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辰重案笔记(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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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东北“打头炮”,专挑有头有脸的人下手

凌晨的城市已经进入了沉睡,路灯也变得幽暗,可是我眼前却是一片明亮红蓝闪烁。三台警车上的警灯不停地晃动,灯光和对面楼房的白色射灯交织在一起,将“万丽豪盛”四个字映得格外耀眼。

万丽豪盛是罗泽市最豪华的KTV,但如今这四个金色大字已经露出斑驳的锈迹,门前的几盏射灯或是断了线,或是耸着头,台阶上更是有一块大理石不知道哪儿去了,露出灰色的水泥地面。但细看一番其中似乎透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这家KTV的老板,就是前不久刚被人砍断手脚的大山。而这次我接到报警称这家KTV遭到抢劫。我不禁在心里感叹,真是祸不单行。

KTV里早已没有客人,大厅里站着三五个人,其中一人是大山的司机崔宏光。大山上次被砍时,我调查过崔宏光,他以前是夜场的保安,一年前被大山提拔为司机。

他看到我,急忙迎上来:“刘队,你也来了。现场在这边。”

“这几个人都是干什么的?”我指着大厅里站着的人问道。

“那个黑衣服的女的是张会计;穿白T恤的是马总,就是平时管事的;旁边那几个都是KTV的订房经理;站最靠边的穿蓝色休闲裤的是王哥。”

崔宏光说的王哥是个矮矮的胖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珠子,手腕上也缠着一串。

“王哥?他是哪个部门的?”

“他不是我们KTV的人。”

“那他跟这儿添什么乱啊!”

崔宏光小声对我说:“王哥是我们老板的好朋友。自从老板出事以后,店里的客人少了一大半,现在也就王哥会带朋友来撑场子。今晚王哥在这儿请客,遇到店里被抢,他特意没走,想帮着出出主意。”

我对这个“王哥”有点儿好奇。大山在行业内口碑极差,他帮警察抓过不少人,风光的时候身边不少狐朋狗友,但真正与他交心相处的可没有几个。前一阵他被缅甸来的凶手砍伤,这群朋友早就躲得远远的,王哥为什么有胆量在这儿主持大局?

KTV行业比较敏感,游走在红线边缘,很容易牵扯到违法乱纪的事儿,这次万一查出点儿什么,王哥就不怕引火烧身?

崔宏光陪着我从大厅侧面的楼梯上到二楼,往案发现场走去。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一条警戒带,警戒带后有一道简易的铁制楼梯通往三层。我的同事已经在上面了。

万丽豪盛KTV只有两层,大山在楼顶又私自搭建了一层,作为办公区。会计室和总经理办公室都在三层。根据报警人提供的消息,被抢的是总经理办公室。

我顺着铁楼梯走到三层,这里左右各建有一个房间,喜子正在右侧的房间做勘验。

他身边有一个老式的保险柜,保险柜的门开着,里面空空的,顶侧一角有明显的凹陷痕迹。柜门也有一块折角,地上还散落着铁屑,被人用粉笔画出来做了标记。

我站在门口没进去,怕留下多余的痕迹破坏现场。看到我来了,喜子起身走到门口。

我问:“被抢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人受伤?”

喜子回应:“嗨,根本不是什么抢劫!他家的保险柜被盗了。你看,就是被砸开的那个保险柜,里面的钱不见了。没人受伤,甚至都没人发现。收工前,KTV的会计来存今天的开门费,发现保险柜被砸开,这才报的警。”

原来是有人谎报警情。失窃虽然没有抢劫严重,但金额超过一千元的,也是刑事案件。具体可根据金额大小来定性严重性:数额较大的(价值一千元至三千元以上),或多次盗窃、入户盗窃、携带凶器盗窃、扒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三万元至十万元以上)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三十万元至五十万元以上)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而抢劫本身就是重罪,只要有暴力行为就够抢劫,不管抢多少东西,起刑就是三年以上。

KTV有个潜规则,店里必须储存足够的现金,用作每天的开门费。客人偶尔会找陪唱的女孩,这些女孩明面上叫服务员,但其实和KTV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们每天的工资要当日结算,如果客人记账,就由店里暂时垫付,这笔钱就是开门费。

开门费都是现金,像万丽豪盛这种规模的KTV,每天打底就得五万元。二十几万也只能顶一周。换句话说,如果KTV在一周内只出不进,那么它就得倒闭停业。

万丽豪盛KTV虽然是罗泽市数一数二的场子,可是大山前不久被人砍断手脚,社会上的明眼人都知道他出了状况,这时候KTV又被偷了开门费,恐怕这次他是凶多吉少。

我对喜子说:“被盗了也是案件,这次涉案金额应该挺大,你好好查一查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我去问问其他情况。”

当务之急是将盗窃犯找出来。

我让崔宏光把案发现场的目击者组织起来。他跑下楼,喊来张会计和马总,王哥也跟在后面。但树倒猢狲散,除了这几人,KTV里的其他人都没响应。

我能感觉到,他们没把失窃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们谁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会计推了下眼镜,说:“平时店里的开门费都是放在总经理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今晚我和马总一起去放钱,结果发现保险柜是开着的,里面的钱都不见了。然后我就报警了。”

我没计较她谎报抢劫警的事,问:“被盗了多少钱?你详细说下当时现场的情况。”

马总接过话:“保险柜里平时大约有二十几万现金,今天开店的时候拿了五万块,里面应该还剩十六七万。办公室的门没有防盗锁,平时用一把虎头挂锁,钥匙在张会计那里。里面的保险柜还有两个锁口,我和张会计一人一把钥匙。虎头挂锁完好如初,进屋后才发现保险柜被砸了。”

我没听明白:“虎头挂锁是什么锁?”

“被那个警官拿走了。”马总指着喜子说。

在喜子的勘验工具箱上,有一把挂锁,外面套着塑料袋,是一把很普通的U形锁。我转头看向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这扇门只是一张包着铁皮的木板,上面有一个锁扣,用这把挂锁将门锁起来。

这种门很单薄,锁扣只是两个薄薄的铁皮片,一下子就能扭断。甚至用不着开锁,想破门而入,用脚都能踢开。

“你们放钱的地方,怎么连一扇防盗门都不装?”

马总也觉得委屈,他说:“KTV门口有保安,白天有人值班,晚上三层都有人,谁能想到有人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钱呀?而且这屋子搭在顶层,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有间办公室,连王哥都不知道,对不对?”

王哥胖得看不到脖子,说话也细声细气:“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楼顶还有间屋子,藏得挺深。”

我心下了然。这个小偷不是一般的毛贼,他不仅对KTV行业很了解,而且对万丽豪盛KTV的格局很了解,没有浪费时间,直奔保险柜而来。

我指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问道:“平时你们谁能打开这扇门?”

“只有一把钥匙,在张会计那里,但是每天都是我们俩一起开门。”说完,马总又补充一句,“大山哥没出事的时候,有时候是他陪着张会计。”

张会计急忙辩解:“这把钥匙我天天带在身上,肯定没离过身。”

崔宏光在一旁小声提醒我:“她是常成家的亲戚……”

常成是大山的靠山,KTV的老板是常成,虽然后来交给大山经营,但还是安排了自己的亲戚管账。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经常会出现钱数理不清的情况。

我不动声色:“行,我知道了。我们先调查一下,这次究竟被盗了多少钱?”

张会计说道:“可能有十六七万吧……具体的数我不清楚,老板出事后拿走了一些,我还没来得及清点……”

尽管没有具体数额,但被盗的钱数肯定不少。

姓王的胖子在一旁提议:“我觉得偷东西的人,肯定就是今晚的客人,应该把来玩的所有客人都查一遍。”

我看了他一眼,没接话。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当晚在KTV消费的有100多人,挨个调查,要查到猴年马月。现在还是喜子的现场勘验最靠谱,先找到线索,再根据线索找出疑犯。

喜子在现场忙了半宿,天亮的时候才收工,从挂锁上提取到两份指纹,我们对店里工作人员的指纹都进行了采集,对比之后,一份是张会计的,一份是马总的。这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很吻合,能够碰到这把锁的人只有张会计和马总。

打开这把U形虎头锁并不难,熟练的开锁工人五分钟就行,但一定会留下指纹。而且办公室门前就是简易楼梯,服务员来来往往,要是有人蹲在门口开锁,一定会被发现。

难道服务员里有小偷的内应?

石头已经将KTV工作人员的信息落实得差不多了。我们一致认为,嫌疑人在内部肯定有熟人做内应,不然不能这么精准顺利地完成偷窃。

我把何路找来,配合石头做的信息调查,开始摸查工作人员的情况。

何路告诉我,自这间KTV开业,张会计已经在这儿管了十多年账。但常成患癌去世后,大山肯定要给管理层换血,张会计最后放手一搏,谋点好处也不是不可能。

我觉得不太可能,一个40多岁的女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何路笑了:“你千万别小瞧在这行混的人,他们什么世面没见过?当年常成砍了人,我亲眼见到张会计到医院给人送钱,还威胁恐吓不让对方报警。找几个小偷监守自盗,对她来说很难吗?”

“那马总呢?”

“老马一直在这行干,就算万丽黄了他也不愁没工作。不过眼下大山出事,万丽一天不如一天,老马想在离开前捞最后一票的可能性也很大。”

“对了,当晚我在KTV看见一个叫王哥的胖子,他是干什么的?”

何路抿着嘴,回答有些慎重:“他叫王笑,是大山的朋友,准确来说,他应该是常成的朋友。这个人是搞拆迁出身。这家KTV的前身是民居,是王笑带人搞的拆迁,然后改成商铺,被常成租了下来。自从常成死了之后,社会上的人都不来万丽玩了,只有王笑还带着人来捧场。”

我让何路去社会上打听,看看能不能问到线索,要重点观察罗泽市附近有没有小混子突然出手阔绰,这样的人嫌疑最大。何路领命而去。

盗窃案件的侦破主要靠现场。喜子说,保险柜是被人用重物砸开的,屋子里没发现能破锁的工具,说明工具是小偷随身携带的。被盗的屋子里没有找到线索,我们只能扩大范围。

既然不知道小偷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们换了条思路,追查小偷是怎么离开的。晚上7点,KTV的会计取过一次钱,午夜12点发现被盗,中间的5个小时是嫌疑人的作案时间。十几万的现金可不少,起码要用袋子装着,袋子是小偷的标志。

万丽KTV门前有监控,石头也发现了几个挎着包走出去的人。但是我觉得,小偷在门锁上连指纹都没留下来,不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我和喜子来到万丽KTV,打算再去现场看一看,结果发现KTV招牌暗淡无光,只有大厅里亮着一盏幽暗的小灯。一个保安坐在门口,旁边立着一个停业装修的牌子。

我问保安:“怎么停业装修了?”

“老板说关门缓几天,但这些吃饭的嘴可缓不住,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估计这次坚持不下去了。”

“你在这儿干了多长时间?”

“十几年吧。从开业我就在这儿干,我小时候和常成在一栋楼住。”

保安是店里的老员工,估计他肯定了解不少信息,于是我便套他的话:“你觉得这次店里被盗,有没有可能是内部人干的?”

“都不是好东西,不知道常成怎么选了这些人,他这一死,全露馅了吧……”

我一听有戏,赶忙追问:“你说谁不是好东西?”

“那个会计自己有一本小账,酒水都是她负责联系,从里面扣了不少钱。那个马总,你看他平时挺客气,其实比谁都狠。还有那个司机,整天吃店里的拿店里的,都是些牛鬼蛇神。上梁不正下梁歪,好人跟着大山也学坏了。”

喜子也纳闷:“跟着大山为啥会学坏?”

“就他最不是个东西,什么坏事没干过?也不知道常成看上他哪一点。”

这位保安大叔说了不少,但是和案件侦办没什么关系。他对所有人都不满意,我只能悻悻地离开。

我和喜子来到二层,发现屋顶的门已经被人用铁链锁上。

喜子一边比画一边说:“小偷砸开保险柜后,肯定还得从这里返回,顶层的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他们肯定会跑到二层走廊。”

我看了下走廊。这条街的几个店铺都被打通,走廊很长,两侧都是唱歌包间,而且为了客人隐私这里没装监控,我们根本不知道案发那天有谁来过这一层。

我顺着走廊走了一圈,这里一共有两道楼梯和一部电梯,最终都是通到一层,只有大门一个出口。被盗的三层在走廊东侧,尽头挂着一幅壁画,西侧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

“难道小偷能从这里跳下去?”我推开窗户往下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窗户外面是一片水泥地,地上画着标线,还有一堆停车桩,跳下去正好会落在上面。撞上这堆铁桩子虽然摔不死人,但肯定会摔残,万一顶到关键部位,说不定会摔变性。

我和喜子分析了眼前的状况,小偷肯定就是来唱歌娱乐的客人,但他最后从哪儿跑掉的呢?

喜子提出一种可能性:“难道小偷把钱拿回包间给别人,他自己离开,这样分头行动?”

“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如果这样的话,咱们就真得把当天所有客人都找到,但工作量太大,而且现在没证据,对方可以随便撒谎,咱们没法辨别。”

“罪犯很狡猾,我在锁头侧面上发现一道擦拭过的痕迹,应该是用手在这里抹了一下,在边缘留下了一条侧指纹线。只是我现在没法判断是哪个手指头的,要是十指全进行比对的话,每个手指取20段侧指纹,比对完得十几天。”

案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坚信喜子能从线索中找到侦查的突破口,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盗窃案。从作案手法、选择目标到得手后逃离,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的,小偷的目标更像是大山。

大山现在最需要钱,想将他的社会地位维持下去,想让这家店继续开下去,都需要钱。十几万看似不多,但没有这笔开门费,KTV就没法营业,这次盗窃直接断了大山的根。

现在这种状况,大山想出去凑钱也变得更困难。谁都知道他遇到麻烦,这时候帮他凑钱,也许会变成肉包子打狗。

我还没想好是否该去找大山谈一谈,他却主动找到我。

大山拄着拐来到公安局,走路虽然一瘸一拐,可是精神不错。他恢复得挺好,只是手腕不太灵活,脚暂时不能长时间受力,所以需要拄拐。

大山和很多人都熟络,相互寒暄了几句,然后坐在我对面。他一本正经地问我:“我知道钱是谁偷的,你们能不能直接抓人?”

我回应道:“要是有证据的话,可以。没证据,只凭一张嘴,我肯定不能抓人。”

大山脸色很难看,他抬起了头看向办公室的其他人,发现没人应和。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我帮了你们不少忙,这次你们也算帮帮我,行不行?”

我态度很坚决:“帮忙可以,但是没有证据,就没法抓人。”

大山确实帮助过公安机关,但是现在没有证据,谁知道大山想干什么?会不会借我们的手去报复别人?这都说不准。

大山说:“人抓回来,我才能找到证据!”

“那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我去查!”

“算了!不查了。”大山说完起身便走,他将拐夹在胳膊下面,走起来还挺利索。

“你等等!给我站住!”我在后面喊道,但是大山没回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你去盯着点大山,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低声对石头说。

没过一会儿,石头打来电话,他说大山直接去了火车站,坐车离开了罗泽市。

当晚11点半,我接到指挥中心电话,在万和之声发生了枪击案件!

万和之声也是一家KTV,五年前开业。这家店的老板叫宏伟,是罗泽市第一批经营KTV的人。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宏伟就开始经营练歌房,起家后逐渐变成KTV。五年前,他将几家歌房整合,开立了万和之声,是仅次于万丽的店。

宏伟开的万和之声不在我们辖区,所以我和他没什么接触,只是听说这个人名声不太好,平时嚣张跋扈,经常和其他人发生纠纷。一年前,宏伟在我们辖区又开了一家店,新店开业不久,宏伟就被“打头炮”的人给杀害了。

之前那家店也黄了,剩下这个新店被小兵接手,名字还叫万和之声。

“打头炮”是一个俗称,指的是社会人出名的一种方式。虽然千禧年经过严打,社会上还有些闲散人员经常惹是生非,这些人为了出名,会选择挑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下手,蹲个七八年,出来就有了江湖地位。那段时间,在社会上有点儿名气的人都不敢露面。

近几年,社会治安好了,闲散人员也少了,谁知道去年又出现一对“打头炮”的兄弟,他们拿着土制猎枪找到宏伟,哥哥一枪将宏伟脖子打穿,致其当场死亡。事后哥哥被判死缓,弟弟判了五年。

我和队里的人赶到现场,看到伤者躺在担架上,医护正把他往救护车上抬。我走近一看,被枪击的人竟然是万丽的马总。他西装革履,看着不像是来消费的,怎么跑到万和之声来了?

马总腿上血流如注,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本想张嘴说点儿什么,但是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我揪住一个万和之声的经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谁报的警?”

“刚才……是我们,报的警。有人冲进店里,到……马总的办公室,开了一枪,把马总打伤了……”

“马总?他不是万丽豪盛KTV的总经理吗?怎么在你们的办公室?”

“马总现在是我们的总经理,今天刚来上班。”

马总跳槽,上班当天就被枪击,我猜都能猜到是谁干的。这件事做得也太明显了吧?选择在KTV里开枪,简直是想把自己送进监狱,我不由得怀疑起大山的动机,难道他得了失心疯?

大山今天坐火车离开了罗泽市,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保证事发的时候自己不在现场。我突然想明白大山今天为什么来找我。他早就安排好了,试探我们能不能帮忙,如果不帮忙,他就自己干。

一个混迹社会多年的人,做出这种决定并不意外。

我们来到马总的办公室。里面一片凌乱,血迹沥沥地从办公桌延续到门口。从血迹上能判断出马总在办公桌的位置被枪击,然后走了几步,倒在门口。

我问店里的经理:“你说下事发的经过。”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先听到马总的叫喊声,跑过去就看到他捂着腿,倒在办公室门口,我就打了120和110。”

我冲着周围人喊道:“有没有人看到凶手?”

一个跟在我们身后的服务员小声说:“我……我看到了……是两个戴着头套的人……看不清长什么样。他们直接冲到总经理办公室,我们没敢拦……”

戴着头套进门,丝毫不加掩饰,行动目标明确,手段残忍,抬手就是一枪,看来他们就是冲着马总来的。

头套兄弟开完枪,离开KTV往南去。幸好案发时是半夜,大街上车并不多,石头一路追踪,依靠交警队的监控发现了两人的踪迹。他们上了一台没有牌照的奔驰轿车,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喜子在医院将马总腿里的弹头取了出来,这是一颗仿六四的制式弹头,但从弹头的磨痕发现枪管不直,应该是使用自制的手枪进行击发的。

枪支包括公务用枪如军用手枪、步枪、冲锋机枪等;民用枪支如有膛线猎枪、霰弹枪、火药枪等狩猎用枪,小口径步枪、手枪、气步枪、气手枪等体育射击运动用枪支,麻醉动物用的注射枪等。其不仅指整枪,而且还包括枪支的主要零部件及用于枪支的弹药。像这种违规制造枪支属于严重的刑事犯罪,一般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

人是哪儿来的?枪是哪儿来的?车又是哪儿来的?这是我们需要查清的三个问题。有一个查清了,这个案子或许就水落石出了。

我决定朝三个方向同时进行追查。报复马总这件事和大山脱不了干系,来行凶的人十有八九是他联系的,我让陈国涛立刻前往东北,紧盯着大山的动向;那台黑色奔驰轿车的轮毂是改装过的,这种车在罗泽市并不多,我让石头从轮毂这里追查,争取找到车辆信息。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报复性的枪击案件,人和枪肯定有密切的联系,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开枪、都敢开枪,找到枪也就能找到人。人和枪的来源在社会上某些隐秘的角落并不是秘密。我将何路找来,他恰好能接触到这些角落。

“刘队,这事不好办哪……”何路用手抹了抹嘴说道。

“怎么不好办?”

“这行当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想靠一张嘴去套真货,太难了。”

“你的意思是得放点血?”

何路噘了噘嘴,点了点头。

“多少?”

何路张开手掌,五个指头伸直摇了摇。

“5000?”

“5万。”

“你他妈这是要去买一把枪啊?”

“不出货人家不能相信。”

“买了就能查出来我们要找的那把枪?”

“刘队,我可得实话实说,不一定。但是你不买肯定查不到。”

“这人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找他谈谈。”

“刘队,那你可就坏了规矩了。今天我告诉你,以后我就不能再帮你办事了,这就是咱们最后一锤子买卖。”

听完何路的话,我有些犹豫,何路确实帮了不少忙,可是我有种感觉,随着他帮我们越多,这个人就越来越不受控制。我能觉察到,有些事情他说一半藏一半,和他做最后一锤子买卖然后分道扬镳我早就考虑过,可现在困扰我的问题是5万元钱。

花了这笔钱也不一定能找到枪支的来源,我总不能凭空买把枪回来吧……

我安抚了何路,告诉他我再考虑考虑。何路还想劝我,反复强调只要能买枪,以后这个人的动向他都可以掌握,也算是为以后的案件侦破做提前投资。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看来以后要留意着点这个何路了。

石头那边一共追查出40多辆一模一样的轿车,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只是轮毂一样的同款奔驰就有40多台。石头告诉我,在罗泽市同一款卡宴就有600多台,这个城市的豪华轿车数量远超我的想象。

看来接下来得对这40多台车一台台进行排查了。正在我和石头研究排查计划和制定排查顺序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的人说话气喘吁吁:“喂,是刑警大队的刘队吗?”

“对,是我,您是哪位?”

“我要提供一个线索,听说前不久在万和发生了一起枪击案。我有台轿车被朋友借走了,案发时正好路过万和,我想这件事会不会对你们的侦查有什么帮助?”

我打了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压制住激动一字一句地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见一面说?”

“我叫王笑,见一面没问题,我就在凯旋商场。”

我和石头赶到凯旋商场,王笑的黑色奔驰车就停在门前,上面的轮毂和监控上那台车一模一样。我们在一间咖啡店和王笑见了面,这次他换了一套衣服,穿着正式的夹克衫和西裤,但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珠子,手里也拿着一串,一颗颗地摩挲着。

介绍完毕,我直奔主题:“你能不能把要提供的线索说详细点?”

“前天崔宏光把我的车借走了,他就是大山的司机。当天晚上,万和就发生枪击案,车子还回来的时候我看了下行驶记录,发现当晚车子到过万和之声KTV。崔宏光是大山的司机,而大山店里的马经理刚跳槽,所以……马总被枪击这件事……”

王笑说话的时候眯着眼,手里把玩着串珠,胖乎乎的,像尊弥勒佛。

“好了,你能把车子的行驶记录给我们看看吗?”

王笑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写的是车子三天内的行驶轨迹,出具记录的是4S店。枪击案发生的当晚,车子就在万和之声附近,过了四分钟才离开。

我们早已通过对万和之声工作人员的询问确定,两个戴着头套的人从进去到出来一共用了三分钟,算上下车上车,时间差不多就是四分钟。

我问王笑:“崔宏光为什么向你借车?他没有车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大山关系好,他也知道,所以才向我借车吧。对了,他还车的时候还把车牌卸下来了。”

“他把车牌也卸了?”

“对,我的车牌是防盗车牌,一般卸不下来,卸下来就装不上去。他还我车的时候,牌子是放在后备厢的。”

案件凶手呼之欲出,但是我心里有个疑惑,王笑和大山关系好,那他为什么还要主动举报崔宏光呢?难道他是怕公安机关查到车子,自己会被牵连?

“你们可得替我保密呀,不然让别人知道了,我以后就没法混了。”王笑说这话的时候笑嘻嘻的,看不出他有丝毫顾虑。

“这个你放心,我们公安机关肯定会保密的。”

“真能保密吗?如果是真的话,那我再提供一条线索。”

“哦?还有什么线索?我肯定为你保密。”

王笑的表现很不正常,说话熟络得好像有十多年交情似的。

王笑眯着眼睛,依然一脸笑:“崔宏光曾经找我问哪里能弄到枪,我知道有个叫大熊的人有点儿本事,便给他推荐了一下。至于他找没找大熊,是不是从他那里弄到的枪,我就不知道了。”

买把枪,被他说得像去市场买菜一样轻松。

“这个大熊是谁?”

“一提大熊都知道,名字不重要。”

我觉得王笑有点儿问题,不过现在他不重要,崔宏光才是重点。我们立刻开始行动,对崔宏光展开抓捕。

崔宏光在家里被抓了。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在家呼呼大睡,睁眼看到我们时,吓了一跳,像是根本没想过公安机关会找到自己。

我答应王笑要为他保密,所以没法把事情直接说出来,编了个借口说发现了他开的奔驰车,让崔宏光说实话,车子是谁的。

崔宏光说车子是租的。听到他这句话,我突然有种酸酸的感觉,崔宏光谎称花钱租车是为了保护车主,也就是王笑,但他能被我们抓住,正是因为王笑提供的情报。

几番交锋下来,崔宏光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了。他没想到我们能准确说出车子行驶的轨迹,甚至连他在万和之声附近停了多长时间都知道,崔宏光怀疑是不是警察一直在盯着自己。

火候差不多了,崔宏光距离投降仅一步之遥。我和石头演了一场戏,当着他的面接起石头打过来的电话,故意说得很大声,让崔宏光听得清清楚楚。

“你那边怎么样了?”

“人已经到位了,抓住了。”

“大熊状态怎么样?”

“挺好,大熊刚才全交代了,枪是仿六四制的,小作坊做出来的。”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观察崔宏光的表情,他在听到大熊两个字的时候,本来沉着的脑袋突然抬起来,与我四目相对。我吓了一跳,生怕他看出来是在做戏。崔宏光没想那么多,看到我后急忙又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熊都抓住了,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挂断电话我对崔宏光说道。

“这事都是我自己做的……”

崔宏光这时候濒临崩溃,我趁热打铁问他:“枪哪儿去了?”

“在车里。”

“你的车?”

“不,是……不对,是我的车。”

“你开的什么车?”

“黑色的奔驰600。”

“那不是大山的车吗?”

“那台车他给我了,是我的车。”

崔宏光到最后还强调车是他自己的,是想把所有罪状都揽到自己身上,既不想牵连大山,也不想牵连王笑。

我们在大山的这台黑色奔驰车的副驾驶储物箱里找到了那把仿制六四式手枪,还有两发子弹。根据崔宏光供述,他一共买了五发子弹,自己试着打了两发,然后将枪交给找来的枪手。

崔宏光说,枪手是大熊介绍的,他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从黑龙江林口过来的。崔宏光供述,在作案的前一天晚上,他带着两个人去万和之声KTV唱歌,就是摸路线。崔宏光指引着他们来到总经理室,还把马总的照片给他们,让这两个人记熟。

三个人在KTV里转悠目标很显眼,万和之声KTV的大门口专门安装了监控,根据崔宏光之前供述的时间,我们很轻松就找到了他们进门的影像资料。

石头说市局新进了一套系统,可以对人脸面部进行比对和识别。我问他比对的素材怎么办?石头说他加个班,从罗泽市去往林口有一趟火车,他去铁路公安处将案发后这几趟车的乘客信息全都调取出来,用这些人的身份证照片作为比对素材。

一列火车大约有几百名乘客,把他们的信息用公安系统一张张地调取身份证照片大约需要好几天。这时喜子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说罪犯是两个人,只要将同时购票的人筛选出来就行了。

就这样,我们从三天内的列车中筛选出了四十二组人。将照片查出来后,我发现根本用不着人脸比对,只靠眼睛就能发现,其中一个大圆脑袋正是监控里出现的一个人。

我们千里奔袭直扑林口,在三道通将两人抓获。他们很坦诚,对于别人介绍雇用他们开枪打人的事情毫无隐瞒,和崔宏光所供述的完全一致。或者说,他俩根本没把开枪伤人当一回事,开枪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这俩人自小在林区长大,有捕猎技能,会开枪,尤其是哥哥,五连发猎枪百米之内弹无虚发。在黑龙江林区经常有人进行偷猎活动、买卖野生动物,他们作为在林区长大的本地人,也受到偷猎者的蛊惑。曾经有人雇用他们去林区捕猎,在那里他们认识了大熊,大熊问他们愿不愿意赚点“快钱”,两人欣然同意,虽然他们知道这是犯法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规定: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或者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唯一的遗憾是,他俩仅仅知道介绍人叫大熊,干这趟活儿拿了1万元钱而已——这笔钱是崔宏光支付的。

枪击案尘埃落定。被枪击的马总通过私人关系,多方打听,据说花了一笔钱,终于将大熊的身份问了出来,其本名叫孙浩。经过核实之后,我们将他列为网上逃犯。

但是万丽豪盛KTV被盗的案件还未侦破。这起枪击案处处透露着诡异,案件能这么顺利地侦破主要是靠王笑主动提供的线索,但王笑和大山是好朋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举报崔宏光。

虽然崔宏光不承认,但是我知道开枪伤人这件事一定是大山策划的。

难道王笑将大山和崔宏光都出卖了?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我查了下万丽豪盛KTV的会员记录,王笑在那里刚存了8万元钱,KTV停业对他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在我疑惑的时候,石头拿给我一份行车记录,是王笑那台奔驰车的轨迹。当时王笑只提供了三天的轨迹,而石头亲自去4S店将这台车一个月内的轨迹都调取了出来。

“你看这一天。”

石头指着其中一条轨迹,是万丽豪盛KTV被盗那天晚上的记录,这台车一直停在KTV附近。

“我们晚上去的时候也看到王笑了,他那天就在KTV,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去停车场查了下,有个保安对这台车印象很深。那天这台车专门要求停在KTV的侧面,本来那里是放停车桩的,保安只好将停车桩挪开给他停车。”

我一下子想起来:“停车桩?那不就是二楼的那个窗户吗?”

“对,我在4S店还查了一下这台车的维修记录,显示车顶做了钣金维修。”

“钣金维修?”

“维修记录写着车顶受外力压迫,出现大面积凹痕。”

我一拍脑袋:“人是从二楼跳下来落在车顶的?!”

小偷跳到王笑的车上,这肯定不是巧合。特意挪开停车桩,说明王笑停车时是故意停在窗户下接应。怪不得门前的监控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人家早就暗度陈仓了。

这么说,盗窃KTV这件事,王笑肯定参与了。再联想到他主动举报崔宏光,彻底断绝了大山的后路,如果不是崔宏光自己扛下所有罪状,现在大山也应该被抓进看守所。

现在万丽KTV没法营业,总经理跑了,司机被抓,大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王笑这个老狐狸,他介绍大熊给崔宏光认识,让崔宏光找到买枪和雇凶的途径,然后等大山报复,再协助大熊逃走。只要大熊不到案,那王笑就永远是安全的。

我终于明白大山为什么安排崔宏光对马总下手了。马总跳槽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可以说万丽KTV被盗十有八九也与他有关。大山早就发现马总有问题,因为我们没有证据抓人,他才决定自己出手。

我想起喜子在锁上发现的抹擦剩下的侧指纹线,与马总对比,一下子就出了结果。这段指纹线就是马总大拇指的,他作为总经理,每天都会和会计一起接触那把锁,他没必要用手去抹锁上的指纹。

他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上面有其他人的指纹,为了不让公安机关发现,他才用手抹擦了一遍。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操纵的。

我想去医院对马总进行审讯,将这件事问清楚。石头把我拦下来:“别着急,他们现在肯定得意扬扬,你这个时候去,恐怕审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还让他们这样逍遥法外吗?”

见我没理清现状,石头分析道:“只凭马和平一个经理,恐怕做不成这件事情,我觉得他是被人当枪使了。现在你去找他,刚好圆了他们的心愿,借咱们的手把马和平也收拾掉。这样,大山连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了。”

“按你的说法,这些事都是别人策划的?是王笑?”

“我觉得是。但王笑能把大山和崔宏光搞掉,也能把马和平搞掉。”

“马和平现在成了经理,万和之声靠着他日进斗金,王笑怎么会去搞他?”石头拿出一份招标书,是从网上找到的公告,题目是“水乡花榭物业对旗下七家店铺整体进行招标,租赁时间五年期”。

“你看,王笑这次恐怕预谋得很久。”

“水乡花榭物业?那不就是万丽豪盛KTV后面的那个小区吗?”

“万丽豪盛KTV就是租的水乡花榭物业的店铺,这份招标书是刚下的,后面还有投标单位。”

我翻开下一页,第一家投标单位叫鸿笑娱乐,注册法人代表一栏写着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