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皇城贾母表忠心(1)
铜镜中的女子年岁约莫三十五六,保养得宜,眼角连一丝细纹都找不到,面颊莹润,略带丰腴,很明显是个极为养尊处优的人。
丹鹤娴熟地为史平君盘好发髻,因在丧期,一应金玉首饰都不能用,只在鬓边簪了两朵白花:“太太,昨儿晚膳没吃两口,今儿个早起又粒米未进,我让人熬了小米粥,太太吃一碗再忙罢。”她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再怎么着,也得为肚子里的哥儿考虑呀。”
史平君点了点头:“这会儿是觉着有些饿了。”
丹鹤立时“哎”了一声,忙叫琥珀去端来。
正吃着,贾敬缓步走了进来:“婶子可是有事要吩咐?”
“找你来,是想商量一下该怎么处理赦哥儿闯下的祸事。”史平君舀了一勺小米粥进嘴里,温热的触感落进胃里,让她的四肢恢复了一些力气,说话也没那么虚浮了,“若贸然进宫,只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的意思是,将祠堂那副丹书铁券交还给朝廷,以保全宁荣两府。”
自贾代化去世后,贾敬便成了贾家的族长,此等大事自然是要同他商议。
“何至于此。”贾敬皱眉,显然是不赞同这个做法,“叔伯临去前特意进宫去向圣上言明此事,圣上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还着意引见了政哥儿,给了他一个主事之衔,让他不必走科举之路,如今这大监来传旨要赦哥儿进宫,不过敲打两句或训斥两句也就是了,婶子何故还要这般?”
“给政哥儿一个主事之衔,是赏还是罚,你可想过?”史平君放下勺子,抬眸看向贾敬,“以政哥儿的天资,何愁来日不榜上有名?如今他小小年纪就得了从六品的官职,在朝中惹眼不说,历练的机会也少了,日后总是要吃苦头的。”她轻叹了口气,“圣上心里只怕是还有火气,此番进宫,难哪!”
闻言,贾敬也深深皱起了眉头:“婶子的意思是,圣上已经容不下贾家了?此次不过是借机发作?”
倒是比贾赦聪明一些。
史平君心里赞叹了一句,而后说道:“与其说是容不下,倒不如说是逼咱们家表忠心。圣上登基也有十年了,近来朝中常议立太子一事,闻听义忠王老千岁上言,当立辰王之子为太子,圣上大怒,罚他闭门思过一月,过后,忠顺王便提议立圣上嫡长子为太子,朝野间议论纷纷,至今未有定论。可见,前朝老臣依旧手握重权,圣上难以撼动,赦哥儿的事情,不过是他撕开的一个口子罢了。”
“竟是如此……”贾敬面色凝重起来,“要不要和其他府打声招呼?”
八公以宁荣两公为首,要想拉拢这几个家族,从贾家入手的确是上上之策。
御书房内,皇帝正批奏折,贴身大监忽从外间走到身侧低语,所言让他倏然一怔,绕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竟是贾家太夫人亲自进宫了。”他沉眸思索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快去请过来。”
“是。”大监俯身退下。
史平君身着诰命服恭敬等在临敬殿外,垂眸低眸,左右不敢多看一眼,直到内侍大监走到跟前:“奉皇上令,请贾夫人到御书房陛见。”说罢,转身便走。
史平君正了正衣袖,直起身跟在了大监身后。
皇城境内自是富丽堂皇,但史平君一路都半垂着眼,只看着前头大监的衣衫下摆,直到走到一处金殿前,那大监才停下脚步,侧身让道:“贾夫人请吧。”
“多谢公公引路。”史平君这才抬起眼看向那大监,上前给他塞了一包银子后,迈步走进了富贵庄严的御书房,在御案前深深拜倒,“臣妇贾史氏,叩请陛下圣安。”
皇帝晾了她一刻钟才抬起头来,也没叫起身,只笑盈盈地问道:“太夫人怎的亲自来了?”
“臣妇教子无方,愧对列祖列宗,特来向陛下请罪。”史平君将一直捧在手里的丹书铁券高高举起,跪着往前承递两步,声音平稳有力,“请陛下收回此券。”
皇帝没想到史平君这么直接,微微愣了一瞬,不动声色地笑笑:“太夫人何出此言?朕今日不过是想商议一下令公子的爵位而已。代善临终前曾有本上奏,称长子贾赦庸碌无为,难堪大任,恳请撤去他的官职,只留虚爵在身,让他做个富贵闲人,朕觉不妥,可代善执意如此,朕也无法,只能依他。”
史平君眉心一跳,高举的双手动都没动一下:“陛下仁慈,臣妇铭记在心。贾家蒙受天恩,自始至终都不敢忘记皇恩浩荡,孽障口出狂言,令陛下烦扰于心,臣妇实在愧疚,此券还请陛下收回。”
大殿倏然安静了下来,皇帝眯起眼细细打量起史平君,对这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生出了一丝钦佩。世家大族,少有从外部被瓦解的,大多都是从内部起纷争开始动摇根基,方致大厦倾塌,但如今贾府的领头羊有这般魄力,贾家内部必然是拧成一股绳,先前的计划只怕是难以实施了。
不如再看看,看看这贾家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史平君不知道,仅仅只是几句话的交锋,给摇摇欲坠的贾家谋求了一丝生机,甚至,改变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贾夫人,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妨敞开直说。”皇帝起身走到史平君身前,亲自扶她起来。
史平君顺势将丹书铁券放在了御前,退后两步规规矩矩地束手站在离皇帝稍远些的地方,缓缓抬起头直视皇帝:“臣妇斗胆,想与陛下做一个交易。”
皇帝看着史平君,只见她眸光锐利似剑,直击人心,话虽还未出口,但他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低低笑了两声:“既是交易,那朕要贾家今后绝对的忠心,贾夫人可给得起?”
登基十年,皇帝已经受够了前朝那些老臣的指手画脚,尤其是义忠王,仗着自己是皇戚,几次三番挑衅自己,可他贵为亲王,又有军功傍身,忍无可忍也要忍,但其他的就没必要这么忍着了。
郡王倒是不急,国公如今已过三代,是时候动手了。原本皇帝是想着拿贾家开刀,祸从荣府起,却让宁府担下罪名,借此挑拨两府关系——皇帝摊开自己早早拟好的圣旨,执笔修改,将贾敬的名字添在了贾赦的前面。
“史平君,是个有胆色的。”皇帝撂下笔,心情颇佳地负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