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福州破……得可笑(二)
在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之中,两方人马正在对峙着。
林仁翰当机立断地杀死连重遇之后,却并没有能够立马脱身去杀朱文进,而是被从连重遇府邸里冲出来的侍卫拖住了。
要说林仁翰是带着数千将士来的,又怎么会怕这区区几十上百个侍卫呢?实在是因为,在轻而易举地成功杀死连重遇之后,他太过于得意忘形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府内传来的动静,大意之下,竟然被这连重遇的侍卫团团围住,陷入了危机之中。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办——冲上去吧,得担心这些侍卫鱼死网破把林仁翰给杀了;不冲上去吧,又会被这些侍卫一直要挟着,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当真是一个两难之境。
兵士们紧张,可身处包围圈之中的林仁翰却好像一点也不慌张。
“轰隆隆——”
等洪亮的雷声过去后,林仁翰开口大喊道:“富沙王马上就要来了!晋安城将被攻破!你们这些人,恐怕即将就要被灭族了!”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似乎是想不明白明明他身处险境,为何还敢口出狂言。
“现在我已经杀死了连重遇这个逆贼,除去了一个逆党!”林仁翰的声音愈发张狂肆意,“你等为何不追随于我,随我去杀了另一个逆贼朱文进,戴罪立功,而反过来在这里堵截我?”
连重遇的侍卫们听了这话,彼此之间眼神闪烁,都觉得林仁翰说得有理,不管他们再怎么忠贞,现在连重遇已死,都得为自己谋个出路。唐出兵协助富沙王夺取福州这事,只一天就在整个晋安城中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容不得他们不信。
看来眼下,还真就只有杀了朱文进,然后戴罪立功这么一个办法了。
于是他们放下指向林仁翰的兵刃,沉默不言。
“轰隆隆——”
雷声大作,片刻后,一道闪电蜿蜒而下,迅猛地击打在连重遇院子中的一颗树上,粗大的树木从中间被劈开,两侧的叶子上都有着火星闪烁。
侍卫们不说话,放下兵刃,这就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林仁翰从容地走出包围圈,号令着兵士们,就像一开始一样,又一次冲进了雨幕之中。
不过这次,目标已经不是连重遇,而是朱文进。
……
……
雨水点点滴滴,用力地拍打着殿宇。
即使已是深夜,朱文进仍旧端坐在那光鲜亮丽的皇座之上,他已经形销骨立,完全没有从前当将军之时那英武有力的模样。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将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摧残成如今这副模样?
大殿之中,并不是只有朱文进一个人。
还有一人,穿着宽大的长袍,跪坐在案几后面,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文进钦点的同平章事鲍思润。
朱文进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难言的静谧:“今天,就是我的死期吧。”
鲍思润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闭口不言。
“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策划的吧。”朱文进并不在意鲍思润的答案,因为他自认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答案,“林仁翰那小子,自认为自己是顺应天命,可他怎么知道,他眼中的天,就是你鲍思润呢?”
“节度说笑了。”鲍思润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了,“老臣本本分分,从未与武将结交。”
“如果今夜真要发生什么,也与老臣无关。”
他扭头看向殿外的噼里啪啦的雨水——真要发生什么,也只能是天意了,他在心里这么补充道。
“为何呢?”对于鲍思润的辩解,也不知道朱文进是信还是没信,他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明明王氏之人,代代帝王,都是酒瓤饭袋,不理政事,祸国殃民之辈!我,朱文进!起于微末之中,行伍之间,能知百姓疾苦,能懂军士心思,智谋绝伦,自认比王氏子孙都强上一大截。”
“可为何!可为何!可为何!”
朱文进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死死抓住皇座的双手上青筋暴起:“就因为一个什么狗屁正统的名声,你鲍思润这些人就要追随王延政?他林仁翰,我亲手提拔起来的部下,就要反叛于我?”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鲍思润的眼神一直在望着殿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呵——”朱文进看着鲍思润的情态,冷笑一声,就这样,还敢说自己和武将没有勾结?还敢说今夜之事不是他策划的?这些文人……真是……“鲍丞相,你我好歹也是君臣一场,不若在我死前,帮我解了这个疑惑,如何?”
他不说这个还好,他一说这个,鲍思润就生气,要不是没办法,谁想和他朱文进君臣一场?白白耽误他在富沙王心中的地位。
但鲍思润自认为是个慈悲的人,想着反正朱文进活不过今夜,就大度地说道:“节度之所以败,唯有两点而已。”
“请说。”
“篡位之后,不以武力示天下,致使三州离心,此一败也;据城而守,本是固若金汤,却与连将军相恶,兄弟离心,此二败也。”
“哈哈哈哈哈!”朱文进大笑道,“丞相说那么多,无非就是吾兵力不强,却还不信任本该信任的,以致于兵权脱手……”
鲍思润不置可否,这世道,本就是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癫狂之后,朱文进又恢复了平静,良久,才又说道:“丞相天天在吾面前演戏,装作忠臣的样子,不累吗?”
没有回答。
鲍思润已经不想再理朱文进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林仁翰那货怎么还没来,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摇了摇头,朱文进想起连重遇,心里浮现出一丝悔意。
枯瘦的手臂抬起来挥了挥,随后随意地在脖子上一划。
“轰隆隆——”
雷声震天,这本该只有两个人存在的大殿之中,竟然莫名响起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身着一身黑色的便服,脸上围着脸罩,看不清面容,右手握住的长剑剑尖垂落在大殿上,摩擦着,出现一阵刺耳的声音,他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朝着鲍思润走过去。
“干嘛?”鲍思润又望了眼殿外,神色惊恐,“你要干嘛?”
那人不回答,手中长剑只微微一递,鲍思润没有丝毫躲避逃跑的机会,脖颈上出现一条极细的血线,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你走吧。”朱文进拿起面前案几上的一壶酒,豪放地抬起壶嘴,将酒水灌入自己的口中。
他费力地挪动身子,在皇座上摆正自己的身子,让其看起来仍旧是那副威严的模样。
随后,他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脑袋一歪,也没了声息。
等林仁翰抵达大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他扭过头,没心思再去看两人的尸体,下达命令,
“雨停,拂晓,开城门,迎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