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石屋（3）

隔壁那栋也是座老房子，跟秦家不同，它不是用石头搭建的，而是用泥坯和木头，房顶上的瓦片很旧，大部分都破了，用了稻草来遮掩。

院子是乡下常见的那种四四方方的小院子，用木栅栏围着。栅栏上爬满了藤蔓和牵牛花，红的，白的，蓝的，粉的，各种颜色的牵牛花交织在一起，在夏日的微风里轻轻摇曳。

用过早饭，秦青陪着秦娘子在村子里散步，走了一圈儿回来，刚好碰见住在隔壁的七婆。

秦娘子给七婆见了礼，顺便问了句她家里的情况。

“老头子走了，走了好些年了，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儿子也走了，被抓住当兵了，说是刚上战场就被人给打死了。这尸首我也没见着，说是埋在他们打仗的那个地方了。儿子被抓的时候还没成亲，家里也就只剩下我这么个老婆子了。”

七婆说着，往隔壁看了眼：“你是刚搬过来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娘家姓张，小字微微。夫家姓秦，他们都叫我秦娘子。”

“张……微微？”七婆若有所思地念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神情：“真巧啊，这宅子的上一位主人也姓张，名字里也有个薇字，蔷薇的薇。”

秦娘子有些诧异，指着房子道：“这宅子是我家夫君的外祖留下来的！我倒是没问过他外祖的名字，但他的祖父和祖母似乎都不姓张。”

“原主人的确不姓张。”七婆点了点头，看着宅子道：“可这宅子被卖出去过，卖下这宅子的，是个在城里唱戏的女人。人长得很好看，跟仙女似的，她姓张，名叫幼薇，薇就是蔷薇的薇。这是她亲自跟我说的，说的时候她还特意给我指了指她身上的绣花。淡淡的一圈儿丝线，綉得正是蔷薇花的模样。”

七婆缓缓道：“那会儿我家老头儿还没死，我儿子还没长到我腰这里，我也还年轻，经常坐在这篱笆下面缝衣裳，纳鞋底。她就站在那上面唱戏，有时候穿戏服，有时候不穿。我家老头儿听不懂戏，可喜欢看她甩袖子，每次看见都把眼睛瞪得老圆。”

“七婆你咋不说他呢？”秦青为七婆打抱不平。

“说他干嘛，他够可怜的，他啊，也就只能隔着这道篱笆，冲人家幼薇瞪瞪眼睛。人家可瞧不上她！”七婆嘀嘀咕咕地念着，“幼薇很少出门，不是因为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人不好，而是她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偶尔，她会隔着篱笆跟我说话。那会儿，你家那边的院墙还很矮，她踩着凳子，隔着她家的院墙跟我家的篱笆与我说话。”

“为什么要隔着院墙，她过来，或者请七婆你过去都行啊。”

“她不来，是担心给我招惹麻烦。我不去，是因为知道自己去了不合适。”七婆叹着气：“这人啊，总是被一些乱七八糟的，有的没的东西所束缚。年轻的时候，觉得这也是事儿，那也是事儿，年老的时候才明白，除了生死外，别的都不算什么。可惜，明白的太晚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七婆错过了什么？”

“幼薇她当我是朋友，可我却没把她当成朋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总觉得我不配。我想，她也是怪我的吧？我明明是可以救她，是可以帮她说话的呀。”七婆嘀嘀咕咕地念叨：“幼薇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她娘是戏班子里的红角，可她爹是谁，没人知道，她娘也没有跟她说过。她娘是未婚先孕，是在戏班子里生得她，养得她。在她七岁那年，戏班子突然着火，她娘把她护在了身下，自己却……好在，她跟她娘一样，不仅长得好看，还天生一副好嗓子，即便没了娘亲的庇佑，她也可以在戏班子里生活下去。”

“世间都是苦命人，就看谁的命比谁的命更苦。”秦青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是啊，这世间那个不是苦命人。”七婆叹气：“人人都想当皇帝，可当了皇帝就能不命苦吗？我没去过京城，没见过皇帝，我连个县官儿都没见过，但我听过戏文，我知道皇帝家里的事情也不少。这儿子杀爹，爹杀儿子的事情，就属他们皇帝家里多。这么一看，还不如平头百姓的日子安乐。”

“那位幼薇姑娘——”

“死了，上吊死的，就在这栋宅子里。”七婆看着二楼：“就是因为幼薇的事情，咱们这里才不欢迎外人的。那年夏天，村子里来了一帮人，看穿戴蛮好的，像是商人。他们说他们是来乡下收东西的，村长很热情，留他们在村子里住。”

“他们——”

“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幼薇，更不知他们是怎么进到幼薇家里去的，总之，他们欺负了幼薇。我是被幼薇的声音吵醒的，虽只有那么一声，但我知道，幼薇她肯定是遇见事儿了。我催着老头儿起身，让他到篱笆哪儿看看，他很快就回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让我别多管闲事儿，说着，还把屋里的油灯给熄了。”

七婆长叹一声：“我性子执拗，跟老头儿过了那么些年，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肯定是幼薇出了事情，而他害怕被连累，故意躲了起来。我套好衣服，想要去幼薇家里看看，却被老头子按到了床上。他说他看见了那帮人，说他们正在对幼薇做坏事儿，说我过去了，不过是羊入虎口。我让他去找村长，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我们家也就保不住了。他还说幼薇是戏子，对于这样的事情应该司空见惯了，那几位，没准儿是她的客人，让我不要贸然过去，坏了人家的好事儿。”

七婆垂着头：“我知道幼薇不是那样的人，可听着隔壁的声音，我害怕，我也学着老头儿捂住耳朵藏了起来。那个声音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等他们走了，我才敢过去看幼薇，那场景，我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七婆用力握着自己的手：“他们把幼薇折腾地好惨！那帮人，太不是东西了！”

“你们没有去报案吗？像那样的坏人，应该被抓起来。”秦娘子握起双手：“太可恨了，他们就这样走了吗？就这样逍遥法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