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深海

【当天夜晚，玄帝在书生的带领下游完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再回归本体时，顿觉身体畅通，精神抖擞，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次，他又问：“如今我已渐入佳境，照此势头，朕多久可化而为龙？”】

【书生曰：“预计五百年后，帝王您便可尝试攻克最后一场大劫，向天上的仙界进发。”】

【玄帝听闻此言，并未像之前一样恼怒，反而像是转变了心态般的感叹道：“想我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的人间帝王，还要五百年才可触碰到仙道，那凡人若想成仙，岂不是要等上千年之久？”】

【书生答：“正是。成仙本就并非一条简单易走的道路，也并没有什么捷径，除了要忍受修炼的苦旅，还有经历时间的洗刷，这是道，乃自然之理。”】

【玄帝又曰：“可我未曾听过有谁存活超过百岁的，就连龙虎山上任的道门天师，也是于第九十六个年头驾鹤西去。这成仙之道，真乃我等肉体凡胎可以触碰的吗？”】

【书生答：“这天地间的灵气，从混沌之中诞生，至今是越来越稀薄的。古代尚且有彭祖这样的长寿之人，到了现在，可被吸取的灵气越来越少，凡人的寿命自然也就越来越归于天定。”】

【听闻此言，玄帝沉默良久。】

【便再次感叹起来：“呜呼哀哉，万物的生生死死，都逃不过这薄薄二字的“老天”。这天道，仙人，当真存在于这个世界里吗？他们又是如何看待我们这些凡人的？】

【书生答：“天道”并非具象的，它可以是万事万物存在的一种规律，本质上是我们畅享的一种存在于至高之中，释有绝对公平的执法代言人。可我看这所谓的“天”大概是不存在的，不然也不会默许这么多狼豺蛀虫存活于世，忍心让如同蚂蚁一样勤勤恳恳的世人遭受苦难，陷于水火。我们常说的水旱、大火、蝗虫等天灾，不正是如此吗？”】

【“我想，就算当真存在所谓的天道，也肯定不会正眼瞧上我们这些限于轮回中的渺小生命一眼。”】

【玄帝点头，又说：“和你谈话，更加坚定了我化为真龙，想要天上看看的决心。若我为仙，我为天，我为道，定将给予这世间万物真正的公平公正，绝不偏向其中任何一方，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官员循规知礼，庇佑我大唐子民千秋万世。”】

【书生抱拳行礼：“如若当真如此，我愿意永远作为您的臣子，辅佐您走到最后。”】

【谈及兴致。】

【玄帝与书生约定，二人永生永世互为君臣，就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并以此勉励自己，坚定走完各自的修行之路。】

【不知不觉间。】

【玄帝在岛上待了整整三个年头。】

【到了第四年的春天，皇帝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般的，完全变了模样。】

【原本满是皱纹的脸变得年轻了，身上松弛坠挎的死肉变得紧实了，就连此前长时间骑马，留下的腰背旧疾也完全恢复，身体挺拔的和年轻时无二。】

【书生见此情景便恭喜玄帝：“您已达“游鱼期”，自身的法相已经彻底成长完毕，具备了“捕食”和“深潜”的能力，可以为下一步到来的第一个劫难做准备。”】

【玄帝问：“何为第一劫？”】

【书生答：“我们鱼龙道人共要历经三个大劫，类似于道家的“斩三尸”，分别是“口腹劫”、“内景劫”、“天火劫”。”】

【“众所周知，鱼这种生物，正是为了一口食物而生存在这这个世界上的，如果不加制止的投喂，甚至可以把它撑死，而鱼之所以被钓鱼的人拉上岸，也是因为口腹之欲。”】

【“所以我们鱼龙道第一个要度过的坎，就是必须控制自己想要吞吃食物的欲望。”】

【玄帝曰：“然。你且为我演示，我会虚心学习。”】

【而后，二人便展露法相，进入的却不是自身的内景，而是岛屿周围的海流。】

【在水中，玄帝看见很多很多其他的鱼，只有“黑”“红”两色，有大有小，在他们周围不断的游动。】

【其中的黑鱼呆愣痴傻，见到其他的鱼来吃自己，也不会逃。而红鱼凶狠暴戾，若不是书生的修为深厚，尚且不敢招惹其进行攻击，打起把它作为食物的主意。】

【找到一只个头极小的痴傻黑鱼以后，书生并没有直接将其吞食，而是对皇帝说道：“这吞食之法有利也有弊。此处的每条鱼无论大小，颜色，都具有非常丰富的能量，可以帮助我们提升修行的进度。可反过来，这也会加强我们渡劫的难度，大大提升口腹之欲。您是否做好选择这条急进之路的准备呢？”】

【玄帝曰：“只要我们能够保持最开始的本心，便不会畏惧这修行路上的苦恼。”】

【书生曰：“善”。】

【于是他便指引着玄帝，吞食了人生中第一条猎物。】

【食用过后，玄帝便感知到一种极其舒畅的满足感，这种感觉是任何在现实里的山珍海味都比拟不了的，那种快感可以渗透进人的灵魂。】

【他疯狂的吞食着其他的鱼，甚至打起了红鱼的主意。】

【幸得书生制止，玄帝才归为肉身，否则定会硬生生将自己的法相撑爆在这，给自己的精神造成无可逆转的损伤。】

【在这样一边吞食一边修行的过程中，二人的修为突飞猛进。】

【玄帝很快就到达了“游鱼期”的顶点，历经第一大劫。】

【在准备进入内景渡劫的前夕，书生叮嘱道：“口腹劫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等会你进入内景中，会看到很多很多不同场景，不同时期的周天，其中就存在着很多可能诱使你张开嘴巴的“诱饵”，你且千万不要去咬，也不要接近那饵，否则就会被内景里的怪物钓走，切记，切记。”】

【玄帝应允着，便打坐凝神，展露法相，进入自己的内景。】

【刚一进入。】

【他就发现，原本那宽广无边的海洋出现了一片好似海市蜃楼般的倒影，映照着整个世界。】

【玄帝好奇的游进这番新的天地，却如同乘坐上穿越到过去的马车，成为了二十年前那个幼小的自己。】

【他再次回到了那片幽禁了自己长达十年的冷宫，旁边就是他伯父李贤的三个儿子，正在玩那个万日不变的，该死的绣花球。】

【玄帝从这几个小孩身边站起，怔怔的往前走了几步，前方的场景再度变换，那个令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老女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正背对着自己，批阅着手里的奏折。】

【那是他的祖母：武则天。】

【她年近花甲，都快老眼昏花，却不允许自己的父亲，当时年富力强的睿宗李旦处理政务。】

【其执政期间独断专横，任用酷吏，兴告密之风，后来甚至直接废除了李旦的帝位，杀死父亲的手足大臣，将自己和伯父李贤的子嗣囚禁在冷宫，不可见人，永无出头之日。】

【再后来。】

【她甚至因为父亲被人诬告“谋反”，派酷吏来俊臣，要用大刑审问李旦，幸好当时父亲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仁义，当场剖腹自证，自己这一家人才能勉强留下维持生命的火种。】

【而现在，就在玄帝旁边，放着他最喜欢的一把宝剑。】

【只需将其抽出，便可将这荼毒皇位数年，杀害无数忠良义士的毒妇血溅当场。】

【他迟疑片刻，随后胸膛就好似燃起一团火一般，手不自觉的摸向那把刀的刀鞘。】

【可摸到一半，玄帝幡然醒悟，时过境迁，她早已身死，大唐王朝也早已不是曾经受那个女人掌控的酷刑俊法之都。】

【自己又何必去和一个死人较劲呢？】

【心念及此，玄帝收回自己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前方的武则天像是云雾一般散开，又重新组合成一处新的场景。】

【那是一个身姿消瘦，面带忧愁的妇人，同样背对着他，似乎正在做手里的刺绣。】

【玄帝当时就愣住了。】

【这正是她的母亲，窦氏。】

【因为自己被武则天幽禁，根本没有见她几面，如今再次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似乎正是自己还牙牙学语时，为自己做荷包的那个夜晚。】

【不多时。】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面前这高大威武的中年男子，十分惊讶道：“吾儿，你终于愿意来见母亲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玄帝几乎落下泪来，便要迎上去。】

【可只是走过几步，玄帝才想起来，他与母亲分别十余载，她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是高不到一米的小孩，现在自己已经步入中年，她怎可第一眼认出？】

【于是玄帝便止住脚步，任由那母亲如何呼唤，他都不前进半步。】

【直到】

【房门被闯入的士兵撞开，那女人被拖拽到房间之外，其中一人举起长兵，手起刀落，将其头颅砍下，血溅当场。】

【玄帝痛苦的闭上双眼，泪水打湿了衣襟。】

【他还记得，自己收到母亲的死讯，是其被婢女诬告下盅诅咒圣上，秘密处死在宫中，如今亲眼见到，只觉心如刀绞，如坠地狱。】

【待其再度睁眼时，眼前的场景再度烟消云散，而后便是新的人，新的事，皆是自己过往时的心结。】

【有年轻时候的太平公主，有不可一世的韦皇后，还有担忧自己谋反被杀的相父，甚至还有那个把皇位禅让给自己的宋王李成器。】

【有了之前的经验，玄帝面不改色的直面着自己的一生，未有动摇。】

【直到】

【玄帝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极为开阔，就好像自己升到了高空，俯视着整个大唐帝国】

【他看见】

【整个长安城燃起熊熊大火，冒着黑烟，无数队武装起来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入，肆意屠杀着宫中的官吏和百姓，整个国家仿佛正在濒临灭亡】

【玄帝惊呆了，因为眼前所见的并不符合他记忆当中任何一个场景，他从未看到如此糟糕的大唐】

【“难道这是我朝气数已尽，必将走向毁灭吗？”】

【他突然就害怕了。】

【回顾半生，玄帝自认不怕人，不怕鬼，不怕死，也不怕神，唯一害怕的，就是那个由自己一手开创出来的国家，以最丑陋的姿态毁灭。】

【这是玄帝绝对不能接受的。】

【想起书生说的话，也许作为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只有化而为龙，羽化成仙，才能扭转这一切，挽救世人于危难。这更加坚定了他努力修行，以神龙相，庇佑整个大唐王朝的决心。】

【心念至此，他眼前的视角又逐渐拉近，视野从整个大唐传到了某个皇城内部的寺庙。】

【在这里】

【玄帝看到一位身体肥胖，穿着铠甲，好似巨兽一般威武的军官，似乎正是那伙士兵的首领。】

【而那个身穿龙袍，年老体衰的人，正是自己。】

【他声泪俱下，举起手中的腰带，扼住一位美丽女子的咽喉，亲手将其活活的勒死。】

【这女子身姿丰腴，面貌极美，皮肤如同羊脂一般白嫩，神情哀怨，十分惹人怜爱。】

【玄帝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简直像是落入凡间的天仙。】

【此刻。】

【这女人被勒着脖子，脸上带着泪光，朝玄帝伸出了一只手，似乎在让他来救自己。】

【几乎是同时，玄帝的耳边响起了一阵音乐，这乐器似乎带有一种魔力，让他满眼都是这个女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玄帝无法忍受这哀怨的歌曲，以及这样的美人死于自己之手。】

【于是，他迈出了那久久未动的脚，朝向那个丰腴的美人，越靠越近。】

【忽然。】

【他的耳中响起一声暴呵：“圣上，不可！”】

【玄帝听见，这是书生的声音，其似乎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惊醒了】

【眼前的美人，军官，士兵，寺庙，全部都如同烟雾一样散开，只露出很多具如同木偶一样被提着线的骨架】

【顺着这些链接在骨头上的丝线，朝天上看去】

【在海洋的更深处】

【有很多畸形扭曲的人影位列于天，排成一排，手里拿着钓鱼的鱼竿，似乎正在等待着猎物的上钩。】

【书生所化的鲈鱼从旁边游来，对玄帝说道：“刚才真是万分惊险，您只要再踏出一步，便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玄帝抬头看向天上那些跟诡异的人影，有些后怕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书生答：“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但根据在下的推测，这些人应该全部都是曾经和我们同样修炼鱼龙道的道友，但并未保持住本心，反而在修行的过程中走火入魔，被某种力量污染，扭曲，堕入魔道，变成了只知道钓鱼和吃鱼的怪物。”】

【仔细看去，这些诡异又扭曲的“人”拥有的全部都是玄帝的面貌，但整体都非常畸形，不是脸上满是拥挤在一起的五官，就是多只手脚同时弯折，像是螃蟹；又或是身体插满类似挂件一样的动物四肢，干脆就是船只碎片和人肉的结合体，都没有人形，看起来无比的诡异。】

【而书生刚一说话，这些怪物又变成了书生的样貌，似乎并没有特定的长相，其外貌是不断变化的。】

【且随着玄帝距离的拉近，他好像能隐约看到，这些诡异扭曲的人形魔物全部都被某种骨头样的东西链接在一起，似乎并非属于单独的个体，而是某种巨大绵长的蛇形生物肉体的一部分。】

【“大劫所属的海洋和我们的内景不同，其所属的地点更为深邃，悠远，您可以理解为我们的内景是浅海，而大劫所在的位置是深海。”】

【书生又解释道：“深海之中，像这种邪物数不胜数，且这里的深度是无穷无尽的。如若我们能够渡过最终的大劫，化而为龙，便可潜入其中，一探究竟。否则，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玄帝称是，二人便向下游去，离开大劫的内景，返回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