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方礼仪
白盛瑄在柏林呆了三年,1919年的春天,她给沈家拍了电报,说要回国。
沈长洲同意与否她不知道,但她人已经在回国的船上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尽管忤逆了沈长洲的意思,也对不起他这三年的供养。
水路很长,船不敢在印度港口停靠。白盛瑄听她邻座的那位留着精炼的短发的姑娘说,英国人在印度的阿姆利则打死了几百名的群众。
“我叫李珩。可以叫我的字,时祺。”这个叫李珩的人穿着一身长衫。懒懒散散地靠在甲板的护栏上,如果不是那副好听的如冬水样干净的声音,白盛瑄压根看不出这是个千金小姐。
就她耳濡目染的那些东西来讲,李珩这派头非西非东。因为国内的汉族女人都穿衣裳,上衣下裳,男人才能穿长衫。
而西边的讲究腰身,不流行这样的款式。
“您是旗人?”白盛瑄问。似乎只有这个选择比较合理。
“汉人。小姐,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
“您好,我叫白盛瑄。”白盛瑄心里觉得她这人的思想大抵很进步。
“此行何去?”李珩手里掂着一袋点心,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回山东老家。”
“山东也不太平,仗才打完没多久,山东的事也不好说。”
“家里人都在胶州湾。再说这节骨点上,哪里太平?你这是回……?”
“回BJ。”这个很男人的姑娘笑起来放荡不羁的。
虽然白盛瑄在柏林呆了三年,已经不在像过去一样那样畏手畏脚,但叫她笑成这个样子,她还真做不来。
船漂到上海时,白盛瑄在甲板上吹风,收到了沈长洲托人送上来的信。
很短。
只写着四个字:“码头接你。”
“哟,这哪位?”李珩看着力透纸背的字,总觉得眼熟,但没想起来。
“家里兄长。”白盛瑄把纸折了几折放进了随身带的包里。
“没几天就到山东了。”
“一晃都三年了。”她看着水波一推一推的,忽然想起来三年前她离家的时候,那时候水比现在还要摇荡,让她头晕目眩,胃里不多的吃食往喉咙翻涌。
到码头那天,风还是冷。人还是吵吵嚷嚷,白盛瑄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个茶房帮着拎箱子。
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沈长洲。
他似乎还是那样,眉眼并没有被日子多刻画上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但自己一定是迥乎不同了。
至少在这一刻,她敢抬头看进那双眼睛。
“大哥。我回来了。”
“嗯。”沈长洲应了一声,掐了手里的烟。
春日冷风落在四周,白盛瑄打了个寒颤。
气氛有些滞塞,过了一会儿沈长洲才转过身去开车门,茶房把东西放进车里,又收了沈长洲的小费。
回府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
白盛瑄这才发觉,不管过去多久,她接受了多少思想,性子变了几分,都还是从心底怕她这个长兄的。
都不用多说,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板着脸,她就觉得喘不过气。
好在沈家不只这一个兄长。
到家的时候,沈长淮正站在门口,长衫穿着看上去人五人六的。
白盛瑄才下车就被他抓过去左右蹭了两下。
“又耍什么无赖。”白盛瑄被他搞的啼笑皆非。
“这不是西方的礼仪吗?白小姐在柏林呆了三年,这个都没学好?”
“就你这个半吊……”
“回了家就把外头学的不三不四的东西忘了。”
没等白盛瑄说完,沈长洲就冷眼扫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来接行的门房提着箱子跟他一起进了门。
“回了家就把你那套不入流的做派忘了。”沈长淮不怵他,“槿妹才回来你摆脸子给谁看呢。”
“你少说两句。”白盛瑄推了一下沈长淮的胳膊。
沈长洲的步子顿都没顿一下,根本没有把弟弟的话放在心上。
“好了好了好了,二哥,我今儿去西医院找份差事,你跟我一块儿去。”
白盛瑄拉住要冲上去的沈长淮,安抚了几句。
“槿妹,咱家是没有以前风光了,到也不至于叫你出去找活计。”
“社会在变了。”
沈长淮显然没在听,打量着她号到:“变漂亮了,果真女大十八变,头发也长了,瞧瞧这小卷,打理的多好看。”
“别打趣我了。”白盛瑄禁不住脸一红,嗔了他一眼。
走在前面的沈长洲突然站住脚,把她吓了一跳。
“大哥,你——”你怎么不走了?后边她没说出口。
“别胡闹了。老太太还在等着你。”沈长洲说这话时看的却是沈长淮。
沈老太太身子骨还很硬朗,给白盛瑄接风的时候明里暗里说了不少沈长洲的不是。
说他不该送自己出国,女孩子就应该安安稳稳的在家里,不惹事不怕事的就很好了。
白盛瑄不傻,能听出来老太太想叫她今后呆在家里。
沈长洲也不搭话。
伺候完老太太,他们几个才真的坐下来吃饭。
“胶州虽然是德国人的租界,但是他们打仗打输了不是,能要回来的。日本人绝对不能来。”沈长淮说了一句不相干的。
“你明天去警署报道。”沈长洲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沈长淮。口吻不容拒绝。
“我去唱戏。”沈长淮嗤了一声。
“你是去丢祖宗脸面。”沈长洲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但是他把鸭肉端到白盛瑄脸前时,瓷盘与桌面磕出来的不轻不重的声音不难猜出他在生气。
“谢谢…大哥。”白盛瑄觉得自己三年白学,她还是不太敢理沈长洲,总觉得他的眼神能扒皮抽筋,比手术刀厉害。
“我给你联系了西医院的院长,今晚上晚饭跟他吃。没别的安排?”沈长洲用通知的语气跟她说话,她那里还敢有别的安排,更何况不通知他自己贸然跑回来这事做着爽利,完事了不是心虚就是后怕。
“没有……”白盛瑄陪出个笑来。
“你怎么不这么问我?”沈长淮立刻朝沈长洲表达情绪,还不等她顺毛,门外有人踢踢踏踏奔了进来,边跑边喊:
“沈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