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饥民
大明王朝正在慢慢腐烂。
自万历末年开始，水灾、旱灾、蝗灾、瘟疫……几乎所有的天灾都在这段时期集中出现。
百姓几无喘息之机。
崇祯四年，泾阳县域。
在龟裂的土地上，一群饥民宛如行尸走肉般，在草木枯焦的田野间游荡。
章权和小妹章淑瑶，也混迹在逃荒的队伍之中。两人不过十多岁的年纪，由于长久的饥饿，身体已经浮肿多时。
两人相互搀扶着，随着死气沉沉的饥民们向着县城移动。
可不知为何，走到下午时分的时候，饥民们却是忽然骚动起来。无数饥民如同野兽般，疯狂的向着前方跑去。
不远处，一颗半枯的树木泛着点点绿色，矗立在田野之中。
“二哥，我怕……”
章淑瑶怯生生的，似是被身后越来越多的饥民吓到，抓着章权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章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他直接推开小妹，吼道：“在这呆着，小心……小心别被人踩到。”
“呜呜……二哥……”
章淑瑶呆愣在原地，她以为二哥不要自己了，瞬间大哭不止。
章权顾不得大哭的小妹，他拖着饿到发昏的身体，咬牙向着枯木的方向奔跑。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枯木离他不远。
赶在所有饥民之前，他第一个到达。
有一处树枝上还有些许的绿叶，饥饿感驱使着章权不顾一切的向上爬去。
可惜，还没等他摘到树叶，就有饥民赶来争抢，有些更是爬了上来，拽着他的脚腕，试图将他从树上扯下。
“我的……我的……”
饥民们疯狂的涌上枯树，表情狰狞的嘶吼着。
感觉到脚腕处传来的力量，章权只得死命的抱着树杈，双脚乱踩，企图挣脱束缚。
枯树摇摇晃晃的，它本就半枯，如今身上更是有着太多的重量，再也支撑不住。
“咔嚓……”
树倒了，章权在最后一刻，抓住了那枝有绿叶的树枝。
无数人从树上跌落后，立马起身，嚎叫着与他人争抢。无论是树皮还是绿叶，只要是能吃的，都抢作一团。
章权不过十二岁，又怎么可能抢得过别人，只是短短一瞬，他抓住的树枝就被人抢走，接着又有无数双手掌伸来，几经拉扯后，树叶散落一地。
“我……我的……吃”
眼见树叶散落，饥民们更是疯狂，竟直接扑倒在地，将沾有尘土的树叶塞到嘴里。但是又在瞬间被人掰开嘴抢走。
章权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只能蜷缩着身子，保护着自己不受致命伤。
终于，人群散去。
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朝着小妹方向走去。
“二哥……呜呜呜……二哥”
章淑瑶哭着扑到了章权怀里，爹娘死了，大姐也为了他们卖身换粮，她就只剩下二哥了。
章权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只是机械的扫视着四周，看着周围没人，这才摊开手掌。一把绿叶，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妹，吃”
章权嘴里囫囵的说着，眼前却是阵阵发黑。
章淑瑶咽了咽口水，忍着饥饿，将章权的手掌推开。
“二哥，你先吃”
“小妹，吃，二哥……刚……吃了”
章权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清，看着小妹迟迟不停推脱，他似乎有些着急，直接将手里的绿叶塞到了小妹嘴里。
“小妹……快……快吃，小心被……被抢”
看着小妹还想吐出来给他，他语气焦急的催促着。
直到亲眼看着章淑瑶将绿叶咽了下去，章权这才双腿一软，径直栽倒在地。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刚才又被人踩了那么多脚，身体早已坚持不住。
“淑瑶，二哥怕是熬不过今天了，等二哥死了，你……分点肉吃吧！”
似是回光返照一般，章权这句话说的清楚多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抚摸着章淑瑶的脸颊，眼里满是不舍。
可惜，再也不能保护小妹了。
章淑瑶只是摇头，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她虽然小，可也知道二哥说的是什么意思。
午夜时分。
随着一阵阵的哭声传来，原本睡去的饥民们，竟又默契的聚集起来，每个饥民的眼神里都透出渴望的光芒。
章淑瑶的家没了。
“呜呜呜……你们…你们不能吃我二哥”
章淑瑶死死的护着自己的二哥，不让一旁的饥民带走。
为首的老者连连叹气，却还是强忍着那一丝的同情，指挥着周围尚有力气的饥民将女孩拖拽到一旁。
“孩子，不是老夫心狠，实在是这世道……哎，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老夫…老夫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二哥、二哥、你快醒来啊、他们要吃你，呜呜呜……”
章淑瑶又哭嚎着扑了上去，却被人群无情的推开。
哭声越来越凄厉，可是饥民们并不在乎。这世道，谁又能同情谁？无论是谁，都不过是在苦苦求活罢了。
杀猪刀粗粗的磨过一遍之后，众人就催促着队伍里的屠夫赶紧动手。
屠夫朝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杀猪刀。
“小郎君，来世投胎到太平年月吧。”
说完这话，屠夫也不再废话，将手中的杀猪刀狠狠劈下。饥民们的眼神也随着这一抹刀光，逐渐亮了起来，那是即将吃到……肉的喜悦。
“终于……终于，又能吃饱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似乎有点走偏了。章权的眼睛猛的睁开，然后急忙滚到了一旁。
刀，劈空了！
章淑瑶趁着饥民们愣神的瞬间，直接冲过去抱住了自己的二哥。
“二哥，二哥，你终于醒来了，他们……他们都要吃你，呜呜呜……”
“小妹？”
章权有些迷茫，自己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可脑袋里多出的记忆却丝毫做不得假，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在记忆里还真是自己的小妹。
“崇祯三年逃荒、半年后父母饿死，一个月前姐姐卖身换粮……”
脑海里的记忆让章权有些愣神，可还不等他接受自己这离奇的遭遇，就不得不开始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
自己好像被这些人当成食物了！
这就是乱世！
只是一瞬，冷汗瞬间遍布章权全身。
“哎，活了就不能吃了啊！”有饥民叹息一声，眼里满是失望。
“……”
“活了，就不能吃了吗？”又有饥民迟疑开口。
“吃！”
“吃！”
“不吃会饿死的！”有饥民咽着口水补充道，显然不愿放弃这到嘴的吃食。
饥民们纷纷看向了老者，眼里充满了期颐，他们不想放弃，希望老者能够认同自己的看法。
老者眼神飘忽，他并不愿做这个决定，可看着身边人的眼神，他怕了……
以前尚且还是死去的人沦为食物，现在难道连活着的人也不能幸免了吗？
其实，这也不是饥民们自甘堕落，而是在饿死了一个又一个亲友之后的恐惧，他们不想成为下一个。
“族长……”
“哎，罢了、罢了，你们想吃就吃吧。”老者面露愁苦之色，随后又对一旁的饥民说道：“我们这些人若是有人能活下去，一定要记得给小郎君立牌位，世代供奉。”
饥民们哪还顾得上回应，听见族长答应之后，众人立马将目光移到了章权身上。