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全二册(2023全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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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蒂恩纳佩尔家以及卡斯托普的品德

这一变化并未对他造成什么损失;因为他住进了蒂恩纳佩尔参议员的家,他是受托来监护汉斯的。在这里他不会缺少什么,而关于保护他今后的切身利益——他对此一无所知——他也无须操心。因为蒂恩纳佩尔参议员是他母亲的舅舅,经管卡斯托普家族的整个产业——他把不动产卖掉,清理卡斯托普父子进出口公司的业务。最终盈余约四十万马克,这就是年轻的汉斯·卡斯托普可以得到的遗产。蒂恩纳佩尔把这笔钱转为信托基金,每季度初从中获取百分之二的利息,这无损于亲戚间的情谊。

蒂恩纳佩尔的房子坐落在哈费斯特胡德街花园的后面,凭窗眺望,外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一根杂草也没有,远处是玫瑰花坛,再过去则是一条河。为了活动一下筋骨,蒂恩纳佩尔每天清晨都步行到老城去办公,因为他脑中偶尔会出现瘀血——虽然他有一辆上好的马车。他傍晚五点才回家,一家人规规矩矩地围坐在桌旁吃饭。他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总是穿着最考究的英国服装;他清澈的蓝眼睛在金边眼镜后面凸着,鼻子红红的,留着方方正正的花白胡子;左手粗糙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他的妻子去世很久了;他有两个儿子,彼得和詹姆斯,其中一个是一名海员,常年不在家,另一个和父亲一样也是酒商,以后会继承家业。多年来,家务一直是由一位阿尔托纳[1]的金匠的女儿主管,她叫沙勒恩,浑圆的手腕上饰着浆硬的白色褶纹。她最关心的,是早餐和晚餐都应当有丰盛的冷食,以及蟹、鲑鱼、鳗鱼、熏过的鹅胸、烤牛肉用的番茄沙司等。每当蒂恩纳佩尔参议设宴招待客人时,她总是警觉地监视着雇来的仆人。而对于年幼的汉斯·卡斯托普,她也尽一己之力像一个母亲那样去照顾。

可以说,汉斯·卡斯托普既是在狂风暴雨、漫天灰尘中成长的,也是在黄色的胶布雨衣下长大的。总之,他终于长大了。他以前有些血气不足,按照海德金德大夫的建议,每日放学后的第三餐结束时都要喝一杯黑啤酒。大家知道,这是一种营养丰富的饮料。海德金德大夫认为,这种酒可以增加血气。而汉斯·卡斯托普却觉得这对他的精神能起些镇静作用,还可以让他达到舅公蒂恩纳佩尔所说的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的下颌耷拉着,脑子什么都不想,眼神空洞地坐在那里。但他总体上还算健康,打网球和划船都有一手,不过他不大爱划桨,而是喜欢夏夜在乌伦霍尔斯特[1]摆渡房的露台上坐着听听音乐,好好地喝上一杯茶,望着灯火通明的小船和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游荡的天鹅。只要你听他用沉静的、理智的,同时又有些低沉、单调且带着当地方言的口音说话,只要你看到他那标准的金发碧眼,修剪得整整齐齐、带有一些古典风味的头发,还有从他沉稳的、慢悠悠的性格中流露出的遗传下来的某种他自己也完全觉察不到的自负,你就决不会怀疑年轻的汉斯·卡斯托普是地地道道在这块乡土成长起来的,他能在这儿逍遥自在,即使扪心自问,他对这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海滨城市的空气,世界各地零零散散聚集于此的商业,以及这儿优裕的生活,都让他感到极为满足。他闻着先辈们曾经呼吸过的空气,空气中夹杂着海水、煤炭、柏油的味道以及殖民地堆积成山的货物中发出的刺鼻臭味。码头上,巨大的蒸汽起重机像大象一样在工作着,沉静、聪慧,又力大无穷。它们把一袋袋、一捆捆、一箱箱、一桶桶以及一瓶瓶重达数吨的货物从远洋轮船的肚子里吊上来,卸到停着的火车及仓库里去。商人们像他一样穿着黄色的胶皮外套,在中午时分汇集到波尔斯;他知道那儿非常忙碌热闹,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发出邀请客人赴宴的请柬,他的信用也很快得到了提升。他看到船坞那边人山人海——

那之后,这儿成了他特别感兴趣的地方;也看到了停在船坞里亚洲与非洲的巨轮,龙骨和螺旋桨都露在外面,支撑在树枝般粗的柱子上,它像怪兽般无助地躺在地上,下面挤满了侏儒般的人,工人们擦洗着,粉刷着,捶打着。他又看到,在盖着屋顶的烟雾缭绕的船台上,船舶被高高地架起来,工程师们手持设计图纸来回走着,向造船工人们发号施令。

所有这些,汉斯·卡斯托普从青年时代起就十分熟悉,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总能从这里找到异常亲切的归属感。每当周日上午,他和詹姆斯·蒂恩纳佩尔或表哥齐姆森——约阿希姆·齐姆森——总会坐在阿尔斯特河畔的亭子里享用早餐,吃着温热的面包和熏肉,喝一杯陈年葡萄酒,用完早餐再靠在椅子上抽一支烟。他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生活的最高享受;因为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那就是他喜爱悠闲舒服的生活,尽管他有些贫血,看上去文质彬彬,但他性子里还是追求吃吃喝喝的享乐生活,像个贪恋母亲乳房的婴儿一般。

这个商业城市的上层统治阶级将高度文明赐给它的孩子们,而汉斯·卡斯托普则悠闲而又不失尊严地将这种文明承载了下来。他身子干净得像一个婴儿,叫裁缝做的衣服都跟他那个圈子里的青年人一样时髦。他的内衣都做了标记,放在那个英式的衣柜里,由沙勒恩小心翼翼地照管着。汉斯·卡斯托普外出求学时,一直定期把衣服寄回家来洗涤修补——用他的话说就是,帝国之内除了汉堡,没有别的地方懂得熨衣之术。只要他那考究的衬衫袖上有些皱,他就觉得很不舒服。他的手看上去虽不是特别娇贵,却保养得很好,皮肤十分光洁。手上戴着一只链式白金戒指和祖父传给他的印章戒指。他的牙齿不够坚实,时常出些毛病,还用金子镶过。

无论是站着还是走路时,他的肚子总稍稍有些隆起,很不雅观;但他就餐时的姿势无可挑剔。和同桌的人聊天时,他总是挺直了上身——声音沉稳,而且带些乡土方言。当他用刀叉切开一片家禽肉,或用专门的餐具熟练地扒下壳中淡红色的虾肉时,会把胳膊肘轻轻放在桌上。他饭后首先需要的,是那只装有香水的洗手盆,其次需要一支俄国香烟,这烟不必付税,是他想办法偷运回来的。过后再抽一支雪茄,这种雪茄产自不来梅[1],牌子叫作马利亚·曼契尼,在后面我们还会提到。这种烟既有香味,又有毒性,吸时可以配着咖啡。汉斯·卡斯托普把贮备的烟草保存在地窖里,以免被热蒸汽熏坏。他每天早晨都要到地窖去,在烟盒里装满当天需要的量。他吃奶酪时不喜欢厨师把它切成一块块的,也不喜欢切成凹球状的。

可以看出,我们这里说的全都是偏袒汉斯·卡斯托普的话,但这并未言过其实。我们对他的描写既不会比实际好,也不会比实际坏。汉斯·卡斯托普既非天才,也非蠢人;我们避而不用“普普通通”这个词来形容他,原因与他的智商无关,跟他纯朴的个性也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出于对他命运的尊重。对于他的命运,我们想赋予某种超乎个人因素的意义。他的头脑用来应付实验中学[2]的课程绰绰有余,他也并不为学业感到担忧;不论处在哪种环境下,也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愿让自己处于紧张状态,他认为这样做丝毫没有理由,或者确切些说,没有理由非做不可。这也许是我们不愿说他“普普通通”的缘故,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到自己没有理由紧张。

一个人不仅仅是以个人的身份生活,而是不知不觉地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的人融合在一起。一个人可能把他那普普通通、非个人的生活看作已经固定下来的、理所当然的,从未抱过任何批判的态度,就像汉斯·卡斯托普一样;但还有一点也不可否认,即人们多少都意识到时代的弊端,发现个人很难达到标准的道德高度。个人各式各样的目的、目标、希望、憧憬都出现在眼前,这些东西给他前进和奋斗的动力。而今,如果他周围的生活——不管外表看上去多么富有活力,鼓舞人心——骨子里无比空虚,毫无希望,如果他私下认为生活是没有希望、没有前景、毫无盼头的,对人们有意无意提出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这些问题是人们费尽心机,在最终的、超乎个人的绝对意义上提出的——报以沉默,那么,人的秉性只会更加堕落,对一个正直的人来说,这更加不可避免。开始时这些只表现在他的精神上和道德上,后来就一直扩展到他的生理和机体部分。在一个不能满意地解答出“人生目的”的时代里,凡是才能出众的人,不是道德上德高望重——这一点很少见,而且颇具英雄本色——就是生命力极其旺盛。上述无论哪一种品质,汉斯·卡斯托普都不具备,所以他算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尽管这话我们完全是从尊敬他的角度说的。

我们这里所说的,不仅仅指这个年轻人在求学期间的内在素质,也是指他在选定职业后那些年里的素质。在求学的这段时间,他反反复复地努力学习。但他的出身、他良好的教养以及他在数学方面的天赋——

他对这些不大在意——都有助于他的进步;当他收到初中的结业证书时,便下定决心继续留在学校读下去,这主要是因为他想在这里延续那种他已经习惯了的生活,以便借此好好想想今后的出路,目前他对未来还一片茫然。他要在这里待到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这一点对汉斯·卡斯托普来说显然有些遥远。说实话,他对此一直懵懵懂懂,此事悬而未决。

但有一点必须承认,他对船舶很感兴趣。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就很喜欢在本子上画一些渔船、五桅船以及运菜的小帆船之类。十五岁时,他曾坐在靠前的位置上亲眼观看布罗姆·沃斯公司新式双螺旋桨油轮“汉萨号”的下水仪式,事后他就用水彩画把这艘精致优雅的船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出来。参议蒂恩纳佩尔把它挂在私人办公室内。有人对蒂恩纳佩尔说过,这是一个天才,今后肯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海洋画家。参议把这番话轻描淡写地复述给他监护的孩子听,汉斯·卡斯托普只是淡淡一笑,压根没把这种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奇怪职业当回事。

“你拥有的东西并不多,”蒂恩纳佩尔舅公偶尔会对他说,“我的财产以后大部分会留给詹姆斯和彼得,也就是说,业务不再拓展,彼得也只能分得其中的利息。属于你的东西我已经替你好好保存着,以后到你手中还是完好无损的。但是,这年头靠利息生活可不是说着玩的,除非你的钱比现在多五倍。如果你想在这个城市里有一番作为,生活水平达到你过去那样,你就要好好努力了。孩子,你得记住我说的话。”

汉斯·卡斯托普记住了这点。同时他也在谋求一份在他自己和别人眼里都比较体面的工作。这份工作是通德尔·维尔姆斯公司的维尔姆斯老头在某个周六打惠斯特牌时偶然提起的,他向蒂恩纳佩尔说,汉斯·卡斯托普应当学习造船。这个主意不错,将来可以到他公司去工作,他会好好照顾这位年轻人的。虽然这份工作既复杂又艰苦,但也是一份不失体面、比较稳定且重要的工作;既然决定好了,汉斯·卡斯托普必然会好好干一番。他生性喜静,这份工作无论如何都比他表哥齐姆森的好多了。约阿希姆·齐姆森一心想当一名军官,他是汉斯·卡斯托普母亲异父姐妹的儿子。他胸部有些毛病,若是有一份能经常让他在室外活动,精神压力不算大且不会太过耗费体力的工作,对他来说倒是很适合——汉斯·卡斯托普有些轻蔑地想。他自己对工作非常尊重,虽然工作也很容易让他感到劳累。

我们又要回到上面提出的问题上来,也就是假设个人生活中因时代而带来的不利因素将会影响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汉斯·卡斯托普为什么不尊重工作呢?人理所当然应该尊重工作。对每个人来说,工作都是最珍贵的东西;可以说,生活中除了工作,甚至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了。它关系到一个人的成败,在时间上具有绝对性的意义,也可以说,它完全是由个人来决定的。因此,汉斯·卡斯托普对工作是极为虔诚的,而且据他个人所知,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另一个问题是他是否热爱工作。尽管他非常忠于它,却无法爱它,理由非常简单——工作不适合他,他感到非常吃力,并常常神经紧张,很容易就精疲力尽。老实说,他宁愿悠闲一些,也不愿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愿咬紧牙关去克服面前的一道道难关。说真的,在对工作的态度上他确实有些矛盾,应该调和一下。要是他能不知不觉地从灵魂深处把工作的价值看得更积极些,看成一种能提升自我的准则,那么他的身体和精神——首先是精神,其次是身体——在投入工作时是否可能更加愉快、更加坚定?这里又涉及汉斯·卡斯托普的“普普通通”或者比“普普通通稍胜一筹”的问题,我们对此还不能做出明确的回答。因为我们不是为这个年轻人歌功颂德的人,还是留给后人来猜测吧——他所谓的工作,无非是和无忧无虑地享用一支马利亚·曼契尼雪茄烟差不多的意思罢了。

他从未考虑过从军一事。他一向对此很反感,因此千方百计避免这事。这也许还因为参谋部军医埃伯丁某次去哈费斯特胡德街时,曾在交谈期间从蒂恩纳佩尔参议口中听说,年轻的卡斯托普正离家在外学习技术,他认为弃文从武显然会阻碍他现在的学习。

他工作的时候缓慢而谨慎——汉斯·卡斯托普在外时,一直保持早餐喝黑啤酒的习惯,他认为这能起到镇静作用——脑子里满是解析几何、微积分、力学、投影学及流体静力学;要计算满载排水量与空载排水量、稳定性、纵倾力矩及定倾中心等,有时他对此也感到很厌烦。他的技术制图、框架草稿和设计图、纵倾力矩投影图及纵向投影图虽然不及那幅“汉萨号”漂浮在海上的水彩画,但在需要用感官来衬托理智的时候,以及描画阴影线和绘制色彩鲜明的一些截面图时,汉斯·卡斯托普的手法比大多数人都要纯熟。

当回家休假时,他总是穿戴讲究,打扮得十分整洁,蓄着一抹浅红色的胡子,年轻而高贵的脸上显出昏昏欲睡的神情。显然,他已经踏上平步青云的道路。那些一心想了解社会事件和个人与家庭关系的人,也就是他的同乡,都仔细观察着他——在每个自治的城市里,大多数居民都是如此——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位年轻的卡斯托普日后将在社会上扮演怎样的角色。卡斯托普家族久负盛名,人们总是猜测着,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政治上的重要人物。那时他或许坐在市政厅里或者参议会上制定法律,或者担任什么要职,在维护主权方面尽自己的一份力。那时他可能是某个行政部门、财政部门或建筑管理部门的要员,他的看法和提议也会被人细细研究。人们都乐于猜测他到时候会选择哪一个党派。光从外表判断并不一定正确。从表面来看,他完全不像是民主主义者会喜欢的人物,他跟他祖父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一点绝不会错。也许他也像祖父一样,将来会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一个保守派?这倒是有可能,但也可能截然相反,因为他毕竟是个正在学习造船的工程师,并且是个精通技术、能与世界各地的商务圈打交道的人。

他也许会成为一个激进派,一个一味蛮干的家伙,他会亵渎神明,把传统建筑和秀丽的风景全毁掉。他也许会像犹太人一样放荡不羁,也许会像美国人一样傲慢无礼;他宁愿彻彻底底地与传统文化决裂,宁愿毫无节制地利用自然资源,宁愿把国家的命运孤注一掷——这都是有可能的。他的家族曾在参议会中占有两个席位,他是否也保持着先人们明察秋毫的能力,会不会站在支持反对派的一方?从他淡红色眉毛下的蓝眼睛里,人们察觉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而汉斯·卡斯托普自己也并不知晓,他还只是一张尚未被沾染的白纸。

当他开始故事开篇时提及的旅程时,他刚刚二十三岁。在但泽工业专科学校读完了四个学期之后,又在不伦瑞克[1]和卡尔斯鲁厄[2]工业大学度过了四个学期。那时他刚刚通过了他的初次大考,成绩虽说不上非常喜人,却也算得上体面。现在他正准备进通德尔·维尔姆斯公司当义务见习工程师,在船厂里接受实际的训练。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的生活道路来到了转折点。

为了通过考试,他不得不坚持不懈地努力学习,导致回家时显得极其憔悴,他的肤色不再像原本那样白皙而红润。海德金德大夫都开始责备他了,要求汉斯出去换换空气,也就是说彻底换个环境,像之前那样到弗尔岛上的诺德奈和维克去住一阵子都于事无补。如果征求他的意见,他认为汉斯·卡斯托普在进造船厂之前应当到高山上去住几周。

参议蒂恩纳佩尔对他的外孙兼被监护人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样一来,今年夏天他们就要分开了,因为蒂恩纳佩尔参议是不可能上山的。那里不适合他,他需要的是适宜的气压,不然他会生病的。汉斯·卡斯托普还是好好地自个儿上山吧,还可以顺道去探望一下表哥约阿希姆·齐姆森。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建议,约阿希姆·齐姆森病了。不过他的病不像汉斯·卡斯托普那样,他是真的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家里人都为此惊慌失措。他常常发烧感冒,有一天竟吐出血来,所以才赶紧前往达沃斯去休养。这让他苦恼不堪,因为他最大的愿望即将实现。之前的几个学期,他一直遵照家人的意愿攻读法律,后来为了顺应自己内心的召唤,他毅然决然换了专业,申报军官学校,现在申请已经通过。而目前,他已经在山庄国际疗养院——疗养院由顾问大夫贝伦斯管理——待了五个多月;他在寄回家的明信片上说,山上的日子无聊得简直要了他半条命。因此,汉斯·卡斯托普如果打算在到通德尔·维尔姆斯公司就职之前放松一下,那么去一趟达沃斯,跟他可怜的表哥做做伴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双方都能称心了。

他决定出发时正是盛夏时节,那时已经到了七月。

他动身上山去做三周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