通红,看陈昌身上衣物已经换过,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
城内外发生的事情虽然未能亲眼目睹,但她能深切的感受到其之惨烈。
儿陈昌大概也是经历了一场凶险,甚至是受了伤。
他手肘处明显活动有碍。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甚至刻意隐瞒。
她的小儿子长大了,知道疼惜母亲了。
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以安慰她,告诉她无事。
看儿不是好好的,哪里有必要担心的?
发现儿子在这场变故面前,居然一下子成长了起来,也不像之前那么依赖母亲,而是在寻求独立。
章要儿欣慰,不会说破,也不会伸手再去抚摸他。
怕他长不大。
既然是小大人了,就不能以以往的习惯来对待他。
甚至,看破不说破。
“昌儿一晚未归,且去吃点,等会好好补补觉,我无事。”
章要儿终是忍住不去查看他手肘处的伤,对他点头以笑。
“母亲!”
陈昌并没有马上下去,想要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昌儿有话要说?”
陈昌点头。
鼓起小手掌,啪啪啪,门外立即拥进来黑压压一堆人,有十几个。
是郡府的卫兵,是章要儿指派给陈昌的。
只是出发时是好好的,回来时,不是胳膊吊着,就是胸口衣襟碎裂。处处是伤,脸上血浆模糊。
人员也严重不足。
陈昌扫视了众人一眼,遂一一问其名姓。
“张五。”“赵三。”“周季。”……
大概名字都比较普通,只有一个叫“苏心斋”名字比较特别,陈昌一下子就记住了。
报了姓名,陈昌说道:“母亲,你交予昌儿三十又一人,如今战死者十五,受伤者眼前一十六。”
章要儿端直身子,点头与众人道:“尔等护卫我儿尽职尽责,等府君回来定为尔等记功。至于死者,安排衣衾棺敛,转送其家。余事日后再议,尔等且退。”
“不但如此!”
陈昌跪下:
“昌儿恳请,不但要为死者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另当追加丧葬银十两,粟米五斛。”
“伤者给医,粟米一斛,银二两。”
此语一出,不但章要儿语塞,就连陈昌身后站着的卫兵皆都目瞪口呆,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晋以来的兵,地位很低。
他们佃耕官府土地的同时,还要负担起沉重的兵役,父子相继,不得脱离,形成兵户。
兵户跟民户分开,有专门的户籍,属于营部。
魏晋时叫做“士家”,南朝称军户、兵家子。
梁武帝一纸命令里,曾将兵驺和奴婢并列,可见士兵地位之低下。
奴婢是可以买卖的,值钱五千到七千,用大米来计算,大概现在的六斗。
也就是说,一个士兵的命大概也只能值个七八十斤大米。
魏晋以降到南朝,士兵阵亡抚恤最多不过伤时给食,死亡给棺,好点的准备个少牢之礼,算是风光大葬了。
至于其他,想也别想。
而陈霸先府中,卫兵多数类此。
章要儿肯给衣衾棺木,给他们送回去安葬,已经很是不错了,如今陈昌开口粟米五斛,且还追加抚恤银,也难怪不但陈昌自己一时难以启齿,就连闻者皆惊。
梁之世,铜钱大坏,后来更铸铁钱,以致物价腾飞。到后来,交易者以车载钱,铁钱多的没办法数,只得以千钱一贯,将之串起来。
岭表之地以物易物,商贾贵人之间则以金银相交。
金银比较保值,也是军中赏赐最多的方式。
陈昌话语落下,顿时内外皆静。
静的就连落地的针只怕都能听到。
陈昌大概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太过于惊世骇俗,太过于莽撞了。
就连他身后站着的卫兵,皆都汗颜,纷纷向后退半步。
如果陈昌因此被责备,必要时,他们随时准备为陈昌求情,甚至赴死。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章要儿在定定的看了陈昌一眼后,并没有一口拒绝。
她点头道:“你之所求虽无先例,倒也不是不可以。然数目较大,且非朝廷用度,可从我私库中取来交你,到时你愿意怎么赏便怎么赏。”
当着陈昌的面,立即叫来婢女,交代清楚,婢女自去。
以稚子身份的陈昌,应该能想到章要儿不会同意此事,或者酌情减半。
毕竟他之所求着实不近人情,陈昌也准备好据理力争。
然而,出乎陈昌的预料,事情居然会如此的顺利。
陈昌抬起头来,看了章要儿一眼。
章要儿眼睛里神色如常,对着他点头一笑:“你也可以起来了。”
陈昌连忙称谢,站了起来。
他身后卫兵,皆都团团上前,欲搀扶陈昌。
陈昌替他们谋了泼天的福利,焉有不感激之理?
章要儿扫视了众人一眼,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
她对着众人道:“尔等能得此厚赏,皆得益于我儿昌,今日我且问尔等,此后可愿意追随我儿,时刻保护我儿周全?”
“我等愿意!”
没有人说个不字,纷纷谢过章要儿,随即向陈昌拜服:“我等这条小命从此都是小郎主的,愿意听从小郎主差遣!”
金钱难买我愿意。
陈昌能确切的感受到,他们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是假。
他也很是激动,对于母亲章要儿的深明大义极其钦佩。
“谢母亲,昌儿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