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渊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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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芦苇的花穗(六)

怎么可能!

如此突然,如此抵近,首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凛冽高压的风就击穿他松散的绕体奥魂,撕裂开他的脸皮,摧毁部分面骨,将左眼的这一块区域化为了碎末。

但下意识的后撤步还是救了他一命,让那股风没能击中头颅的正中,真是差点被一击毙命。

两三个后跳首领直接跃出数十米外,逃至了他自认为安全的地带。

那恐怖的创伤根本不用去看,从瀑布般洒落的血迹都能知道有多严重,现在他甚至不敢用手去捂住脸上这恐怖的伤口,那样只会更疼。

“你怎么会我的这招!难到只是看了一眼就能学会?”

首领大喝,他对这位无名少年的赞赏达到了顶峰!

“天赋异禀!”

他的奥能喷涌而出覆盖伤处,再配合体内经脉奥能的流转,脸上的伤口快速止住血,并且缓缓有自我愈合的趋势。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多么危急的伤势,在战乱的那些年,这样的伤,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上一次。

长久以来,为了活下去,懂得些许奥能治疗之术很正常。

但令他非常不解的是,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少年,他竟会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接连的致命伤都弄不死他,明明只是区区一个奥明!

怨鬼似乎永远不能被杀死,科舒威重新支撑自己跪了起来,忍痛拔出胸前碎裂的羽箭,让肺叶再复运转吸入空气。

首领看着他这幅重伤濒死的模样,却在奥能的感知不断地涌出生机,原先被自己一发风压震碎的腹部众多血管,此刻接近完全复原。

“小子,你不是常人!我见过无数魂印师,哪怕是天征,不借奥能辅助的话,都无法再现你肉体的痊愈速度!”

他高声称赞着,手中动作却不停,疾风骤起在他的身边,不息地流转着,掀起了沿途的泥土和芦苇后,疾风又归拢在双手弹指间。

这是他最大输出的风压,以灵筑四重的实力,对一个还只有奥明的少年全力以赴,是他最崇高的敬意!

“你理应超凡脱俗,可惜偏要出这个头!”

科舒威躯体无力到接近虚脱,迫于此,他只能咬紧牙关一手撑地维稳,单手捏指凝风,同样是奥能输出的最大功率,不过他的风中比首领多了赌命的决意!

“正义的猎人啊!战乱之下,你的勇气只是杯水车薪!”

说完首领弹出风压,席卷起表层的泥土,苍苍破空。

疼痛占据满科舒威的脑海,完全是靠着仅剩的战斗意志去行事,他扯着嗓子怒号,配合弹指挥动。

“叩!”

两股沛莫能当的风压互相碾轧着,在一瞬间就纠缠出了横扫整篇旷野的风暴,远间山丘上的花海林木被强风吹动,像是斗兽场的观众,为他们飘摇着喝彩。

风暴尚且在对抗之际,首领却丝毫不含糊,拔刀纵身飞跃,在漫天的泥土碎末和芦苇残渣间划破出一道刀痕,目标直指跪地无法动弹的少年!

可他不成想,在自己架势和破绽大开,又全无准备间,一闪寒芒猝然点至胸前,是那个少年!

在他眼中,本应连分寸都不能移动的科舒威,仅在弹指后的一瞬间,就捡起溃兵的弃刀,无声奔袭至此处,借助飞扬的尘土,伺机伏击自己!

胜负成败在此一刀!

科舒威使出吃奶的劲,催发奥能以推动刀尖,艰难刺入首领周身的护体屏障,彼此奥能的碰撞,烧红了刀身。

尽管首领已经尽其所能地去撑住屏障,但他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熔铁般的刀刃,正在寸寸突破。

一介小小的奥明,能比肩我这个灵筑?!

首领内心惊骇,他突然害怕起来,仿佛科舒威有无尽神力,能藐视奥能修为的差距,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

不!这小子绝不可能只是奥明,他也是灵筑!是灵筑!

强烈的不自信乱了他的方寸,也让奥能的输出出现了疏漏,长刀再进一寸,见此,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住对方的刀。

为了止住它这位首领会不惜一切代价!

“很好,他上当了!”

科舒威艰难流出一点狰狞的笑,改推刀为撩斩,锋利赤红的刀刃顺势环切掉对方手掌,快如热刀切油,喷溅的血液在刀身的灼烧下,也在奥能激振中洒为血雾。

这样的变招确实占到了一时便宜,但坏处是,科舒威又没能抓住机会,给出致命的一击,而且,这可是他压上了一切的一刀。

自身奥能有多油尽灯枯,只有科舒威自己知道。

科舒威后撤拉开,或再续攻势这两者都做不到,因此给足了首领从震惊中醒悟的时间,他闪电般一脚踢中科舒威的胸膛,让他像块破布般地飞出,落地砸起尘土。

“小子你输了,可惜猎人终究只是和奥灵搏斗,真正的战斗经验太过浅薄,你刚才明明有一手好牌的!”

首领喘气着,为断掉的手腕处止血,再缠上绷带,两处开放型伤口让他疼着龇牙咧嘴,回去怕是要躺上个把月。

这一次科舒威真的起不来了。

他并非首领所说的那样天赋异禀,相反,从他进阶奥明的那天起,天赋一词,就被永远的剥夺。

现在的油尽灯枯便是最好的证明——奥能稀少,明明是奥明六重的科舒威,体内的奥能总量却只达到奥启三、四重。这是他的致命缺陷,也正因如此,义父迟迟没有教科舒威实战的奥术。

也不是没寻求过治疗的办法,但却无一人能解,这在魂印师中是不幸的天生残疾,而且是重度的那种……。

首领知道科舒威的自愈能力了得,不会再给这小子任何机会,他掏出匕首,快速靠近,俯身死死压住科舒威,朝着胸口重重刺去。

科舒威以双掌相挡,以被匕首无情捅穿为代价,勉强地拦了下来,剧疼对他已经没有了意义,神经已经麻痹掉了。

“挡得住吗小子,这次我看你怎么活!”

首领怒吼,猛地用力按下,刀尖狠狠刺入科舒威胸口,压在科舒威双掌和胸口上用力转动了两下后,他再拔了出来,这次改变目标,朝着心脏处刺去,要彻底拿下少年!

没有别的反抗手段,科舒威再次以双掌格住首领持刀的手腕。

“这是,最后一下!”

首领再次怒吼,刀尖一步步逼近,科舒威意识混乱,连眼睛都难以睁开,纯靠本能用力抗衡。

噗!

温热的血洒落栽科舒威的脸上,手上受力瞬间一轻,他的意识也在这个瞬间及时清醒了一下,睁开眼,看见首领呆愣的表情和眼神,一把匕首赫然戳穿领的喉咙,刀尖悬在科舒威的脸上,不尽的血流沿着刀身流下,洒在脸上。

“去死!”

科舒威什么也不管,猛地起身榨出自己最后的力量,推翻压着他的首领,双手握住他喉头的匕首刀刃,全力拽动!

“死!死!死!”

他怒吼,将匕首扯出握在掌心,一刀一刀刺入拔出,直至自己再次失力瘫倒在地。

倒下去之前,他看见了那个女孩——绘,她和她的银发如此纯洁,但白皙的手和华丽的衣服上,却沾染了绝不应和她同框的,不洁的血红污秽。

显然刚才刺穿喉咙的致命一击,是由她亲手给出。

“唔……咳……”

首领没有科舒威那么强的生命力,他的濒死绝无转机。

“好样的……咳……小姑娘,报仇……雪恨,漂亮!”

动脉破裂后满嘴的血让他口齿不清,想要去捂住喉咙处的伤口,却发现只有一只手掌。

“可笑哈……咳,我……早有觉悟,贼,总有……清算时。”

一个再也无力的少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还有不远处昏迷的男孩。其实就算首领濒死如此,只剩了不到一分钟的生命,但他终究是灵筑修为,随时可以再起几发风压,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但他没有这个想法,的确如他所说,自己早有觉悟,没有什么怨恨可言,心中也没有鱼死网破的狭隘。

从因饥肠辘辘而杀的第一个人起,在填饱肚子后,曾经的他望着尸体愧疚流泪,首领知道,清算总是会来的,而在这之前……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但是……你的呢,正义猎人……咳!”

又是一大口血呛住了他。

“你的天赋……不为正义……而生,生来就是……杀人的料,围绕着你的……善意不会太久,要做好觉悟,恶意迟早会来,这个世界是……是很残忍的。我也曾和你……你一样,是正义的……猎人。”

说完最后一个字后首领再无生息,捂伤的手垂下,任由动脉血流干。

首领临终遗言说得再多也是徒然,科舒威早已陷入昏迷。

……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科舒威倦得睁不开眼,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被人拖着走,芦苇一根根地扫过他的脸颊,血糊在脸上的难受感不见了,清风吹过,反而有些清爽,有人为他擦过了脸吗?

“舒赫……”

他小声地呢喃,手悄悄摸向腰部绑着的匕首,小心地掩盖起呼吸,又尽可能多地吸入空气,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缓了几分钟,终于有了一点余力。

科舒威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一条原本不存在,却在芦苇荡中,被艰难拖出来的泥路,潮湿的泥土中有深深的碾压痕迹,两侧芦苇被压偏,而自己正躺在一块木板上。

小心翼翼的调整姿势抬头,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科舒威的视线沿着固定在木板上的绳子,看见了那瀑布般洒落至腰间的银发,和她身边洁白的芦苇花穗,这银发与花穗正一齐飘扬在风中。

这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在被注视着,绘有点惊慌地回过头来,眼中的怯生生在看见虚弱的科舒威后一扫而空。

“猎人哥哥醒了!”

她气喘吁吁地转身,累的满头大汗,汗水将她的银发粘在了额头上,打湿了单薄的衣裳。

科舒威心中一颤,泪水差点流了出来,因为他看见了,绘怀中抱着的科舒赫,他胸膛微微起伏着,双腿还被仔细的包扎了一番。

直到现在,科舒威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和腹部,以及双掌也被好好的包扎着。

绘用那双哭红肿了的眼睛和瞩目的泪痕,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冲刷掉科舒威所有的害怕。

他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是什么怨鬼,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让他潸然落泪。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绘跪坐在他面前,用单臂给了科舒威一个拥抱,盈眶的热泪滴在他的额头上,女孩怀抱中的温暖不输那滴热泪。

在往后的数十年,每当绘拥抱科舒威的时候,都会叫他英雄,是她十五岁时,挽住天倾的英雄。

其实他每每都会心藏愧疚,因为他说不出口,最开始要跑的是自己,最后杀掉首领,救了大家的,也明明是绘。

他不知道那么瘦弱的绘,是怎么抱着科舒赫,拖着沉重木板上的自己,一步步从旷野的芦苇荡,迈过崎岖的山丘,跨过一条条小溪,回到了小镇。

是靠她的肩头和手掌磨出来的血?将洁白裙衣染成半红的血。

没有她的勇气和坚毅,伤重的科舒威和弟弟真的能走出那片旷野吗?

明明,她才是英雄,自己勉强只算半个吧……

但他又有些高兴,因为在这往后数十年,自己有在好好扮演着,她的英雄。

“百拓,醒醒!重新展开结界啊!”

一声非常焦急的高呼,将他从万象蜃楼的幻术中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