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周:孺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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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〇〇三章:阿蘋(上)

“我叫阿蘋,从閟(bì)宫来给公子送餐,等公子用过了就回閟宫去。”

阿蘋本想这么回答公子丰提的那三个问题,但她下意识的觉得,应该没怎么简单?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阿蘋很明显的发现,公子的言辞,公子的思绪,乃至偶尔的戏谑,似乎都有一些深意。

这并不奇怪。虽然就比自己大了一岁多,但那是邦君的嫡子啊!生来就住在宗宫,就该是主人贞眉、申姬夫人那样的人。而他的长兄世子昌,代邦君执掌这么大的邦土,统领那么多的国人,已经有好几年了。

跟着主人贞眉,阿蘋见过这位世子几次,温和的态度中,隐隐透露出几分威严,却又不至于显得凶厉,只是让人觉得庄重,需要很认真的回应他。

还是公子丰好相处一些……阿蘋的嘴角翘起,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些笑容。这段时间,是她最轻松的日子了,哪怕每天需要抱着陶鬲,穿过祖亩,来回两趟走上二十里路,在北岗爬上爬下。

有两天遇到春雨,她甚至还需戴着笠帽,赤脚走路去送餐,但心情却依然是开心的。

她喜欢穿过京邑的街道,看街道上的邑人们来来往往,听街边工坊里传出来的劳作声音;她喜欢绕一点道路,去邑北供大家取水的囿池,喜欢和囿(yòu)池边偶尔遇到的熟人闲聊几句,喜欢沿着囿池引渠边的步道,一路上溯至北面的祖亩;她喜欢在祖亩中间宽阔的驰道上漫步,喜欢看着驰道两旁的大片黍田,以及黍田里忙碌的人们。

她也喜欢和公子丰相处,侍奉在他的身边,陪着他闲话或者发呆。

被主人贞眉派去给公子丰送餐、侍奉他用食的那会,原本听到公子丰守孝的事情,看到他住着那么简陋的居室,阿蘋以为,这位公子会和世子昌父一样庄重,但结果却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随和得像是她熟悉的普通邑人一样。

对于公子丰的母亲,那位君夫人,阿蘋不是太熟悉。可相处的时间长了,和公子丰熟悉了,看到他悲伤落泪,她也忍不住会有些伤怀。有一次被公子丰发现,明明自己脸上带着悲切,却还想着办法安慰她,甚至讲了两个有意思的小故事逗她开心。

公子丰的小故事,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趣味;这样的对待,也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温柔,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相比起这些鲜活和闲适的场景,閟宫的日子实在严肃了些。閟宫的职人,从司宫、贞人、卜师到蓍(shī)人,从卫士、侍女到宫奴,都是少言慎行,正如主人贞眉和她说过的,閟宫的“閟”字,意思是秘密,意思是安静。

贞眉还一再告诫她,在宫中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例如邑中妇人们的祈祷,她们的忏悔,她们的病症,还有那些贞卜的事项、文辞等,都不能随意透露到外面去。

她现在主要帮贞眉检视草药,整理药材,熬制药汤。

贞卜的龟甲,她也要帮忙检视甚至处理,锯开背甲和腹甲后,龟腹甲需要锯平甲桥,错磨边缘成弧形,去除甲面上的胶质鳞片,刮平鳞片下的圻文,然后把整个甲面、甲背错磨光滑。

至于龟背甲,比腹甲大一些,一般要错出两块卜材,视其大小和贞卜需求,有四五种处理方式。

然后,不同大小的龟甲要分开,因为不同地位的人,用的龟甲是不一样的,一尺二以上的大甲,是大邑商的大王才可以使用,称为贡甲,太史伯单父乃至世子昌会亲自来南宫、閟宫检视,合格后进贡去王邑。

处理龟甲只是开始,后面还要钻凿、命龟、燋(jiāo)灼(zhuó)、占龟、刻兆、刻辞、涂饰等,但这些事情自有卜师、卜人负责,不是她们作侍女的人有资格介入的。倒是用过的卜材,都放在正殿西厢的一个房间中,需要由她看管保存。

这项工作很可能有些危险,因为贞眉有一次和她说,按照大邑商的规矩,一位大王或邦君过逝,他在位期间的所有卜材都要集中痊埋,而负责保管的人,就得一同给痊埋的卜材殉葬。

阿蘋不知道这规矩有没有传到周邦来。不过,想着日渐增多的废弃卜材,她忍不住有些发愁,连带着整个閟宫都显出几分阴森,好像正在给她挖着陪葬坑似的。

希望邦君能够如南山一般长寿罢……

她有点意态泱泱的回到閟宫,把陶鬲交给厨房的宫奴清洗,然后努力打起精神来,向主人贞眉复命。

贞眉让她先去用了夕食,过后有事情要和她说。

大概是贡甲的事情,阿蘋想。宗宫这一阵子,除了照顾公子丰,就这件事情尤为重要。

一会儿去到正殿后东小院贞眉居住的房间,贞眉果然问的是这件事:“阿蘋,上一旬世子检视过的贡甲,这会数目可有差错?检视的记录可在?衅祭的卜材可在?卜辞可完整?”

“数目是三十七,腹甲十三,背甲二十四,没有差错;记录、卜材都在;命辞和验辞也都有,”阿蘋连忙回答,“我早上才看过了的。”

衅祭是杀牲祭龟,未经祭祀的称为“生龟”,不可用于贞卜。在祭祀之前,需要先行贞卜吉凶,即为命辞;祭祀之后,还要刻上验辞,描述祭祀是否顺利。

大邑商的规矩,秋季藏龟,春季治龟,王畿内多子、多尹需要在秋季上贡活龟,其余畿外诸侯、诸邦伯则需要在春季按祀典治龟,上贡贡甲,而这些衅祭、检视的记录都要附上。

这是件既重要且繁琐的事情,在周邦之内,例由宗宫、南宫、閟宫三宫分担。

“不错,”贞眉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侧边的苇席,“阿蘋,坐。”

阿蘋有点困惑的望向贞眉。閟宫贞眉的房间里,什么时候有她的座位了?

“坐罢,有事情和你说。”贞眉再次确认道。

原来还有别的事情啊,阿蘋想。她依着贞眉的话,顺从的坐了过去。

贞眉沉吟了片刻:“阿蘋,我记得你是膂族出身,这两三年在閟宫、在京邑可还习惯?今后有什么打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