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晚与你牵手
01 烂尾楼弃尸
楚原市东郊有一幢烂尾楼。高二十七层，框架结构主体已经完工，是上一任楚原市委书记赖清源主抓的“大都市规划”项目的一个重要工程。现任市委书记黄汉到任后，否决了这个项目，这幢楼就在封顶前停工，无人接手，成为楚原市规模最宏伟的烂尾楼。
为避免有市民出入烂尾楼发生意外，市政部门在一楼用麻绳围了一圈幕障，但是很快被顽童掏开几个缺口，钻进里面玩耍嬉闹，楼内处处便溺。时值盛夏，臭不可闻。
这天下午，和平区实验中学二年级的三个男生 —— 沈琼、常城和李麦远在下课后又钻进烂尾楼里，跑上二楼，找一处角落围着坐下来。
常城从书包里取出一包烟，分发给另外两个男生。李麦远看了看香烟的商标，一惊一乍地说：“是极品猎豹烟，这一支就值二十多块。”
李麦远把烟凑到鼻子下面闻闻说：“跟着常哥混，总能吃香喝辣的。谁让人家老爷子有本事呢，哪像我爸那个窝囊废，给你家老爷子开个车，挣死工资，弄不到几个钱，我妈都看不上他。”
常城取出名牌打火机点燃烟，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又把打火机扔给沈琼，说：“啥人啥命，你抱怨也没用。我也有窝心事，我爸给学校捐了十万，本来想给我弄个学生会主席干干，谁知道赵书领他爸捐了二十万，他当正的，给我个副主席当。”
李麦远啐了一口说：“我早看赵书领那小子不顺眼，小白脸，算什么东西，早晚灭了他。”
常城知道李麦远嘴硬手软，不理他，吸吸鼻子说：“这地方真臭，我也正憋得慌，留下点纪念吧。”
三个十几岁的孩子叼着烟，一起走到墙根，解开裤带撒尿。沈琼不经意地向不远处扫一眼说：“那边好像有个人。”
李麦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有一双赤裸的脚露在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子外，身体被柱子挡着看不见，就说：“是要饭的吧？”
常城系好裤带，说：“走，过去耍他玩玩。”
三个学生晃着膀子向那人走过去。
李麦远边走边说：“好像是个女的。”
沈琼在距离那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住，说：“不对，这人像是死了。”
三个人仔细看过去，虽然光线阴暗，但仍然可以看清那人全身赤裸俯卧在地上，身下有一摊暗红的血迹。三个男生异口同声地惊叫出来，转头就跑。
李麦远在跑下楼梯时脚底一绊，结结实实地扑在地上。烂尾楼的地面上布满砂石，李麦远的双手和双腿擦出许多道血印子，他又疼又怕，号哭了出来。
沈琼骂他说：“一点用也没有。”快步走过去，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出楼外。
室外阳光明媚，三人惊魂稍定。
沈琼向常城征求意见说：“常哥，不然报警吧。”
常城说：“报个屁警，一嚷出去，家里就会知道我们到外面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家。”随后又警告李麦远，“回家要是敢说出来，我把你的牙打掉。”
李麦远回到家，他妈周美玲被他的样子吓一跳，说：“怎么成了这样子，在哪里弄伤的？”
李麦远敷衍说：“跟常城他们玩，不小心摔了一跤。”
周美玲一边骂他说：“你多大了，还没轻没重的，没出息的东西。”一边从抽屉里取出红药水和创可贴帮他整理伤口。
李麦远他爸李响刚吃过饭，正穿衣服准备出门去找人下棋。他三年前下岗后，还是靠着儿子的关系，应聘到常城父亲常德府的公司做司机，赚不到几个钱，有些郁郁不得志。听到周美玲在骂儿子，就走过去看，见到李麦远身上的擦伤，也很生气，说：“你们又到外面去玩了？”
李麦远撒谎说：“没有，是在学校里弄的。”
李响一个耳光打过去，骂他说：“你是我生出来的，还能骗得了我？说，是在哪儿弄的？”
李麦远的脸上火烧火燎地疼，不敢再撒谎，说：“是在东郊的烂尾楼里摔的。”
李响又挥手要打，周美玲急忙把他的手抱住，说：“你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说打就打？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李响怒气冲冲地说：“都是你惯的，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那东郊烂尾楼的楼梯通到二十七层，又没有护栏，那也是玩的地方？”
周美玲一听也害怕起来，抱着李麦远说：“儿子，以后可别到那地方去了，你那两个同学都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别总和他们混在一起。”
李麦远见到尸体后一直心有余悸，被李响打了一耳光，又经周美玲一哄，再也忍不住，哭着把发现尸体的事说出来。
李响和周美玲都吓得目瞪口呆。李响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小兔崽子，你还敢撒谎，我打死你。”
李麦远哭着赌咒发誓。
李响想了一会儿，对周美玲说：“这孩子说的像是真的。人命关天，这事捂不住，万一被那两个孩子先说出去，咱们就被动了，对麦远怕有不好的影响，还是主动报警，争取立功。”
周美玲惊恐地瞪大眼睛说：“那怎么行？被人知道了，学校还不得处分咱儿子？”
李响说：“你懂个屁，咱们报案，这是立功，学校不但不能处分，还得给奖励呢。”
周美玲半信半疑地对李麦远说：“儿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吧？咱们可不能欺骗警察啊。”
惊慌失措的李麦远拼命地点头。
02 尸体上的字
烂尾楼案发现场。
几十盏强力照明灯照得现场亮如白昼。
那是一具女尸，浑身赤裸，俯卧。身体下面有大量暗红色的干涸的血迹。距尸体不远处有几件随意丢弃的衣服。
我向沈恕通报了验尸结果：“女性，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脸上还残留有较浓的妆容，怀疑死者从事特种行业或在事发前曾因特殊需要化过妆。死者是被人用刀杀死的，身上有五处刀伤，每一刀均足以致命。根据尸僵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内。现场的地面和墙壁上均有血迹喷溅，可以确认这里是第一现场。死者衣物被剥光，但未遭到性侵。身上没有可供辨识身份的证件。还有一个重要的线索，尸体的后背上被人用刀刻了八个字。”
沈恕在此前也见到了那八个字，正在思考其中的含义，尚不得其解，就问我说：“你认为这八个字是什么含义？”
我说：“凶手在杀死被害人后，又在她背上刻下‘罪大恶极，非杀不可’八个字，其中一定有些深意，我暂时还参悟不透，不过这也许透露出一个信息，凶手和死者认识，而且在凶手心目中，这个女人犯下了滔天大罪。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有意混淆是非，把我们的思路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冯可欣和一众刑警勘查过现场后，也来汇报说：“地面上都是坚硬的水泥，无法提取到有价值的足印，现场除去三个新鲜的烟头外，未发现其他痕迹，不过根据报案人的陈述判断，这三个烟头可能是报案的三个孩子留下的。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未发现衣物的纤维或血迹，所以死者被害前很可能是和凶手一起走上楼梯或被制服后由凶手抱上来的，双方不曾发生拉扯或打斗。”
沈恕沉吟着说：“如果凶手和死者认识，那么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死者才可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凶手来到这样僻静又显得阴森的地方，所以只要确定死者的身份，查找范围就可以缩减到最小。如果两者并不认识，凶手可能是先把被害人打晕，然后挟持到这里，再实施杀害。总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先调查出死者的身份，然后制定下一步侦破方案。”
冯可欣说：“还是由派出所配合查找吧。我这就去复印死者的照片，让派出所在辖区人口中协查。”
沈恕说：“你去做这件事。还有一条线索，要麻烦老马他们去排查。”
马经略听到后凑过来说：“恭候沈大支队指示。”
沈恕没理会他的贫嘴，说：“死者的穿着很时尚，价格应该不低，我推测这样时髦的女人在被害前很可能会携带一个女士包，里面的物品可供我们查找出她的身份。凶手在作案后取走她的随身物品，显然是想延缓我们查找被害人身份的进度。凶手费了这样大的周折，把被害人带到这里，加上他刻意在被害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我不认为这是抢劫杀人，所以凶手把被害人的随身物品取走后，有可能不会据为己有，而是抛弃到某一个地方。”
马经略领会了他的意图，说：“你是想让我们去寻找这个包？”
沈恕点头说：“现在距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即使凶手曾扔掉过死者的物品，也很可能已经被人捡走。你们重点走访清晨打扫街道和收拾垃圾箱的环卫工人，力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只要有所发现，即使不能帮助我们确认被害人的身份，也可以由此判断凶手的逃走路线。”
处理过现场，又分配了任务，沈恕对许天华说：“帮我联系一下报警的那几个孩子，我要和他们见面谈谈。”
03 电视征婚
三个孩子都是由父亲陪着到刑警队的。
沈恕和他们商量说，是否可以让他和孩子们单独谈谈。
常城的父亲常德府说：“孩子们年纪还小，不要惊吓到他们。”李响和沈琼的父亲沈云路也随声附和。
沈恕说：“不会吓到他们，只是随便聊聊。”
三个男生坐在沈恕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眼珠滴溜溜地乱转，打量室内的陈设。
沈恕见状问：“对刑警队的环境很感兴趣？”
常城撇撇嘴说：“不怎么样，比我爸的办公室差远了。”
沈恕摸了摸鼻子，说：“你们经常到东郊的烂尾楼去玩吗？”
常城说：“隔三岔五会去一次，那个破地方，臭烘烘的，要不是图个安静，谁到那儿去。”
沈恕说：“你们是想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抽烟？”
李麦远吓一跳，忙否认说：“我们没抽烟啊，学生怎么能抽烟。”
沈恕说：“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三个烟头，如果不是你们的，那就是凶手留下来的，你们既然否认抽烟，是愿意承担嫌疑吗？”
常城见逃不过去，啐骂李麦远说：“没个屁用。我们就抽烟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又不犯法。”
沈恕不再追究这件事，说：“你们最早是怎么发现那栋烂尾楼的？”
常城说：“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散心，那栋楼正好离我们三家都不太远，周围也没有人家，挺安全的。”
沈恕说：“我知道你们的嘴都不严，但是发现尸体这件事，一定不许扩散。你们小小年纪就学着抽烟，无非是想做出男人的样子，真正的男人不在于会不会抽烟，而在于有所担当。现在我让你们担起这件事，在案子侦破之前，不许向别人说起，你们能做到吗？”
沈恕给他们扣了“男人”这顶大帽子，三个中学生立刻满口答应，连声说：“能做到，能做到。”
送走三个孩子，冯可欣敲门进来，汇报说：“据南陵派出所的管片民警小陈反映，从照片上看，死者很像是在昆明路昆山小区的暂住人徐娇娇。不过徐娇娇没办暂住证，小陈掌握不到她的其他信息，只记得她好像是江苏人，而且小陈只见过她一次，印象不深，不太拿得准。徐娇娇家里没人，我让小陈和她的房东联系了，让那个房东来警队帮助确认。”
沈恕说：“老马他们有没有收获？”
冯可欣说：“他没和我们联系，应该是还没有进展。”
房东迟迟不露面。马经略带领警员，以烂尾楼为中心，逐一排查环卫工人，也没有收获。女尸的身份一直无法确定。
意外的线索却在案发的三十几个小时后被汇报上来。
清源里派出所的夜班民警邢远轮休结束，这天夜里刚上班，一眼看见放在桌上的死者照片，大惊小怪地叫出来：“谁把我的第一眼女生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再仔细一看，这次真的吃了一惊，“徐娇娇死了？！”
副所长刘林说：“她叫徐娇娇？你认识？”
邢远说：“认识，难道你不认识？”
刘林感觉莫名其妙，说：“我为什么要认识她，她到所里来过？”
邢远说：“你太落伍了，这个女的最近很火，你们不认识她，不应该呀。”
刘林说：“你别没头没脑的，好好说，这可是市局刑警队正在寻找的一起命案的受害人。”
邢远说：“她真死啦？太意外了。现在松江电视台有一档很火的电视征婚节目，叫《今晚与你牵手》，你知道吧？”
刘林说：“听说过。”
邢远说：“这个女的就是站在台上征婚的女嘉宾里的一个，叫徐娇娇，长得漂亮，上过好几期，挺受欢迎，被许多男嘉宾选做第一眼女生。”
刘林说：“什么是第一眼女生？”
邢远说：“就是男嘉宾上台后，在说话之前，先从台上的女嘉宾里选择一个最合眼缘的，叫作第一眼女生，然后再开始展示自己，进行征婚。”
刘林说：“你确定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在电视上征婚的徐娇娇吗？”
邢远说：“百分百确定，我还想着要是能参加那个节目，就选她做我的第一眼女生。”
刘林说：“太好了，刑警队那些人这会儿还在为不能确认死者身份而一筹莫展呢，你小子立功了，咱们这就去刑警队。”
听过邢远的陈述，沈恕也异常兴奋，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真怪，刑警队里有这么多单身小伙子，怎么就没人看电视征婚节目呢？”
冯可欣也说：“真有人向我推荐过那个节目，就是一直没来得及看，据说在网上可以看到，咱们这就把节目调出来，和死者照片印证下。”
电视征婚节目里的徐娇娇外形靓丽，机灵可爱，在台上很惹眼。唯一的缺憾是嘴巴很毒，许多来征婚的男嘉宾都被她阴损过，让她的形象大打折扣。
几个刑警看过以后一致确认，凶案被害人就是徐娇娇。
冯可欣调出徐娇娇的资料，上面写着：原籍江苏省苏州市，二十四岁，现在楚原市一家合资企业工作，任办公室行政助理。
沈恕说：“死者身份终于确认，小冯和我这就跑一趟电视台，如果我们的运气足够好，也许能挖到有价值的线索。”
松江省电视台以形式多样、标新立异的综艺节目闻名全国，电视台文艺中心的主任一向是台里的柱石级人物。本届负责人马新，年纪三十岁出头，玉树临风，履新未久，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地要干一番大事业。沈恕和冯可欣到电视台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马新仍在台里审查节目，精力充沛，脸上看不出一丝倦意。
马新兼任《今晚与你牵手》栏目的制片人，对参与节目的女嘉宾的情况了如指掌。听到徐娇娇被害的消息，马新露出意外的表情，说：“这真是想不到，徐娇娇是许多观众都喜欢的女嘉宾，也是当选第一眼女生次数最多的，两天前还在台里录节目，怎么会遇害了呢？”
沈恕说：“你们前两晚录制的节目好像还没播出，我们可不可以看看样片？”
马新说：“当然可以，这期节目是计划在下周六播出的。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手头的工作还没处理完，让栏目组的副导演陪你们看片，过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
样片播放五分钟后，冯可欣说：“徐娇娇身上穿的衣服，就是遇害现场的那一套。”
沈恕说：“从拍摄时间上推断，她应该是在录制节目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害的，而且她死时妆容还在，那是为了录制节目而上的浓妆。”
栏目组提供了徐娇娇的详细资料。
徐娇娇在松江大学外语学院本科毕业后，两年内换了四份工作。半年前她跳槽到中德合资的置莱铝塑管有限公司。徐娇娇的性格活泼外向，从读大学到现在，谈过了六个男朋友，每次恋爱时间不超过半年。
马新向沈恕和冯可欣介绍了《今晚与你牵手》的录制流程。每期上节目的有十四名女嘉宾，同时站在台上，徐娇娇是十二号女生。男嘉宾则逐一上台，通过自我介绍、对话、唱歌、才艺表演等程序与女嘉宾互动，最后男女互相做出选择。节目的配对成功率还相当高。
沈恕问马新：“徐娇娇在前晚录制节目后，是怎么离开的？是一个人还是和其他人一起离开的？”
马新说：“是这样，为了保证参加节目的男女嘉宾和观众的安全，我们的节目录制一般都在晚上八点前结束，前晚的节目结束时间在七点四十分左右。听人说，徐娇娇每次离开，有时自己叫出租车，有时有不同的男人开车来接她。至于前晚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你们最好去向其他女嘉宾询问。”
04 抽丝剥茧
回到警局已经接近午夜时分。
沈恕召集徐娇娇被害案的承办人冯可欣、马经略和其他几名刑警，召开一个简短的案情讨论会。
沈恕说：“死者身份已经确定，这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了重要突破口。凶手在死者的背上刻下八个字‘罪大恶极，非杀不可’，虽然不能排除凶手故意混淆视听，错误地引导警方的侦破方向，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从作案现场的种种迹象来看，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所以这八个字应该蕴含着某种意义。”
冯可欣表态说：“目前掌握的情况是，徐娇娇在恋爱交友方面比较随便。除此之外，她初出校门不久，工作经历也比较单纯，罪大恶极四个字似乎很难安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所以我认为凶手可能是由于感情问题对徐娇娇产生仇恨，以致出手杀人。”
沈恕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大家在案发后连续工作，都已经筋疲力尽，今晚就各自回家，好好睡一觉。天亮以后，冯可欣去和参加《今晚与你牵手》节目的女嘉宾进行接触，了解徐娇娇离开当晚的具体情况。老马带人去调查徐娇娇的社会关系，重点是她的前六任男朋友，以及她目前的社会交往情况。”
一觉醒来，室外阳光耀眼，夏花烂漫，鸟鸣啾啾。沈恕预感到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心情不错。他慢条斯理地起床、洗漱、吃早餐，出门前又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会儿自己，才走出家门。
对徐娇娇的调查渐渐理清了头绪。她在目前就职的公司仅工作半年，与同事关系还算和谐，没有惹下仇家。而她交往过的六个男友，其中有三个是在上大学期间交往的，目前都在外省市工作，而且近期没有离开过所在的城市，均有同事做人证。徐娇娇工作后谈的三个男友目前都在楚原，一人已婚，发案时在公司加班。另外两人也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据参加《今晚与你牵手》节目的女嘉宾说，案发当晚，徐娇娇下了节目后没卸妆，也没换衣服，就匆匆离开。四号女生唐晓笛说，她和徐娇娇一起走出电视台的大门，然后就分手了。徐娇娇站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离开。
唐晓笛没看到出租车的车牌号码和司机的样子，只能说出那是一辆红色的迅达牌国产车，而跑在楚原市街头的出租车，绝大多数都是这种颜色和型号的车。这条线索对办案没有多少帮助。
沈恕汇总了各方面反馈的线索，说：“没有值得跟进的嫌疑人。目前的调查结果显示，被害人生前除去在男女关系方面比较开放以外，没有和别人结下深仇大恨，凶手在死者身上写下的八个字也许另有含义。”
冯可欣说：“也许凶手并不是和徐娇娇有深入交往的人，只是对她的交友态度比较反感，而凶手又恰好在这方面曾经受到强烈的刺激，所以对徐娇娇心怀怨恨。”
沈恕说：“如果是这样，那嫌疑人的范围就太大了，案子有相当的难度。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徐娇娇在案发当晚没有回过家，她是在路上被人挟持到烂尾楼里，所以出租车司机有很大嫌疑。此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徐娇娇在下车以后，在家门口遇到凶手。我们已经联系到徐娇娇的房东，可欣和我跑一趟，到徐娇娇家去看一看。”
徐娇娇居住的地方是一片老式小区，有三个出入口，都邻着马路。院子里有十几栋居民楼，楼龄均在十年以上，楼门早已毁坏。这种没有保安措施的老式居民小区，人员成分复杂，自由出入的小商贩也很多。
徐娇娇的房东赵家骐颠颠地从院门外小跑着进来，到沈恕和冯可欣的身边，主动伸出手来握手说：“刑警同志辛苦，让你们久等了。”
沈恕说：“没关系，你耽误自己的时间配合我们工作，还要感谢你呢。”
赵家骐领着两名警员走进徐娇娇生前租住的房屋。
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孩子住处。房间的主色调是藕荷色，搭配白色的木纹家具，洋溢着清新的气息。室内的陈设简洁，有床、桌、衣柜、书架、一张沙发、四把椅子，别无他物。
沈恕走到书架前，从几本养生和美容的书籍中，抽出一本受小资读者追捧的女作家的言情小说，打开翻几页，新崭崭的，显然没怎么读过。沈恕又走进卫生间看一圈，转出来对房东赵家骐说：“徐娇娇的遗物不要动，我们已经通知了她的父母，他们这两天就会从江苏过来，让他们整理这些东西。”
赵家骐连声答应。
徐娇娇遇害后一周内，刑警队出动警力百余人次，对徐娇娇的关系人进行逐个排查，遍访市内的所有出租车公司，查询凶案次日凌晨所有当值的环卫工人，一无所获。眼看过了热案期，案情更加棘手。
05 替天行道
《今晚与你牵手》录制现场。
人员都已就绪，观众们带着高涨的热情等待节目开始。四号女生唐晓笛却还没现身。
制片人马新急得在后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破口大骂。节目助理吕华委屈地说：“昨天录完节目后，唐晓笛也没说今天有事不来。自从节目开播以来，这种事情从没发生过，女嘉宾万一脱不开身，都会提前打招呼，我们也没预料到唐晓笛会这样做事。”
马新捶着桌子说：“这种人，以后再没机会上我们的节目。问题是昨天和今天录制的节目在同一期播出，观众们看到唐晓笛的位置上中途换人，我们没法解释。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都要和她联系上，让她马上到现场来。”
吕华苦着脸说：“打了三十几通电话了，她家里、单位和手机都打过了，找不到人。”
二号女生梅小倩和唐晓笛的关系最好，接茬儿说：“我昨天和她录完节目分手时，她没说不来呀。还是再问问她的公司，是不是加班脱不开身。”
吕华说：“我打了几通电话了，她公司电话没人接。”
梅小倩说：“我认识她的一个男同事，索性向他问问。”
梅小倩打过电话后说：“坏了，唐晓笛的同事说她一天都没来上班。她不是病了吧？”
参加节目的女生们一直不知道徐娇娇被害的消息，马新却心知肚明，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头浮现，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挥挥手说：“别等她了，让候补的女嘉宾上场。”
马新有些坐立不安，如果参与节目的女生接连被害，这个节目就毁了。他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沈恕，向他通报了唐晓笛离奇消失的消息。
由于徐娇娇遇害在前，沈恕接到马新的电话后不敢怠慢，立刻通报各派出所，在街头巡视时要重点监控荒寂无人的场所，又通知唐晓笛居住地的柳园派出所，请民警到唐晓笛家走一趟。
柳园派出所接电话的民警王海波说：“你说的是叫唐晓笛的那个女生？她家里人正在所里报案，说一直联系不上她。”
沈恕心头一震，说：“别让她家里人离开，我这就过去。”
唐晓笛的父母早已离婚，她跟着母亲居住，这次到派出所报案的就是她的母亲黄秋芳。
黄秋芳未满五十岁，却显得格外苍老，也许是单身母亲的生活充满着太多的沮丧和不如意。她穿一件肥大的深蓝色半袖衬衫，许多地方都有些脱色，裤腿很短，露出里面的碎花尼龙袜子，看得出生活的窘迫。
沈恕自我介绍后，坐在黄秋芳对面，问：“唐晓笛是什么时候起和你失去联系的？”
黄秋芳止不住哭泣，断断续续地说：“昨天她在电视台录完节目，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已经上了公交车，半个小时后就能到家。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我见她还没回来，就开始打她的手机，却一直打不通，我就急了，出去到公交车站等她，等到最后一班车，也没见到她。我到派出所报案，值班的警官说必须失去联系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按失踪处理。可我实在等不了了，就又来了。”
沈恕说：“她可能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黄秋芳说：“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还有孩子的公司，都找过了，没人见过她，我真担心她会出事。”说着又泣不成声。
沈恕直觉地感到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安慰黄秋芳几句，走进旁边的指导员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向刑警队里的值班警员发出指示，配合各辖区的派出所民警，搜索所有灯火昏暗、人迹罕至的地方。
三个小时后，冯可欣报告，在西郊的一栋危楼里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怀疑就是失踪的唐晓笛。
沈恕驱车赶往现场。
这是一栋楼龄三十几年的老式建筑，此前是西郊瓦寨乡小学教学楼。因一起楼梯坍塌事故导致十余名小学生受伤，在民众的抗议下，乡政府把这块地卖给开发商，新的校舍尚在觅址中，这栋教学楼则正待拆迁。
女尸横陈在二楼的一间空荡荡的大教室里，教室门口还挂着“三年五班”字样的牌子。女尸的特征与前一起徐娇娇遇害案几乎一模一样，俯卧在地，全身赤裸，身中多刀，身体下面有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女尸背部同样刻有八个字，不同的是，这次的字是“替天行道，贱人该死”。
我验过尸体后对沈恕说：“确认死者是唐晓笛，死法和徐娇娇的完全一致，身上的刀口也毫无分别，都是家用切菜刀的刀痕，可以确定是同一名凶手所为。”
沈恕说：“能否判断出这些字是在死者生前还是死后刻上去的？”
我说：“从尸体后背上流血的剂量来看，这些字都是生前刻上去的，被害人在临死前曾经遭受过惨无人道的折磨。”
沈恕说：“这是一起系列杀人案，凶手以同样的手法连续作案，也就离落网不远了。奇怪的是，这名凶手怎么会和同一个电视征婚栏目的两名女嘉宾都有深仇大恨呢？”
我说：“徐娇娇案发后，我特意看了几期《今夜与你牵手》。说实话，有些台上的女嘉宾说话比较刻薄，不给男嘉宾留情面，因此得罪了人也说不定。”
沈恕说：“为了几句话就大开杀戒，未免心胸狭隘得过头了。”
我说：“心理偏激的人，不能用常情常理来揣测的。”
沈恕说：“无论怎样，你的这个思路是对的。徐娇娇一案我们走了太多弯路，一直把侦查的重点放在生活中与她有冲突的人身上。现在看来，也许凶手是痛恨这个征婚栏目中的所有女嘉宾，或者是这个栏目本身，再放宽些看，也许是痛恨电视征婚这种形式。有私仇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小。”
我说：“凶手为什么又要在每个死者身上刻字呢？难道他的杀害对象是所有的女嘉宾？”
沈恕说：“暂时还不得而知，我们需要对这个栏目的工作人员和参与节目的男嘉宾进行调查。”
06 贴身保护
沈恕在回到刑警队后，调出今年的《今晚与你牵手》节目的视频，从头至尾仔细观看。对有徐娇娇和唐晓笛参与的几期，更是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
徐娇娇和唐晓笛都是天生丽质，在台上女嘉宾中显得比较突出，也特别受参与节目的男生们欢迎，都曾多次被选为第一眼女生。她们也是拒绝男嘉宾次数最多的两个女生。
难道是因为美丽的外形和刻薄的语言而招来杀身之祸？
沈恕和马新进行了第二次直接接触。
马新被这两起凶杀案弄得很恼火。万一消息传出去，参加节目的女嘉宾会产生恐慌，社会上更会流言四起，这个辛苦打造并声名鹊起的电视征婚栏目，可能会此毁于一旦。
马新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见到沈恕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什么时候能够破案？”
沈恕说：“这件事我无法保证，只能说我们会全力以赴，而且也需要你的配合。”
马新说：“要怎样配合？”
沈恕说：“这两起案子，都是在女嘉宾录制节目后，单独回家时发生的，这说明凶手很关注你们的节目，对你们录制节目的流程也很了解。”
马新说：“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们的节目在网站上有详细介绍，谁都有机会了解到。”
沈恕说：“所以我希望，你们下次录制节目时，我们的人可以参加，当然是散坐在观众席里，节目结束后，分别尾随女嘉宾们回家，以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
马新像条件反射似的说：“这件事不行。你们进驻栏目组，只能把事情越闹越大，万一传到社会上，我们的节目只能停播了。”
沈恕说：“我们会注意隐蔽，绝不暴露身份，连女嘉宾本人也不会有所觉察。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根据办案经验看，凶手不会就此收手，而且他作案的手段有一定的连续性。我们对参加节目的女嘉宾进行暗中保护，既是对她们的人身安全负责，也是对栏目组负责。退一步说，即使我们不对女嘉宾实施保护，这两起凶杀案仍然有可能泄露出去，到时候你恐怕后悔都来不及。”
马新想一想，认为有道理，说：“如果能帮助你们捉到凶手最好，不过你们也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动手，保护十四位女嘉宾，要耗费很多警力。”
沈恕说：“这个问题我考虑过，警力确实很紧张，但是这起案子非同寻常，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不能放任凶手为所欲为。”
双方达成了协议。
一个星期后。《今晚与你牵手》节目录制现场。
按照这档节目的拍摄惯例，每周录制两次，一般在周末的下午一点开始，晚八时以前结束。沈恕安排了十四名刑警坐在现场观众席中，每人盯住一名女嘉宾，也密切观察观众们的动静，以防凶手隐藏在观众中寻找机会。
节目录制现场气氛热烈，观众们不时爆发出笑声和掌声。男女嘉宾们也很有娱乐精神，尽情施展才艺，不时爆出惊人之语，为节目增添看点。
冯可欣也混在观众中间，做出非常投入的样子，和观众们同步鼓掌起哄，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作为训练有素且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触觉的刑警，冯可欣在节目开镜的两个小时后，注意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观众。
这名男子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穿黑色条绒西装，藏蓝色牛仔裤，平头，戴一副无框眼镜，肤白无须，目光飘忽。普通观众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的男女嘉宾和主持人身上，这名男子却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台上的女嘉宾梅小倩，密切关注她的举手投足，只有在现场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时，他才附和地拍拍手或咧咧嘴，然后又把目光投到梅小倩身上。
难道梅小倩是他的作案目标？
根据现场观众和网络的评价，两名死者徐娇娇和唐晓笛，以及台上的梅小倩是女嘉宾中长相最漂亮的，也是最多次被选为第一眼女生的女嘉宾。
冯可欣依然做出关注台上动向的样子，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在注视着这名男子。
当主持人宣布本期节目结束时，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场。
那名男子踱到门外，启动车子，驶到出入后台的门前停下。
冯可欣带着青年刑警姚开风，开一辆地方牌照的车辆，停在电视台的大门外，注视着那台车子的动静。
约十五分钟后，花枝招展的十余名女嘉宾从门内鱼贯而出。那名男子驾驶的车子在后缓缓随行。
梅小倩和其他女生互道过晚安后，在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后面有两辆车子，一前一后、不即不离地尾随，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梅小倩的老家在外地，她独居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斑驳的楼面带着风雨侵蚀的痕迹，楼道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她下了出租车后，下意识地用左手搂住挎在肩头的皮包，低着头匆匆向楼上走。
一直跟踪她的那名男子也停下车，快步跑上去。
梅小倩觉察到后面的脚步声，一阵恐惧感袭上心头，她加快脚步向楼上跑去。
那名男子在后面低声叫她的名字说：“梅小倩，等一等。”
梅小倩听他说话，吓得惊叫出来：“啊——你是谁？”
那名男子趁梅小倩愣怔的片刻，加快脚步冲到她前面，转过身和她照面说：“能不能借用你几分钟时间，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梅小倩见他拦在自己面前，更加害怕，声音颤抖着说：“你要干什么？快让开，我要叫了。”
那名男子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展示给梅小倩。那样东西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梅小倩看了一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楼梯后面窥伺的冯可欣和姚开风闻声后不敢再耽搁，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没等那名男子反应过来，施展擒拿手法，一左一右地把他扑倒在楼梯上，反剪其双手，从腰间取出手铐给他戴上。
有一户居民听到楼道里的动静，把门欠开一道缝，向楼梯上张望。
冯可欣取出警员证向那道门的光亮处晃一晃，说：“警察办案。”
楼道里黑乎乎的，那个居民只见到几个人影在晃，听冯可欣这样说，不敢再看，用力关上防盗门，在里面把几道锁都锁紧。
这时伏倒在楼梯上的那名男子反应过来，发出“唉唉”的呻吟声，说：“警察同志，抓错人了，我不是坏人。”
冯可欣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在他脸上照一照，说：“姓名，身份，快说。”
那名男子从惊慌失措中镇定下来，声音不再颤抖，老实回答说：“姓名于冰，《松江女报》记者兼编辑，执行采访任务。”
姚开风诧异地说：“楚原有《松江女报》吗？”
于冰说：“报告警官，有这份报纸，刚创刊不久，正在上升期。”
冯可欣见梅小倩还在浑身颤抖不停，轻轻拍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又对于冰说：“你缠住这个姑娘干什么？刚才给她看的是什么？”
于冰的背部紧紧贴在墙上，表现出非常配合的态度说：“报告警官，我准备做一期关于《今晚与你牵手》的女嘉宾的专题，梅小倩是我的重点采访对象。”
冯可欣说：“采访需要用这种方式吗？”又问梅小倩说：“你认识他吗？”
梅小倩的喉咙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断断续续地说：“不，不认识。”
冯可欣对于冰说：“跟我们去警队。”
梅小倩怯怯地说：“我也要去吗？”
冯可欣说：“你如果不舒服，可以不去，但是如果我们需要，你过后还是要去做个笔录。”
梅小倩说：“我今天晚上太累了，以后有时间再配合你们的工作吧。”
冯可欣吩咐姚开风把梅小倩送到家门口，然后两人一起把于冰押回刑警队。
07 醍醐灌顶
经核实，于冰交代的姓名和身份均属实，而他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刀具。
他在楼道里展示给梅小倩的，是他的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那是梅小倩的半裸照，且搔首弄姿，极尽媚态，与她在电视节目里展现出的清水出芙蓉的形象大相径庭。
负责审讯的冯可欣扫了一眼这张堪称艳照的相片，皱着眉头说：“这照片是哪里来的？”
于冰不无委屈地说：“警官，这是一个读者给我爆的料，这可是一条轰动性新闻。你也知道现在报业的竞争有多激烈，我们这种既不能摊派又是后妈养的报纸，不上猛料是活不下去的。梅小倩最近在网上被炒得很热，你想想，这张照片要是在我们报纸上曝光，能增加多少卖点。”
冯可欣说：“那个读者的姓名？联系方式？”
于冰说：“我不知道，他是用电子邮件给我发来的照片，没有留下他自己的信息。”
冯可欣让于冰在纸上写下那个读者的邮箱地址，说：“我不管你们做新闻的事情。不过既然是采访，你为什么要采取鬼鬼祟祟的方式？”
于冰说：“我哪有鬼鬼祟祟，这种照片是不能在人多的场合亮出来的，我只是找个隐蔽的地方。”
冯可欣直截了当地说：“你的这种做事方式，让我怀疑你是想利用这张照片进行敲诈。”
于冰被冯可欣一语道破心事，心慌意乱，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忙向后挪挪屁股，努力摆出无辜的样子，说：“警官，这没凭没据的，请您口下留情。”
冯可欣不愿再纠缠这件事，忽然转换话题说：“七天前，就是上个月二十四号晚上，你在干什么？”
于冰翻着眼睛想了想说：“那天也是《今晚与你牵手》录节目的日子，我在现场当观众来着。”
冯可欣说：“你倒是这档节目的忠实观众。”
于冰说：“没办法，我们这份报纸，必须关注热点的花边新闻。”
冯可欣说：“看完节目你去哪了？”
于冰说：“和两个朋友去酒吧玩，凌晨三四点回家的。”
经于冰的朋友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嫌疑被排除。
放走于冰后，冯可欣恨得咬牙切齿地对沈恕说：“这个小报记者，真是添乱。”
沈恕安慰他说：“办案子走些弯路也没办法，好在不算白忙一趟，于冰提供的那个读者的信息很重要。他有梅小倩的裸照，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寻常，我们可以循着他的邮箱地址找到这个人。”
楚原市公安局信息处的值班人员根据刑警支队提供的邮箱地址，连夜工作，终于查出邮箱主人的个人资料。
这个邮箱的主人叫叶欢，二十八岁，在一家网络公司任职客户经理。据知情者透露，他与梅小倩曾是恋人关系，半年前断交，此后叶欢纠缠过梅小倩一段时间，两人也因此反目成仇。
冯可欣在做出外围调查后，将结果汇报给沈恕。沈恕决定，立刻传唤叶欢。
叶欢坐在刑警支队的讯问室里，表现出强烈的抵触情绪，回答冯可欣的问话时语气非常强硬。
沈恕坐在讯问室外，透过单面反光镜观察叶欢的神态和反应。
冯可欣问：“你为什么要把梅小倩的半裸照发给媒体记者，是不是为了报复？”
叶欢没有回答，却反问冯可欣：“你谈过恋爱吗？”
冯可欣说：“不要岔开话题，老实回答问题。”
叶欢不屑地笑笑说：“你一定没爱过，不明白什么是爱情。”
冯可欣说：“听起来你自以为很明白，所以才会因爱生恨。”
叶欢迷惑地说：“因爱生恨？”随后似乎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你只是个俗人，你以为我恨小倩吗？你错了，大错特错，我爱她，自始至终地爱着她。”
冯可欣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把她的艳照发给媒体，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毁了她的名声吗？”
叶欢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眼睛直直地盯着冯可欣说：“我就是要毁了她的名声，让所有人都不喜欢她，都不肯接近她。她终究会明白，只有我，对她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冯可欣似懂非懂地说：“你是说……”
叶欢做出长者教导晚辈的样子，用手指点着冯可欣，呵呵地笑，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面红耳赤，最后怔怔地流下泪来。
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艰苦讯问，半疯半痴的叶欢也因没有作案时间，排除了嫌疑。
所有的线索戛然而止。案子在大费周章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我坐在法医实验室里，凝视着悬挂在墙上的两张拓片。
沈恕敲门进来。
我夸奖他说：“有进步，终于学会敲门了。”
沈恕说：“几次三番地被神医敲打教训，怎么也应该长点记性了。你最近销声匿迹，在忙什么？”
我说：“除去你们这起案子，手头没别的活儿。”
沈恕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拓片，说：“这是两名死者背部的字？”
我说：“是，我在这面壁，想找出些线索，给你们帮点小忙。”
沈恕说：“我这些天也一直在研究这十六个字，总感觉凶手是在向我们喻示什么。在古今中外的案例里，绝大多数凶手都是努力掩盖留在现场的痕迹，这种有意留下线索的案子，是非常罕见的。凶手或者是在向警方挑衅，或者是确实与被害人有深仇大恨，为满足报复的快感，不惜承担暴露自己的危险。”
我说：“我在屋里面壁两天，就是琢磨两名死者背上的这几个字。这无疑是一起系列杀人案，而被害人都是参加相亲节目的女嘉宾，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女嘉宾在台上不是被叫名字，而是称呼号码？”
沈恕说：“我也留意到了这一点，难道凶手杀人的次序和女嘉宾的编号有关联？”
我和沈恕面面相觑，脑海里灵光一闪，几乎同时豁然开朗。
沈恕说：“第一个被害人徐娇娇，背上写的八个字是‘罪大恶极，非杀不可’，‘罪’字去了‘非’字，就是‘四’；而第二个被害人唐晓笛刚好是四号女嘉宾，她尸体背上的八个字是‘替天行道，贱人该死’，‘天’字去了‘人’字，就是‘二’号，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二号女嘉宾梅小倩。”
我说：“如果你们今晚没有部署保护女嘉宾的行动，梅小倩这时可能已经横尸街头了。”
沈恕说：“没错，就是这样，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保护梅小倩的安全。”
08 惩凶除恶
刑警支队属下的七个大队，轮流抽调人员对梅小倩进行二十四小时保护。沈恕命令，必须掌握好保护目标人物的尺度，既确保她不受伤害，又不能惊动凶手，争取在凶手实施犯罪行为时抓现行。
在连续跟踪和蹲坑十五天以后，刑警队员们人困马乏，都有些支撑不住时，案情出现了重大转机。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梅小倩从迪厅里出来后，和一群红男绿女们告别，乘一辆出租车返回住地。
后面有一辆出租车不即不离地尾随。
梅小倩到小区门口下了车。黑灯瞎火中，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
隐藏在暗处的许天华和冯可欣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目标，各自握住腰间的六四手枪，打开保险，手心都微微浸汗。
在梅小倩走进楼前的一片树荫里时，后面尾随的黑影快步蹿上前。梅小倩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那人抬起右手，按在梅小倩的口鼻上。
许天华和冯可欣不敢再耽搁，一个箭步冲过去，掏出手枪指向那人，厉声呼喝：“市局刑警，立刻放下凶器，中止犯罪。”
这时梅小倩已经失去知觉，软绵绵地靠在那人的肩头。那人用左手勒住梅小倩的脖子，转过头向许、冯二人龇牙一笑，右手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具，抡起来向梅小倩的头上砍去。
许天华和冯可欣的枪同时扣响，分别击中那人的胸部和颈部，血光四溅。
那人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手一松，刀落在地上，身体也软瘫下来。梅小倩失去支撑，倒伏在那人身上。
两名刑警走上前，许天华伸手试了试梅小倩的鼻息，说：“没事儿，她是被药物迷倒了。”
冯可欣取出随身的小手电筒，照在倒在地上的那人脸上，禁不住低呼一声：“是他？！”
试图加害梅小倩的男子竟然是报案的中学生李麦远的父亲 ——李响。
许天华取出电话向沈恕汇报了案情。
经鉴定，李响作案时手里拿的凶器砍刀，与徐娇娇和唐晓笛尸体上的刀痕完全吻合。一起残忍的系列杀人案竟然就这样告破。
只是由于案犯被当场击毙，所有的谜题都来不及解开。李响与参加相亲节目《今晚与你牵手》的女嘉宾究竟有怎样的仇恨？他为什么在杀死被害人后又在她们身上留下字？是故意给警方留下线索还是向警方挑衅？
这一切都随着李响的死亡而永远成为不解之谜。
楚原市的天空依然蔚蓝，市民的生活依然忙碌，刑警队的工作依然有条不紊，《今晚与你牵手》的舞台上依然莺歌燕舞，欢声笑语。生活的车轮在滚滚向前，两个女孩的鲜血和生命，很快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无痕。
09 出殡
李响出殡时，已经是他被击毙后的第二十天。
这二十天里发生了许多事。先是李响的妻子周美玲对案情质疑，从市公安局督察室一直申诉到省人大，至今各部门仍在对此案保持关注。
第二件大事是《今晚与你牵手》女嘉宾被害案终于被曝光。始作俑者就是《松江女报》的“新锐”记者于冰，他详细报道了徐娇娇和唐晓笛的遇害过程，以及警方进驻《今晚与你牵手》录制现场的侦查手段，这一系列报道使他名声大噪，据说已经成为年度风云记者的候选人。而报道的直接后果竟然是《今晚与你牵手》的收视率更上几层楼，一跃成为国内综艺节目的翘楚。
第三件事是沈恕迟迟未将此案递交到检察院，他的理由是“案情尚未明晰，仍需继续侦查”。这个做法遭到多方的诟病，最大的压力则是来自于局长金水。他急于结案，在他心目中，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案子，案犯手段极端残忍，而结局是被当场击毙，是化悲剧为喜剧、彰显公安干警为民除害的决心、树立楚原市公安局的光辉形象的绝佳契机。
沈恕的举动让金水非常恼火，他不能理解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按说沈恕在执法机关里跌爬滚打多年，以他的聪明，理应悟透官场玄机，但沈恕在做事情时，尤其是关键时候，总是缺根弦。
这起案子在金水的眼里一目了然，沈恕还在拖延什么呢？
沈恕心里始终有一个疑团在纠结：与三个被杀害目标素不相识的李响为什么要痛下杀手？杀人后为什么要在死者身上刻字？
在国外的侦探小说里，凶手作案后故意在现场留下线索，与警方斗智斗勇，这确实让情节曲折多变，为小说增加了许多看点。但是在现实的案件里，这样做是违背常理的，除去有自杀倾向的凶手，都不会采取这种毫无意义的做法。
李响在实施最后一起案子时，确实表现出了自杀倾向，这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重大秘密？
为着这些原因，李响的尸体一直拖延了二十天才火化。
因为死得不太体面，李响葬礼当天，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寥寥无几。除去周美玲、李麦远和李响的姑表兄弟外，就只有他公司的两个铁哥们儿。李响生前是常德府的专职司机，常德府念及故人之情，也专程前来吊唁。
偌大的吊唁厅里，李响遗体前稀稀落落地围着十几个人。当我和沈恕以及一众刑警走进来时，格外引人注目。
为了不激起死者家属的情绪反弹，击毙李响的许天华和冯可欣没有露面。
虽然说死者为大，但李响是被警方击毙的凶徒，刑警们都没有上前祭奠。
沈恕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常德府身边，利索地取出手铐，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把他的双手牢牢铐住。
常德府身旁的几个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让出一片空地。
沈恕对周美玲说：“警方选择在这个场合捉拿凶手，并不是对死者不敬，而正是为了替你死去的丈夫复仇，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安心地闭上眼睛。”
周美玲怔怔地看着沈恕和常德府，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德府猛地高举戴着手铐的双手，大声叫喊：“我抗议。”
沈恕平静地说：“你有这个权利。”
周美玲这时缓过神来，迟疑地问沈恕：“我丈夫是被他害死的？不，他分明是被你们的人打死的。”
沈恕对常德府说：“你害死自己的下属，要对他的家人忏悔吗？”
常德府叫嚷说：“我没害过李响，是你栽赃诬陷。”
沈恕说：“我从警十二年，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从没栽赃诬陷过任何一个人。尸检显示，李响在作案前，曾服用大量迷幻剂，使得他处于极端狂乱的状态，以致我们的干警持枪命令他放下凶器投降时，他仍然继续实施犯罪行为。这个举动有悖于常理，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用药物操控了李响的行为。”
常德府说：“李响吸毒，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们凭什么栽赃到我身上？”
我见常德府气焰嚣张，走近说：“李响有吸毒的陋习，但他日常使用的只是药力较轻的摇头丸之类制剂，而在案发当天，他服用的却是俗称LSD的麦角酸二乙铣胺，是药力最强的迷幻剂，吸用者会出现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瞳孔放大等反应，直至产生幻视、幻听和幻觉，对周围的事物的敏感性畸形增大，对事物的判断力和对自己的控制力下降或消失。这就是他无法控制犯罪行为的直接原因。我这里有一份尸检报告，为此做出权威的解释，可以给你的家人和受害者家人每人复制一份，这个尸检结果无可辩驳。”
常德府说：“那又怎么样？李响是自己服用致幻药物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沈恕说：“和你有直接的关系。李响在作案的前两天，曾经在银行开过一个账户，并在十六小时以后，收到一张四十万元的转账支票。这就是你雇用他杀人的价格。”
常德府露出不屑的表情，也许是在掩饰他内心的慌乱：“难道转账支票上有我的名字吗？”
沈恕说：“没有你的名字，因为这张支票是从海外的一个公司账户转过来的，不过上面有你的字迹，和你刻在徐娇娇和唐晓笛的尸体上的字完全一致。”
常德府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重重地砸在装有李响尸体的棺材上：“无稽之谈。”
我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物，它们并不是无稽之谈。凶手在徐娇娇和唐晓笛的尸体上刻下了字，以此混淆警方的视线，并引导警方一步步走进你的布局。但是你没有想到，你在尸体上刻下字的时候，也留下了关键线索，为警方迅速找到真凶提供了侦查方向。”
“用刀在尸体的皮肉上刻字和用笔在纸上写字，字迹上当然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你忘记了一点，笔画痕迹是无法掩饰的，你在作案后心理高度紧张，更想不到要掩饰你写字的笔画顺序。笔迹鉴定包括运笔特征、笔顺特征等多个方面，而你在写字时有一个习惯，就是写‘撇’的时候喜欢倒下笔，大多数人从上往下写，你是从下往上写。你在徐娇娇的尸体背上留下‘罪大恶极，非杀不可’几个字，‘杀’字下面的一撇就是从下向上写的，所以下面入刀的地方创口很深，向上逐渐变浅。而李响生前存进银行的转账支票上，‘李’字上面的一撇也是从下向上写的。”
常德府哈哈大笑，虽然笑声中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却异常响亮：“原来市局的刑警都是测字先生，破不了案子就使出测字的本事。大家看看，这就是纳税人供养的警察，太好笑了，笑死我了。”
沈恕不温不火地说：“你理解错了，这不是我们破案的依据，只是破案的线索。笔迹鉴定是很严密可靠的刑侦手段，我们在确定了给李响写支票的人和杀害徐娇娇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以后，就确定了这起系列凶杀案另有隐情。在李响死后的这二十天里，我们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所有嫌疑人的笔迹，就在五天前，我们确定了你——常德府，就是给李响写支票的那个人，也是在徐娇娇尸体上刻字的凶手！”
常德府学外国人的样子耸耸肩，可惜戴着手铐，不能摊开双手把遗憾的心情表达到十足：“你们打算怎么起诉我？——通过不靠谱的笔迹鉴定，常德府是杀害徐娇娇的凶手？楚原市警察会因此名闻四海，滑天下之大稽。”
沈恕说：“笔迹鉴定没有你以为的那样不靠谱，就像指纹一样，刚开始作为物证鉴定时也曾惹过非议，不过只要符合科学，自然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当然，我们的物证绝不仅此一项，还有一件最有力的证据。徐娇娇被害现场，散落着她的衣物，却没有随身携带的女士包，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我当时曾布置警员去寻找，因凶手把这个女士包丢弃在垃圾箱里，被一个拾荒的老妇人捡走，我们耗费了大量精力，走访了许多市政环卫部门和拾荒的人群，最终还是找到了徐娇娇的随身小包。虽然里面的物品已经遗失了许多，但是这个女士包上沾有大量徐娇娇的血迹，可以算作铁证。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你的车子的后备厢里，找到了这款女士包上的一根纤维，而纤维上沾染的血迹，经DNA鉴定，正是徐娇娇的血。常德府，以你的粗浅法律知识来判断，这算不算是铁证如山？”
听到这里，常德府的脑袋嗡的一声，禁不住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向着李响的灵柩连连磕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据常德府交代，他真正想杀害的其实只有徐娇娇一人，而唐晓笛和梅小倩只是他在整个局中布下的烟幕弹。常德府在杀害两名遇害人后，在她们背部留下字迹，是刻意营造出连环杀人的假象，把警方的视线引向梅小倩，然后用药物控制李响自戕式跟踪追杀梅小倩，以致被警方击毙。
他计划得周到严密，每一个细节都在掌控中。以他熟悉和理解的警方办事态度，李响的死会为此案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会抹去一切罪恶，不留一丝痕迹。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撞上沈恕。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在对手眼里，处处都是漏洞。
常德府对徐娇娇起杀心，源于一次富豪相亲会。那是楚原市组织的第一次富豪相亲会，男人入场，需购买一张价值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门票，而女人入场则免费，当然，入场的女人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常德府一向风流自喜，虽然已婚，却也不拒绝再多几个女人，也报名参加。
他和徐娇娇在那次富豪相亲会上认识，之后感情一路升温，有过多次露水情缘。谁知徐娇娇是工于心计的女孩子，且从小就有雄心大志，在掌握了常德府偷情的证据后，以曝光威胁，对他多次进行勒索。常德府不仅拥有集团公司，有一个妻贤子孝的家庭，并担任区政协委员，且平时广撒钱粮，还在几个慈善协会、体育协会之类的社会组织任职，自然不肯为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弄得身败名裂，就多次忍痛解囊，满足徐娇娇的物质要求。
徐娇娇通过勒索常德府的方式脱贫致富，就想到《今晚与你牵手》亮亮相，幻想着或许能找到一份感天动地的真挚爱情。而在此期间，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不断提高对常德府勒索的数额，终于激得他动了杀心，以致酿成一案三命的惨剧。
一起波诡云谲的连环凶杀案至此才真正告破。
沈恕后来到刑警学院讲座时曾以此案为例，他说，掩盖杀人真相的办法之一就是把要杀害的目标隐藏在一群被害者里面，并刻意把案子伪装成系列凶杀案，只要凶手能证明和其中的一起案子没关系，就说明和其他的案件都没有关系。
只是，狐狸能想到的，猎人也能想到。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无论经过多长时间，无论经历多少曲折，正义之光终究会闪耀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