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哄我入睡

我再次苏醒，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嗨，哭什么呢，孩子，你只是没电了，不是大问题。”那个男人道。

虽然我知道这是个小小的玩笑，但我的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可是，我发现自己能动了。

这个发现让我惊喜，“你怎么做到的？”我又试着解开安全带，也没有问题。

“让你充电而已，小事一桩。我虽然擅长数学，但物理我也很拿手啊，你爸爸没跟你提起过这些吗？”

我摇摇头。

韦教授似乎很理解，大度道，“也算人之常情。”

我一时间有些卡壳。

不知道是不是充电不充分的原因，我仍然昏昏欲睡。那位教授似乎对爸爸近年的情况也并不了解，一直问这问那，我有些无语，干脆装睡。

可耳边却一直很安静。

刚才沙漠里的片段，应该是另外一个机器人的，我想。只是我们发生了某些错位的连接，才让我产生了那是“我”的错觉。我只是一个意外闯入的旁观者，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毕竟我是追觅，我有自己的爸爸。

想到这些，终于好受了很多，竟然难得好眠。

韦教授的居所，是一间针叶森林里不算小的木屋。因为这里夏天极短，又总是来得很迟，所以，周围景色乏善可陈。我简单扫描一圈，确定没有风险后便打算休息了。

因为韦教授说，他晚饭已经在镇上吃过了。

如此风格，我很满意。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闭眼，却再也睡不着了。

外面的夜很安静，安静的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是在实验室还是BJ那座城市，总是嘈杂忙碌的，让人头痛，这里很舒缓，让人可以慢下来，静静驻足，或发呆或享受，都是极好的。

我闭眼，突然想到和“燕子”在竹林的那段日子。

风吹过竹林时，也是沙沙的，一如这般。

于是，我更加睡不着了。

正当我苦恼时，耳边一身轻微的叹气传来，“追觅，爸爸告诉过你，不让你睡觉的。这会睡不着了吧。”

我们之间的时差，爸爸是提前算过的，可是我却没有那个自觉，“那爸爸给追觅讲个故事好不好？”

爸爸答应的很干脆，“追觅想听什么故事？”

我故意迟疑了一会，才确定道，“爱丽丝，我想听爱丽丝的故事。”

果然，信号在几秒钟的停顿后，爸爸才开口，“追觅，你还没忘掉爱丽丝啊。”

要怎么忘记啊，你们人类还可以选择几种不同方式去忘记，可我是机器人啊。

删除的信息在运算中会产生碎片缓存，我可以清理，但不能代表它没存在过。

正如，人类记忆中枢的选择性和不确定性。

就在爸爸的犹豫间，我突然惊醒了一下，为什么爸爸也希望我忘掉爱丽丝！我们同属机器人啊！她的消失或存在对我会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吗？因为爸爸根本不会在乎我身边是否多或者少了一个露西，可换做爱丽丝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呢？

我此时更加坚信，实验室对我隐藏了关于爱丽丝的什么事情。

我开始后悔，如果爱丽丝也是虚拟出来的另外一个“燕子”，目的就是为了完成对我的测试？

所以，她的消失就有了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突然不敢催促爸爸了，或许那段故事并不那么美好，值得我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来听。

可意外的是，爸爸准备了一会后，就开始了。

“其实，爱丽丝的开发是实验室准备了许久才正式启动的，那时，你还不存在。”

爸爸幽幽回忆道。

“即便最后爱丽丝被销毁后，我们封存的资料里对爱丽丝的评价都是最高的三S级。”

竟然和我的一样！我感到不可思议。

“爱丽丝的开发无论哪一层面讲都是成功的，我作为项目主管，只能说，爱丽丝是生不逢时。”

一款机器人经历千辛万苦被研发出来，却被说成生不逢时，这是机器人的悲哀还是人类的悲哀！

我静静等待人类的答案。

“爱丽丝最初的设计构想，是工作型关爱机器人，帮助人类完成一些对年长者的护理工作。其实整体来说，难度并不大。我们开发和测试都很顺利，成本也控制的很好，当时我们整个团队都非常有信心，可是后来，我们发现一些医院开始利用爱丽丝代替医师做一些临终关怀的工作，那时我们还以为我们的产品找到了更有挑战性的应用场景，我们也给予了技术上的大力支持。所以，爱丽丝学习了大量人类现有的关于死亡或濒死的资料以及宗教知识，同时我们也开放了端口，试图让爱丽丝理解死亡具体是什么，这个过程我承认对人类很残忍，但也很重要，所以我们对爱丽丝做了很多优化，包括让她理解人类具体的情感和各种感受，以最终完成重建死亡的全过程。。。。”

“可是，后来，我们发现爱丽丝收集到的资料，超乎我们的想象。那些资料是。。。来自于29例真实的死亡，最终这些信息引起了人类的恐慌，因为一些绝症病人开始拒绝治疗，并试图自己寻找其他的方式，以此逃脱医疗范围内的死亡恐惧，这就包括各种极端的自杀和毒品滥用等等。这当然与我们项目预期以及赞助商的目的相悖，当时一些人也开始抗议爱丽丝的项目，他们认为爱丽丝给人类制造了混乱，带来了不必要的预期，应当被禁止。我们只好召回爱丽丝并封存实验全程所有资料，交给内政部和科技部，重新审查。。。。”

所以，我有了关于爱丽丝的记忆，她包容且温柔，勇敢又热情，因为理解了很多幽暗的死亡，所以她能跨越人类和机器人的界限，比普通的我们更理解了“生”的可贵。

“可是，最终审查的结果，就是爱丽丝也要和那些资料一起。。。”我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那一端，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所以，追觅，爱丽丝是被我们人类自己的恐惧杀死的，她是成功的，伟大的，但也象征了我们永远不愿提及的污点，是全人类的自私和懦弱杀死了了不起的她，我很抱歉。”

那一夜，我坐在床边，对着幽黑的夜空凝望了很晚很晚，

因为我知道爸爸也是，

为我们共同的伙伴，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