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〇三三章：膂密(下)
此次周邦来聘，是两个大邦之间，近二十年来的首次高规格交往。副使仲相自认责任重大，接受任命至出发的两天里，一直在太史寮右厢翻阅典籍，收集情报。这会到了涧沟流域，自请为参乘，来季丰的舆车上和他商议。
“虽僻处西北，在大邑商‘四土’之外，但有同为姞(jí)姓的噩国毗邻王畿，密须很早就通过噩国之中介，成为大邑商的邦伯。昔年先君公亶父入朝大邑商，即有密须贡使之功。”仲相娓娓而谈。
“近些年来，密须还在向大邑商入贡吗？”季丰问道。
“据羑(yǒu)邑的通报，最近十年，密须都没派人去过王邑，”仲相回答，“更早的时候，就没法明确了。”
季丰微微摇了摇头，周邦在大邑商的情报工作，以前很是欠缺啊，对密须这种西土大邦的关注也不够。而十年前这个时间点比较微妙，正是当今商王即位的时候，也是义渠戎大举南下、被周人痛揍回去之时。
所谓此消彼长，十余年前，义渠戎能够强大到南下豳地，那密须肯定是相对弱了下去，哪怕义渠大败于周人，也无法改变两方之间的实力对比。
或许是为了稳定北部边境，密须很务实的和义渠戎改善关系，大邑商这边渐见疏远，连王化体系下的周邦也都少了往来。
大邑商分封邦国，有一定之规。如周邦这样的“侯”，需要镇守一方，承担警戒边陲、肃清王道、维护稳定之责；“甸”主要是为大邑商经营当地，积蓄粮食军资；密须这样的邦伯，相应的职责就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对其占有当地的一种认可，联系上也会松散一些。
正因如此，密须停止入贡，大邑商并无明显的反应，也没有授意周邦去做点什么，有点“反正在‘四土’之外，我鞭长莫及，走了也就走了”的意思。
“依副使之见，此次往聘，是否需要和密须提一下入贡的事情？”季丰沉吟着问道。
仲相思索了片刻，建议道：“属下认为，往聘是为了重申旧好。提入贡之事，有恃邦君“牧师”之职凌于密须之嫌，于此使命或有妨碍。”
季丰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也觉得，没必要节外生枝。虽然周邦是大邑商诸侯，邦君是大邑商牧师，但主要职责在于率军征伐，其余收纳方国和追取方贡等，都并非职责之内，可做可不做。
甚至更功利一点，从周邦自身的角度出发，泾水河谷这些邦国，最好都不要和大邑商有直接关联。如此可方便周邦的拉拢，成为周邦的大后方，由周邦作为他们的代理和大邑商接洽，或者随周人一同征战，这才符合周人的利益。
历史上，这正是周人的处置方式。文王时代，率西土服事于大邑商，其中就有泾水流域诸邦国；武王时代，随同讨伐商纣王的“八伯”之中，即有三国出自泾水河谷，之后也因功被周人封侯，分出族人前往别处立国，为周人镇戍他方。
周人还是很务实的。这位副使能分清利害，以使命为先，季丰也可以放心的让他施为了。至于他自己，只需以周邦诸公子的身份，负责和密人礼仪往来的部分。
之前的时候，行人仲干已派出数名射士、甲士，手执周邦旗帜，走马前往密须通报周邦来聘的事情。如今临近密须的吉邑，料想密须会派人郊迎，季丰令队伍暂时停歇，整理军容，同时也搭起幕帐，和副使仲相、行人仲干换上命服，以礼和密人相见。
继续前行，很快就遇到了密须郊迎的队伍。队伍共有五乘，为首之人乘辂车，自承是密须邦君次子，名均，一番简单的献酬后，请周邦聘使登车入邑。
季丰是周邦诸公子，密人派出邦君次子，这符合邦交中的对等原则。于是季丰欣然从请，与这位公子均同车并肩而行。
密须擅长制车之术，出自其邦的“密须大辂(lù)”，乃是后世周朝的重要战利品，周成王赐给弟弟唐叔虞的传国重宝。一想到这，季丰和公子均答谢之时，在这乘辂车上逡巡的目光，多少有些别样的意思。
“贵邦的辂车，实在精致！足见制车技艺之妙，我周邦自愧不如。”他顺口称赞道。
“贵使谬赞，”听贵宾称赞自家的技艺，公子均颇为高兴，笑着回赞道，“贵使如此年龄，即有这般风采，可见贵邦文教之昌，人物之盛。”
季丰也打量过公子均，这位公子二十来岁，形象颇佳，如今听言辞也十分出色。有这样的公子，说明密须心慕教化，并保留着不俗的文教传承。
这样的情况下，不得已向义渠这样的戎人妥协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继续大步靠拢、扯着蛋上去联姻呢？昔年“太王事荤粥(猃狁)”，也没见把季丰的姑姑伯姬嫁过去。
“我周邦近些年来，一直受王命靖安河东，无暇顾及旧地，倒是怠慢了昔年友邦，”季丰先解释了这么久未曾聘问的事实，又向公子均问政：“近些年来，贵邦收成可还丰裕？邦人可还安定？邦君可还安康？”
“劳贵使动问，一切尚可。泾水偶发小涝，我邦居于支流，损害亦有限。”公子均应道。
“可见贵邦祭祀得当，自有先人眷顾，”季丰含笑称许，“不知戎政如何？昔年义渠戎入侵我周邦旧地，我邦君率军讨伐，一战而克之。此战之后，义渠戎再未大举生事，贵邦边境，近年想必安宁无忧？”
“边境尚称安宁，义渠……亦渐见交好。”公子均的神情略有不虞，似乎并不完全认同。
如此就好，季丰心中一阵欣慰。
虽然知道历史上密须安稳了四十多年，但此次来聘的路上，他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蝴蝶效应，让密须和义渠紧密的走到一块，提前图谋周邦旧居的豳地。
好在这会看来，密须邦内，也不是都赞同和义渠接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