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周:孺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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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〇〇八章:远赴(上)

公子丰携阿蘋来访,贞眉并不意外。

关于这位公子,贞眉以前长期在閟(bì)宫服事,接触的并不多。只听说极受君夫人宠爱,性情颇为顽劣。结合他去年十五岁还在小学厮混的事实,贞眉原本觉得,这个说法应算中肯。

然而,这一阵受托照顾这位公子,却让贞眉产生了怀疑。

贞眉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不会被偏见所扰,更何况还只是一些传言。

她很平常的和公子丰相处着,渐渐发现了好些让人纳罕之处,对这位公子也大为改观。以至于在离别之前,她能够笃定,这位公子一定会来送她。为此她还特意预先准备了礼物,就等着公子丰来閟宫了。

周丰也没有让贞眉失望。不仅自己过来,还带了阿蘋一同来送别。席间闲聊,他甚至特意和贞眉比试着词锋,想把离别的情绪冲淡一些。

“旬日未见,言辞大有长进呀!”贞眉笑道,“不愧是作出《采蘋》、《采蘩》的人。”

“眉姊也知道了?”周丰有点惊讶,这消息传得,可真够快的啊!

“世子已将《采蘋》交予閟宫,着乐人习演。”贞眉说。

“原来如此。”周丰点了点头。

虽说宗女的教成之祭一般在宗庙举行,但京邑比较特殊,这里有供奉先妣的閟宫。

从某些方面来说,閟宫更适合举行教成之祭,毕竟教宗女以四德的人,向来都是宗里的女性长辈,教成后拜祭先妣毫无问题。

而邑中不少周族小宗的宗女,也是在閟宫举行教成之祭的,一则閟宫的规模较自家小宗的宗庙更加盛大,二来也可以免于往返本乡本邑的折腾。

周丰原本以为,伯昌会把《采蘋》、《采蘩》两词先交给宗庙,但现在一想,《采蘋》交给閟宫更合适些。毕竟自公亶父以下的大宗,除开已另立宗庙的虞国外,目前年龄最大的待笄宗女只有四岁,乃是仲宁的长女,要用上这《采蘋》之乐,至少还要等上十一二年。

果然还是世子昌考虑得更周到……

贞眉忽然招了招手,把阿蘋唤到身边,携着她的手问周丰道:“听世子说,你是听了阿蘋唱的乐曲,才有灵感作出乐诗的?”

“正是如此,”周丰躬身向贞眉致谢,“还要感谢眉姊愿意割爱,让阿蘋转来宗宫。”

“不必,我原本就要让阿蘋转去宗宫,也和季任夫人说过,是她自己在纠结,”贞眉笑着说道,在阿蘋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倒是阿蘋,你也长进了……有我的话还不够,居然要世子再来和我说一次,嗯?”

“主人,我……”阿蘋嗫嚅着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

周丰却是明白,贞眉大概是想活跃下气氛,这才难得的和阿蘋开了玩笑,没曾想惊到了这小侍女,于是连忙安慰她:“无需解释,你家主人都知道的,和你开玩笑呢。”

阿蘋又望向贞眉,见她含笑点了点头,确实没有怪罪的意思。她这才松了口气,又听贞眉吩咐道:“阿蘋,去西厢卜材间,把门内几案上的一块龟甲取来。”

这正是阿蘋熟悉的工作,她应了一声,出门而去,很快取来了贞眉要的龟甲。贞眉接到手中,确认无误,又示意阿蘋拿着交给周丰。

“这是当初你昏睡多日时,君夫人来閟宫贞卜所用的龟甲,是君夫人为你身祭的见证,于你意义重大……我特意禀明了司宫,将它留赠与你。”贞眉解释说。

周丰闻言,连忙仔细打量龟甲上的刻辞,果然发现与自己有关∶“壬戌卜,眉,贞往祈于先妣。夫人占曰:季子有吉,用享于上帝。一”。

其中的“壬戌”是贞卜的日序,“眉”是贞卜的贞人,两者合为叙辞;“贞往祈于先妣”是贞卜的事项,为命辞;“夫人占曰:季子有吉,用享于上帝”是占辞,亦即贞卜的结论,说季子可以得到好的结果,但需要给上帝提供祭祀。

至于最后的“一”,那是序列,表明是第一次贞卜。后面接着还有两次,一次是癸亥日,一次是在甲子日,三次结果是两“有吉”一“不吉”。

也就是说,仲任夫人连续贞卜了三天。最后一天的甲子日,是周人观念中的吉日,结果是“有吉”,于是夫人就去了,并于两日之后,在第三条占辞后面补上了一条验辞:“丙寅,季子乃寤(wù)。”

这条验辞,即为仲任夫人留下的最后记录,之后她便回到宗宫,断食断水,身祭上帝……想到此节,周丰感觉潜意识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闹得他心里隐隐作痛。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收下这份礼物,好好保存。既是为了原身,也是为了自己,毕竟这块龟甲,可以算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契机。

强忍着胸口的不适,周丰郑重向贞眉致谢:“眉姊有心,丰感激不尽!”

……,……

辞别之时,周丰终于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乃是三支写有散诗的散简。这礼物是他和叔襄一起准备的,他可写不出上面那么漂亮的金文。

《诗经·周南》中有一篇送别的散诗,篇名《卷耳》,但这首散诗写的是女子思念远行的丈夫,自然不合于用。周丰只能化用后世名篇,转换成《周南》、《召南》中常用的体例,也就是如《采蘩》、《采蘋》一般的四字一句,三段咏叹。

当然,《采蘋》适用的祭祀乐曲,肯定不能用于离别的诗词,为此周丰特意让阿蘋唱了其他几只曲子,却也找不到任何一支可以适用,只好称其为“散诗”而非“乐诗”。

散诗名为《岗草》——

离离岗草,岁枯岁荣,野火略尽,春风化生。

离离岗草,连山连天,远芳古道,晴翠荒城。

瞻之远矣,意之怅矣,之子于赴,依依别情。

有后世名篇打底,这首博得过叔襄称赞的散诗,毫不意外的打动了贞眉。而这其中的情景,贞眉大致能体会得到。

之前去北岗探望公子丰时,她也曾站在山岗边的那片青草地上,看着山势向西北面的岐山漫延而去,看着南面的祖亩、京邑、南乡、前乡及渭水,还有更远处那亘古不变、直到目力尽头也望不到边缘的连绵南山。

想到要离开这片美丽的邦土,哪怕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贞眉的心情也免不了惆怅,正如散诗中所言,“瞻之远矣,意之怅矣”。

她愿意籍着这首散诗,暂时沉浸在这情绪中,和母邦作一个感情上的告别。

但等她把公子丰、阿蘋送走,返回东厢的居处,很快就从这情绪中平复过来,继续有条不紊的准备,并最后一次检视行装及明天的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